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蟲夏草大補嗎？ —— 轉載自@卓老闆聊科技

本文為@卓老闆聊科技原創（微信公眾號，得到App），取自卓老闆一年前做的一期節目，深扒冬蟲夏草的。卓老闆懷著一顆八卦的心，言辭懇切。看完了，還想吃或者抹冬蟲夏草的同學，我就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了...

今年春節前，國家食品藥品監督管理總局在官網上發布了一篇文章《關於冬蟲夏草類產品的消費提示》說最近組織開展了對冬蟲夏草，冬蟲夏草粉這類保健品的檢測檢驗，發現砷含量是每千克4.4-9.9mg/kg，國家標準為1.0mg/kg，也就是說好多倍，長期食用冬蟲夏草、冬蟲夏草粉及純粉片等產品會造成砷過量攝入，存在較高風險。這不是冬蟲夏草第一次被發現砷超標了，地方監管部門也曾經發布過，但是約束力弱。

而這次國字型大小監管部門發了提示後當事者，青海春天這家企業就是生產蟲草保健品了，春節前正是送禮的高峰，這可受不了，於是在葯監總局出了提示後第二天馬上回應：說自己控股子公司春天藥用生產銷售的蟲草純粉片為「唯一具備合法生產、銷售身份」的此類產品。公司各項試驗結果均顯示，以凈制冬蟲夏草為原料的冬蟲夏草純粉片安全無毒。然後就春節了，等春節剛一過，2月15日，竟然繼續來叫板，發布公告稱：食葯監總局發布的消費提示「缺乏相關的研判依據，存在不嚴謹之處，對整個冬蟲夏草行業及我公司產品聲譽造成了損害」。為此，青海春天提請食葯監總局公布《消費提示》中涉及的研判依據、研究數據與結果。

食葯監總局一看，好吧，那監測吧，這一測就到了前天，3月29日，食葯監總局對26批次青海春天冬蟲夏草產品進行了重金屬檢測檢驗，這26批次產品分別來自生產企業和流通環節，生產日期均為2014年，除一個批次產品為冬蟲夏草粉以外，其他都是蟲夏草純粉片。其砷檢測結果最高的為9.883mg/kg，最低也是4.4mg/kg。這一結果與之前發布的消費提示完全吻合。

之前極草的最貴產品是29888的蟲草保健品，大約320塊錢一克的價格，而國際金價在280元出頭。也就是說這東西比黃金還貴15%。這種東西在1960幾年時沒有什麼價格，兩包3毛錢的煙就可以換1公斤蟲草，70年代時在青海蟲草國家收購價每公斤21塊錢，1995年漲到2000元，2003年非典前漲到1.6萬元，此後飛速上揚，2013年漲到30多萬元，這還是批發價，如果是散裝，每克最貴賣到600塊錢，也就是60萬元每公斤。就算把通貨膨脹因素考慮進去，世界上也難找到同樣產品在50年中上漲100萬倍的。這東西有什麼特殊的功效嗎？

如果看宣傳資料就會發現他有抗菌、抗炎、抗癌、抗疲勞、抗衰老、調節免疫這些功能，不過現在任何一種保健品都會印上這些，就差返老還童不敢往上印了。所以還是要看看被我國中醫奉為經典的《本草綱目》怎麼說，結果，根本沒有記載。直到清代的一本《本草從新》才第一次出現蟲草的記載，功效說法是：保肺，益腎，止血，化痰，已勞嗽。也就是主要功能是治咳嗽的。和今天又抗癌抗衰老比起來實在差的有點遠。中國藥典中記錄的蟲草的功效和《本草從新》中記錄的一字不差。也就說明這功效就是文字上騰挪過來的，而不是從動物實驗、或者臨床實驗中得到的。

