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枕頭活了
1.
「你為什麼又不疊被?」有糯糯的女聲在楊瑾耳邊響起。
楊瑾一怔,停住腳步,疑惑地看向身後。他自己一人住了很久,此時的出租屋空蕩蕩的,如往常一般安靜的很。
「幻聽?」楊瑾自言自語道,「應該是最近睡眠太少了。」
儘管嘴上這樣說,他還是微微弓下了腰。最近幾天,楊瑾總覺得屋子裡除了他有別的什麼東西,他一直安慰自己這是錯覺,但終歸還是心有芥蒂。
等了一會兒,見沒有什麼事發生,楊瑾長長出了口氣。他甩了甩腦袋,伸手去開門。
「你沒聽見我說的話嗎?」
幻聽可不會出現這種意義明確的對話。楊瑾頭皮發炸,打了個冷噤,接著猛地跳起轉身,把雙手在胸前握拳交叉,怒目圓睜。
「是...是誰?我可是學過散打的...」他的聲音有些顫抖。
那聲音根本沒在乎楊瑾的反應,只是簡潔地說:「把被子疊了。」
「見了鬼了。」楊瑾扭頭,把整個屋子看了個遍,也沒找到說話的人。
他深呼吸幾口氣,平復了一下心情,緩慢放下了手中的雙肩背包。接著,按照那聲音的要求手忙腳亂地摸回卧室,將被子疊好。
被子上全是褶子,仍顯雜亂。久不疊被的楊瑾甚至差一點就忘記了疊被子的方法。好在那聲音的主人似乎要求並不很高。
「很好。」那聲音滿意道,「滾吧。」
楊瑾沒動。
「那個...兄弟到底是何方神聖?」楊瑾小心翼翼地問道,「既然連話都說了,不妨現個形,也讓小弟安心安心?」
「誰是你兄弟?」那聲音中充滿了不耐煩,「滾!」
楊瑾被嚇得一縮脖子,隨即反應過來,狠狠地一拍腦門:「哎呀,你看我這腦子。」
「大姐?」
被子突然動了起來,一瞬間從床上躍起,撲向楊瑾。還不等楊瑾動作,便將其裹在其中,拖著撞向書架。
「疼疼疼!」楊瑾叫嚷著,被子卻絲毫沒有停下動作的意思。楊瑾只覺得渾身疼痛,彷彿有無數壯漢圍在他身邊拳打腳踢。
「女俠饒命!」
毆打終於停了下來。楊瑾掙扎著從被子里鑽出,氣喘吁吁的蜷在地上,不敢抬頭。
「你不是想讓我現形么?怎麼現在又不敢抬頭 了?」
楊瑾絲毫不臉紅:「怕挨打。」
那聲音的主人沒憋住,發出一陣悅耳的笑聲,好一會兒才停下。
「你抬頭看吧,我不打你。」她道。
楊瑾抬頭,猛地怔住,下巴差點掉到地上。床上那個他枕了半年多的「枕頭」正彎著腰,笑的前仰後合。
「你是我的枕頭???」
「枕頭」嘻嘻笑著,點了點頭。
2.
楊瑾的枕頭活了。
「這不是夢。」楊瑾篤定道,「我沒有這種想像力。」
「當然不是夢。」枕頭翻了個白眼:「還有,你這句話是抄襲的電影台詞。」
楊瑾沒有回話,而是站起身子,在床邊踱步。大概走了七八圈後,他右手攥拳,狠狠砸在左手手心。
「我果然不是普通人!」他有些激動,「我早就知道,總有一天我要從這群麻瓜的中脫離出去。」
「你想多了...」枕頭無奈道。
「說吧,我們現在的目標是誰?惡龍、伏地魔、還是九頭蛇?」楊瑾意氣風發,「我就知道,我一定是主角。」
「有病?」
楊瑾大大咧咧地往床邊一坐,翹起了二郎腿。
「嘁,你以為罵我幾句就能澆滅我心中的火?」他不屑的撇撇嘴,「垃圾。」
被子又一次卷了上來。幾十秒後,楊瑾老老實實地站在床邊,鼻青臉腫。
「不要想太多,我就借宿幾天。」枕頭道,「幾天後,你還是你,我還是我,咱們各自過各自的生活。」
「可我睡覺怎麼辦?總不能沒有枕頭吧...」楊瑾撓了撓後腦勺。
「再廢話,讓你連床都沒有。」
楊瑾皺緊眉頭,摩挲著下巴,思考了好一會兒。半晌,他才緩緩問道:「你是女的?」
枕頭點了點頭:「按照你們人類的說法,是的。」
「所以...咱們兩個...嗯...」楊瑾頓了頓語氣,小心翼翼道,「睡了?」
「......」
枕頭的胸膛起伏了數次,最終做出了個似乎是攤手的動作。
「你是不是故意找事?」
3.
