全紀實《偷》

發小是警察，我有時候會去找他玩，看看冰涼的手銬長啥樣，瞅瞅被拘留的濃妝艷抹小姐漂不漂亮。

但真的細細去聊天的，只有一個新疆小偷。我仗著警察朋友的身份，給他吃的跟他套近乎，在監管處他體檢之前足足聊了一個多小時。

讓我和嫌疑人聊天，我那朋友肯定有些違規，所以請別深究，勿挖。

叫新疆小偷打擊面太大，那小偷叫力力，就叫名字吧。

力力今年23歲，長得白白凈凈，屬於挺好看的那種維族人，他漢語特別好，而且什麼都懂，坐在那沒事還哼哼歌，哼的全是今年剛出來的新歌。他說他從小學這門手藝，15歲出來偷，全國各個城市都去過，一直偷到現在。他這次被抓時立刻吞了個刀片，以為能放了他，結果還是被抓進來了。

我聽說過不少小偷的故事和規矩，但還是特別好奇，於是一股腦地問了一堆問題。以下對話他估計也有不少瞎話，我回憶著寫，你半信半疑地聽。

我：你這次怎麼被抓的啊？

力力：我剛從地鐵出來，便衣就跟上來了，年底嚴打，警察都有指標，必須抓夠多少個，以前不那麼嚴的，這不春節前嘛，其實都認識我。我刀片了還抓我，北京太嚴，換成別的地方就放了。

我：你屯刀片不會死吧？我聽說有死的。

力力：那是他們不會弄，你直接吞當然要死的嘛，我都是把刀片磨鈍了，然後纏上透明膠布，吞下去不會死的，過幾天就排出來了。

我：你這慣犯要判刑吧？

力力：判不了幾個月的，我偷了東西，都是湊夠一批就藏起來，然後再偷，他們搜不到的，搜到的金額都小於2000，頂多4個月，4個月後我就出去了。我懂法。

我：那你一個月能偷多少錢啊？

力力：不一定啊，看時間，看地方，有的地方一個月都偷不到幾個錢，北京嘛，掙錢，但是太危險，太嚴了，高風險高回報嘛。真要算的話，我這次來北京不到一個月，我掙了20萬了。

我：真的假的？有那麼多？

力力：騙你幹嘛！騙你我是這個！

然後他特別惱怒地用手比了個王八。

我：那你一般偷什麼樣的人啊，像我這樣的你偷么？

力力：這麼說吧，你有沒有錢，哪怕藏得再深，我跟一會就能看出來，然後，只要我想偷，你們都防不住的。

我：是不是就北上廣偷東西最掙錢？

力力：也不一定，以前我在珠海，在澳門，也很賺，那時候我口袋裡全是港幣，澳門幣，被抓了一次。但是那邊的監獄可以給自己充錢的，我把錢充進去，什麼都可以買到，每天吃飯可以點菜，犯人都互相幫助，有錢的人買飯給沒錢的吃，特別和諧。哪像這裡，媽個逼的。

力力翻了個大白眼。

我：你要是被抓住了，會不會挨打啊，警察不為難你？

力力：以前怕挨打，現在，誰敢打你？我吞刀片，你打我出了事你要賠我的，新刑法知道吧？我偷東西可以判我，你打了我，故意傷害罪我可以告你，你要賠我錢的。新社會了，拳頭不好使，誰敢打的嘛。再說了，警察都是和稀泥的，他又不會幫著被偷的人，每天那麼多案子，他們才懶得管我。

我：你出去還接著偷？沒想過干點別的？

力力：幹什麼？我會什麼？我從小師父教的這個，再說了，干別的有這個賺得多嗎？你們上班累不累？每天加班熬夜，比我累吧？比我沒意思吧？有我賺得多嗎？

我：可是你這個擔驚受怕啊，而且會進局子啊。

力力：我平均一年進來一次，關幾個月，就當休假的嘛，忙了一年，把錢寄回去，然後吃國家的免費饅頭吃幾個月，怎麼都是賺啊，我早就習慣了，這個就是我的生活嘛，就是北京的號子條件太差。

撇嘴。

我：那說實話，你會不會有什麼良心上的不安啊。

力力：切，你這說的什麼話，你知道嘛，號子里的老大，一般都是經濟犯，地位最高，都是金融詐騙，理財，分息，放貸，懂嘛，那都是什麼人？就是你看到的好多大老闆，沒做好，就進來了。他們在外面都是好人，進來了也是做老大，他們一個詐騙，讓好多家庭家破人亡，我偷別人一個錢包，一個手機，算什麼？你問問那些人會不會良心不安。

我：也對哦，其實也沒什麼好人壞人之分。

力力：什麼叫好人？在這裡的就沒一個好人，你以為你朋友是好人？警察看見的東西跟普通人都不一樣的嘛，見多了陰暗面，連找對象都冷漠了的。

我：你有對象嗎？

力力：沒有啊，不過有一次在看守所，我和管教關係好，他叫我給女號子那邊搬東西，我進去後，女的都過來摸我的臉，嘿嘿嘿。

陶醉。

我：你跟我聊這些不怕我都告訴警察啊？

力力：這有什麼啊，你以為他們不知道啊，還用你告訴嘛，他們比誰都明白。

我：哦對了，你一般都在哪條線路上偷啊。

力力：之前13號線，北苑，到...

他忽然不說了。

我：總之你記住我啊，以前見了我別偷我啊，我們是朋友。

力力：咿~~~~~~~~~~

嫌棄臉。

接著，力力被帶走了。

一周後，我還專門去打聽，聽說力力的刀片排出來了，也判刑了，4個月，和他說的一天都不差。

我回憶了和力力的對話，一點都感覺不到憤怒，也不覺得悲傷或惋惜。

我什麼感覺都沒有。

我只是希望，再見到力力的時候，他可一定別偷我啊。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