這是什麼東西呢，古人描述「冬在土中，身活如老蠶，有毛能動。至夏則毛出土上，連身俱化為草。若不取，至冬則復化為蟲。」其實也就是它得名的原因，古人認為這東西冬天時是蟲子一樣的動物，夏天變成草一樣的植物。其實後來動物學的研究證實冬蟲夏草是一種叫蝙蝠蛾的昆蟲，這種蛾生活在高原草甸，每年夏天在花草上產卵，等蛾子的卵孵化變成小蟲子，就鑽進土壤里，吃植物的根莖，越長越大，如果這時候幼蟲被土壤里的有一種真菌感染，真菌的孢子就會在蟲子體內生長，被感染的蟲子會逐漸趴到距離地面幾厘米的地方死去，蟲子死了，但是真菌沒死，還會繼續在蟲子體內生長，第二年夏天蟲子屍體頭部會長出一根紫紅色的菌絲。如果這個蟲子屍體沒被感染，那麼接著它會釋放出孢子，散落在土壤中，繼續繁衍下去。如果幼蟲鑽入土壤中從沒被感染過，那就繼續吃根莖，直到變成蛹，今後羽化成蛾子，產卵，這樣循環下去。

聽上去是一個很神奇的事嗎？仔細想想，土壤是常見的，土壤中有真菌也是常見的，昆蟲把卵產在野外很常見，幼蟲鑽入土壤中也很常見，所以幼蟲被真菌感染也很常見，以至於感染很嚴重，病死也很常見。

我們可以舉個例子，殭屍螞蟻，有種森林中的真菌會感染木蟻，就是木頭的木，木蟻，螞蟻開始被感染。真菌一旦附到螞蟻身上後，孢子通過酶進入螞蟻的體內，菌類開始在其中生長。大約一個星期後，由菌類釋放的化學物質會導致螞蟻迷失方向，並在死亡前的最後時刻咬住葉脈或其他植物。科學家們還發現，這些螞蟻死亡的地點，通常擁有適合菌類生長的最理想環境。感染的後期，這種真菌會迅速吃掉殭屍螞蟻體內的營養物質，同時開始漸漸長出螞蟻體外，變得更長，更為明顯。最後階段真菌從殭屍螞蟻腦部長出的長長的菌絲，並長出孢子。這些孢子今後會落到雨林地面上去感染其他螞蟻。這種被感染的情況也發生在其他昆蟲上，比如黃蜂變成殭屍黃蜂，殭屍蒼蠅，殭屍蟋蟀。我也把這些被感染的殭屍昆蟲的圖片都放在微信公眾號裡面了，如果大家想看，可以在微信公眾號卓老闆聊科技中回復：蟲草。

所以也就是說這本質上是一種感染了真菌後致死的昆蟲的屍體。但是因為劇情曲折，又不常見，所以被拿來當做神葯，這種現象在中醫藥文化中屢見不鮮，越是新奇特的罕見物品，療效越奇特，比如魯迅記錄的他爸爸去世前，當地郎中開出的藥方中，有一道藥引子是原配的蟋蟀，對藥引子的苛刻要求就給療效的發揮提供了很大空間，如果你找不到這些新奇特的藥引子，那麼吃完了人沒救過來，原因就可以歸為藥引子沒到位。而實際上你怎麼確定你抓的蟋蟀他之前從沒和別的蟋蟀交配過呢？此外對藥物進行複雜的儀式化處理也是常見的手段，中醫名著《雷公炮灸論》就描述了硃砂的製作過程，「夫修硃砂之事，先於一靜室內焚香齋沐，然後取砂，以香水濾過」。