「枕頭」名為半夏。據她解釋,她是從國家某研究所逃出來的妖精。
「枕頭精?你們妖界還挺與時俱進的。」楊瑾聳了聳肩,「動物成精不夠,竟然連床上用品也能成精,不是說了建國之後就不允許這些了嗎?」
「不是枕頭精。」半夏解釋道,「我這種生物就叫做妖精,是與人類以及其他地球動物沒什麼兩樣的生物。」
與楊瑾原本的理解不同,「妖精」僅僅是人類給半夏所在的種族起的名字,並非是什麼封建迷信產物。但即便如此,妖精的身上卻是的確有著人類所無法理解的能力——例如附身於枕頭這種內部有著足夠空間的柔軟性物品、操控與其相同的被子等。
「這種垃圾能力國家居然也要專門派科學家來研究?」楊瑾吐掉了嘴裡的瓜子皮,「真是浪費我們這群納稅人的錢。」
楊瑾嘴裡這麼說,其實心中也透明白。這能力用在枕頭被子上自然很弱,但若能解決其限制,應用于軍事,恐怕作用甚至要比最尖端的武器還要強。
楊瑾跟老闆請了假,在小小的出租屋內與半夏聊了整整一天。他聽半夏講述了妖精在人類夾縫中建立村莊城鎮,努力生活的故事。又聽她講了自己從小到大的種種經歷。
一時間,楊瑾不禁沉浸其中。
「沒想到我這輩子竟然有機會接觸其他的智慧種族。」楊瑾希冀地望著承載著半夏的枕頭,「能讓我看看你嗎?」
半夏點了點頭。
隨著床鋪微微顫動,身著一襲白色連衣裙的半夏從枕頭中鑽出。她面如瓷玉般細膩,五官精緻,身周瀰漫著一股淡淡的薰衣草香氣。
楊瑾下意識張開了嘴。
「你竟然和人類...長得一樣。」楊瑾喃喃道,「真美。」
半夏雙頰微微泛紅,解釋道:「同樣生活在地球的環境中,有著類似的身體構造也屬正常。」
「不,一點也不正常,你長得比普通人類好看很多。」楊瑾換上了一副嚴肅的面孔,「現在有一個非常重要的問題——晚上怎麼睡?」
「啊?」半夏愣了一下,顯然是沒理解楊瑾的意思。
「你這麼活生生的存在,我是沒辦法把你當成枕頭的。」楊瑾道,「但我晚上睡覺,真的需要一個枕頭」
「你家只有一個枕頭?」半夏用看白痴一樣的眼神看著楊瑾。
楊瑾點了點頭:「你既然能從枕頭裡出來,為什麼還要佔著我的枕頭?」
「不能長久的。」半夏嘆了口氣,「我也不想待在枕頭裡,但在人類的城市裡,現在這種狀態很容易被那些研究所的人依靠一些設備探查到蹤跡。」
「所以...」
「所以什麼所以?」半夏翻了個白眼,「你不會再去買個枕頭?」
楊瑾漲紅了臉,一邊用大拇指揉著太陽穴,一邊有些尷尬的咳了兩聲。
4.
楊瑾終於還是沒能買到枕頭。
城裡的警察似乎早就預料到了這種情況,他們三五成群地站在一起,對商場中每個要買枕頭的人進行著盤查。
「神經病。」楊瑾啐了一口,「連不要打草驚蛇這種事情都不懂,活該你們找不到想找的東西。」
拿著本子記錄的警察聽到聲音,抬起頭來,正好與楊瑾對視。
楊瑾急忙移開視線,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某個瞬間,楊瑾也曾想過把半夏供出。但腦海中一浮現出半夏那楚楚可憐的樣子,他便又放棄了這個念頭。
「沉迷女色,無法自拔。」楊瑾自言自語地走出商場,「楊瑾啊楊瑾,你還真是沒有出息。」
無論如何,半夏就這麼在楊瑾家裡住下了。
為了讓楊瑾能睡個好覺,半夏特意在枕頭上釘了個小扣子。這是個作用於半夏的特異能力的小裝置,只要將扣子按下,半夏就會陷入休眠狀態。
休眠狀態中的半夏仍附身在枕頭中,但對於外界的感知卻是趨近於零。時間會整整持續八小時,除了有能傷害到半夏的外力作用時她會蘇醒,其他情況枕頭都會重新歸於普通。
第一夜,楊瑾睡得很不安穩。頸下的枕頭寂靜無聲,他卻仍覺彆扭。這種情況在之後逐漸減弱,一星期後,楊瑾才終於習慣。
時間轉瞬即逝,楊瑾與半夏生活了整整三個月。
楊瑾單身了很多年,他也曾羨慕過電影院里依偎著的情侶,也曾在網上發些單身狗題材的表情包。但他從未想過,自己有一天會愛上一隻枕頭。
無關容顏。雖然半夏的確有一副好面孔,但真正吸引楊瑾的,是他那調皮中帶著點小嬌蠻的性格,與其純凈的心。
楊瑾在人類社會中見識了太多爾虞我詐、勾心鬥角,這種如孩童般的天真對他來說簡直如毒品一般。
楊瑾深陷其中,偏偏半夏不曉人事,根本感覺不到他的心意。
無奈下,楊瑾也只好用「人妖殊途」一類的理由安慰自己,
5.
楊瑾拖著疲乏的身軀回到出租房時,明顯感到了氣氛的凝滯。
「他們發現我了。」半夏道,「研究所的那些人,他們發現我在這了。」
楊瑾怔了一怔,猛地心悸。
「怎麼會...?」楊瑾踉蹌著走到床前蹲下,盯著半夏,眼神中充滿著「你是不是在騙我」的意味。
半夏搖了搖頭,微微嘆了口氣。
一個枕頭作出這樣的動作實在是滑稽,但楊瑾卻怎麼也不覺得好笑。他只感覺天旋地轉,彷彿靈魂深處有什麼東西碎裂了一般。
「我帶你走。」楊瑾道,伸手抓住了承載著半夏的那隻枕頭。
被子卷了上來,把楊瑾的手拉開,將其推到一邊。半夏向後退了一退,輕聲道:「沒用的。」
「你怎麼知道沒有用?!」楊瑾突然間變得激動,「我們還有時間逃跑,現在走,我們可以去草原、去山裡。等風頭過去了,我們還可以逃到國外生活。可你不去做,就什麼機會也沒有了!」
「我的意思是,你去舉報我吧。」半夏的聲音沒有一絲波瀾,「研究所的背後是整個國家,我們逃不掉的。你現在去舉報我,他們不會難為你,僅僅是消除你所有與我有關的記憶而已。你什麼都不會損失,還能得到很多的賠款,足以改善生活。」
「這個世界上你不知道事情很多,我僅僅是這片沙漠中的一粒石子。」半夏道,「是我連累了你,現在想要自投羅網,也是我自己的決定。」
楊瑾沉默了很久。
「怎麼可能什麼不會損失啊。」他道。
「你...」
「我還幻想著自己是巫師來著。」楊瑾的聲音有些沙啞,「原來故事裡這麼多人,每一個都比我強大,只有我是麻瓜。」
「不過沒關係呀。」楊瑾抬起頭,露出了笑容,「麻瓜也沒關係。」
「巫師不是神,麻瓜也不是螻蟻,誰也沒規定麻瓜就一定打不過巫師不是?」楊瑾道,「哪個巫師想搶走我最重要的東西,我就是拼了命,也得拉著他同歸於盡啊!」
半夏在楊瑾的眼神中看到了某種她從未見過的東西,似是混雜著決意的溫柔,隱含著無數句說不清道不明的言語。