雖然對蟲草的功效越吹越神，但是國內在這方面的研究很是落後，這方面的研究基本源自國外。

蟲草中確實有種成分受到很大關注，叫三磷酸脫氧腺苷，含量極低，有的研究中甚至完全檢測不到，檢測到的，含量也不超過0.1%，中國人叫他蟲草素，1950年德國人康尼翰觀察到昆蟲被真菌寄生了以後很不容易腐爛，隨後就研究為什麼會不腐爛，最終成功分離出一種抗菌的物質，叫三磷酸脫氧腺苷，這個物質在中國被叫做蟲草素。這是人類第一次從真菌中分離出核苷類抗菌素。這篇文章還發表在Nature上，這個成分的重要在於很有藥用前途，人類不多的幾種很有效的抗病毒藥物都是核苷類藥物，比如2013年FDA批准上市的抗丙肝葯索非布韋，它對丙肝病毒的抑制作用就非常好，但這葯非常貴，它是一片400毫克含量，一瓶葯28片，2.8萬美元一瓶，病人每天一片，3瓶一個療程，治下來就是52萬塊人民幣。微信公眾號里有圖片，大家也可以看看。這種三磷酸脫氧腺苷可以阻斷病毒核酸的合成，組織病毒DNA鏈的複製，所以藥效很好，但是之前便宜一些的老葯選擇性差，也就是說沒有精心設計研發的核苷類物質直接服用後不但阻斷病毒的核酸合成，也不可避免的阻斷人體自身的核酸合成，所以副作用也非常大，但是兩害相交取其弱，治療丙肝還是更值得，幸好蟲草中這種東西含量非常少，甚至沒有。真正的核苷類藥物因為副作用大，於是就還需要配合其他的藥物。不過現在已經有了副作用小得多的新葯，它的選擇性超強，只針對病毒，當然這類核苷類藥物成本high了去了，所以那個葯2.8萬美元一瓶。這也是不少買蟲草廠商宣傳自己可以抗病毒的一個來源。

後續的研究開展很多，國內蟲草企業就把這些初步成果拿來做宣傳，比如日本2004年的實驗中是給小鼠接種了惡性黑色素瘤，然後每天給15mg每公斤體重的蟲草素，2周後腫瘤腫瘤減少了36%，體重也沒減輕。所以此後蟲草又被冠以抗癌的稱號，聽過這檔節目中和醫藥有關的聽眾知道，動物實驗成功和人體臨床實驗成功還差得太多，這種差距就和你剛剛學會高爾夫怎麼握桿，還擊不中球呢，和打出低於標準桿5桿成績奪冠那樣的差距。這實驗是2004年做的，實際到了今年過了12年，也沒有證明人體有效。那麼我們即便假設對人體有效會怎樣呢？因為蟲草素在蟲草中含量極低，每克只有0.1mg，我們就按一個65公斤的成年人每日對應劑量是10mg蟲草素算，以現在300塊錢一克蟲草的價格算，每天需要吃1公斤蟲草，花費30萬元，一個療程15天需要450萬元才能有效果。就算是土豪，就算是胃口大開，能吃，每天吃下一公斤的蟲草，也不心疼。那按照今年春節後葯監局的檢測，也會因此至少服下5-10mg的砷，還有其他重金屬，這些的害處遠大於保健的作用了。

蟲草中還有一種成分也被神話了，就是蟲草酸，其實只有中國人這麼叫，他的化學名稱叫甘露醇，是一種很普通的成分，化工產品中一公斤一百多塊錢的價格，口香糖里就有，治便秘的開塞露里也有，那嚼蟲草就是吃口香糖，也沒見過這麼貴口香糖啊。其他成分，蛋白質啊，糖啊，氨基酸啊，微量元素啊，礦物質啊，在任何昆蟲體內都會有，沒有什麼稀奇的。

專門針對蟲草成分和保健功能相關的研究差不多都是中國人做的，都是先假定蟲草又某些功效，然後拿著這個結論找新成分，如果這個成分能在某些動物實驗中出現一些有利的跡象，就發表出結果，然後蟲草生產銷售的機構就會馬上把這個研究成果作為蟲草對人力有保健功能，甚至神奇功能的證據，然後重點宣傳。用這種打哪兒指哪兒的方法去研究任何蠕蟲和蘑菇的混合物都說不定能找出些奇特功能的成分來。其實我們國家對那些價格較高的藥材的功能研究大都是這個邏輯，比如現在已經4000多塊錢一公斤的阿膠，比如靈芝、何首烏、人蔘，犀牛角，燕窩，虎骨，熊膽，穿山甲鱗片，這些武俠小說里很神奇的東西，如果研究研究說不定都有神奇成分。這些東西大都是中醫藥文化中的糟粕，甚至是枸杞這種非常尋常的茄科植物漿果，和普通植物果實沒有太大區別，頂多是種富含營養的果實，但是非要扯藥用價值，或者說療效就站不住腳了。枸杞還好一些，那些冬蟲夏草，何首烏這類本就含有明顯有害物質的保健品不但不能保健，還會讓人中毒，吃完沒有感覺往往是因為價格太高，吃的量少。

蟲草中為什麼富含重金屬和砷呢？這和蟲草的生長環境有關。土壤中富含砷會聚集一些，其實所有在土壤中種植的作物都會含有砷，包括大米，採集來的蟲草為了保質，傳統做法就是就用硫磺熏蒸一遍，硫磺的雜質中有很多砷，所以就熏蒸時就會跑到蟲草中，這是砷超標的第二個來源。但更主要的重金屬超標還來源於人為添加。你想蟲草價格1g就5/6百塊錢，這裡面隨便摻點什麼，就能發大財啊，所以就出現有些在蟲草上塗抹鉛粉或者二氧化鉬的，，或者往蟲草里注射汞的。

曾經就有報道漳州的一家人花5600塊錢買了蟲草粉然後燉肉，兒子吃了不到一小時就開始頭暈，接著就開始嘔吐和腹瀉，渾身顫抖，叫120送醫院，沒檢查出什麼就說是太累了，多休息。兒子回去後身體稍稍回復了一些，當媽的又說這身體得補補才行啊，又把剩下的蟲草粉全都燉了肉，兒子晚上又聚會就沒吃肉，只喝湯了，說這湯味道怪怪的，兒子走了，夫妻倆人怕糟踐了，連湯帶肉一起吃了，等晚上一家人一起嘔吐，腹瀉，渾身顫抖，這時才覺得可能是晚上吃的燉肉導致的。鄰居給叫的120送去搶救，3人才都搶救回來，回來以後他們懷疑蟲草，就報案了，等一個月後廈門市藥品所檢測報告出來，是鉛鎘砷汞四種金屬同時嚴重超標，國家規定是蟲草中鉛含量不得超過總含量的百萬分之五，但是檢測他們買的，鉛含量是百萬分之72，超標14倍多。由於這種蟲草現在經常被做成粉狀，或者是磨成粉後壓製成藥片一樣的形狀，所以就特別適合往裡面加東西，比如加澱粉，石膏這些東西，1克澱粉賣500，這買賣當然划算啊。

對於每日攝入砷的劑量多少是有害的呢，世界衛生組織的實驗數據是無機砷對人體的安全上限是每天每千克體重攝入不超過2微克，也就是一個75公斤體重的人，每天最多攝入150微克的砷不會出現不良反應。而1000微克等於1毫克，像葯監局檢測的極草中每克蟲草含4-9毫克砷，就等於4000微克-9000微克砷，你每天吃一克蟲草，就相當於攝入30-60倍超標的砷到體內了，能不出問題才怪。天天大量吃蟲草的人肯定是達官顯貴，家資巨富的人。

蟲草價格幾十年間攀升幾十萬倍，因為現在還沒有辦法人工培育，所以也讓西藏地區環境遭到破壞，每年大約有10多萬人進入三江源保護區挖蟲草，有統計，挖一根蟲草要破壞30平方厘米草皮，以每人每天可以挖到10根蟲草計算，挖掘期是50天，那麼每年破壞的草皮面積就是十萬平方米。這種破壞和獵殺老虎，犀牛，活熊取膽本質上是一樣的，蟲草的神話到底有多大的價值可以用現代科學驗證，即便它不存在重金屬超標的問題，目前也沒有任何可以復現的成果證明直接服用他有什麼特別的保健作用和療效。

以生產類似保健品為生的企業很多，比如青海這家青海春天極草產品的營收占公司2014年公司總營收20.63億元，這幾乎是青海省最大的企業，國家葯食葯監局能取消這個企業保健品試點資格，取消青海省試點產品兩張護身符也是頂著很大壓力的。其實最初葯監局在發危險提示的時候並沒有點名是哪些企業的蟲草重金屬超頻，青海春天卻冒出頭來叫板，結果招致針對性的檢測調查。

有人會問，那是不是所有保健品都沒有用了？也不能這麼絕對，但最起碼要做到吃了以後無害才行，哪些保健品有用呢？其實最有效果的也只有維生素補充劑了，如果你平時吃飯挑食得很，或者條件有限食譜特別單一，吃維生素片補充一下是有必要的，除此之外其他保健品如果價格和普通食物相差不是太大，買來吃也無所謂。但像這種零售價格比黃金還高1倍的東西，也只能算收高額智商稅，做一些財富再分配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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