「說吧,我們現在的目標是誰?屠龍騎士,哈利波特,還是神盾局?」楊瑾意氣風發,「別看我是配角,小人物偶爾也會有大作為。」
「你阻擋不了他們的。」半夏輕聲道。
楊瑾彎了彎胳膊,秀了一下自己的肌肉,道:「我可是學過散打的。」
「他們有很多人,有很多高手,還有槍。」
「你覺得我現在怕了嗎?」楊瑾笑道,「別說有槍,就算是有原子彈,大不了也就是栽進去一條命而已。」
篤篤篤,有三聲清脆的敲門聲響起。
楊瑾沒想到那些人來的這麼快,他的瞳孔瞬間收縮了一下,渾身肌肉都緊繃起來。
他長吁口氣,站起身子,望著半夏,嘴唇輕啟,以幾乎微不可聞的聲音道:
「讓我看看你。」
半夏怔住,隔了好一會兒,才緩緩地點了點頭。
那個身著白色連衣裙的姑娘又一次從枕頭中鑽出。楊瑾能嗅到空氣中淡雅的薰衣草味,他看著半夏的眸子,上半身逐漸傾斜。
「你好美。」他道。
楊瑾伸出左手,溫柔地揉了揉半夏的頭髮,接著手指向下,輕輕合上了半夏的眼帘。
半夏能感受到楊瑾的鼻息離自己越來越近。她有些慌張,想向後閃躲,卻被一把抓住肩膀,動彈不得。敲門的人不知為什麼停下了動作,四周安靜地很,半夏甚至能聽到自己那躍動起伏的心跳聲。
咔嗒。
楊瑾按上了枕頭上的扣子。
半夏睜開了眼睛,難以置信地看向楊瑾的臉。她只覺頭腦愈發的昏沉,身體生出了向下墜落的失重感。
「放心,睡醒了,這一切就都結束了。」
這是她陷入睡眠狀態前聽到的最後一句話。
6.
咚咚咚!
敲門聲比第一次急促了很多。
楊瑾把枕頭塞進了雙肩背包,拉上拉鏈,背在後背。他拉開了卧室床頭的抽屜,幾個落滿了灰塵的獎盃獎牌靜靜地躺在那裡,如同剛剛挖出的古董。
楊瑾拾起了獎盃旁的散打手套,抖了一抖。灰塵似煙花般綻開,瀰漫在空氣中,溢散著枯朽的氣息。
砰砰砰!
敲門聲來的猛烈,楊瑾甚至聽到了防盜門夾頁顫動的聲音。與此同時,門外的人開始叫嚷些什麼。
「都他媽閉嘴!」楊瑾沖門外吼道,「給你媽叫喪?喊這麼大聲?」
門外的人似乎沒料到楊瑾會如此激進,一時間全都沉默下來。
楊瑾不慌不忙的帶好手套,走到門邊,深吸口氣,然後一把將防盜門推開。站在門口的幾人被嚇了一跳,齊齊退了半步。
為首的人輕輕咳了一聲,站到了楊瑾的面前。
「你是這兒的住戶?」他一邊上下打量了著楊瑾,一邊從上衣內兜掏出一個皮質小本子,「這是我的證——」
啪!
證件被打飛出去,划過一道優美的弧線。數雙眼睛的注視下,楊瑾爆喝一聲,猛地扭身,一腳踢在那人的胸膛。
「我帶你走。」楊瑾對著根本聽不到他聲音的半夏道。接著,他推開了面前的人,縱身躍下樓梯。
空氣划過楊瑾的臉頰,揚起了他的額發。他衝出樓道,面對著下落一半的夕陽長嘯一聲。
無數行人被他的叫聲吸引,看了過來。他們有些訝異地張大雙眼,望著在餘暉中奔行的楊瑾,議論著、嘲笑著他那特立獨行的叫喊。
只有楊瑾自己知道,那是飛鳥突破牢籠的歌唱。
7.
「姓名?」
「楊瑾。」
「性別?」
楊瑾翻了個白眼:「男。」
醫生絲毫不在意楊瑾的小表情,而是伸出三根手指,問道:「這是幾?」
「你當我傻啊?」
「你怎麼那麼多廢話,問你什麼你就答什麼!」醫生不耐煩道,「別浪費我的時間,這是幾?」
楊瑾無奈道:「三。」
「很好,你可以出院了。」醫生滿意的點點頭,「出了車禍,一段時間的記憶喪失也是正常的,回家慢慢養著,過一段時間就好了。」
他收拾好手中的病歷,從桌前站起。
「等下,大夫。」楊瑾開口叫住了正準備離開的醫生,「我昨天聽到您在門口和主任吵起來,說什麼任務失敗...費用值不值得的問題...」
醫生停住了腳步,皺了皺眉頭,道:「那個與你無關。」
「可我身上明明沒有什麼外傷,撞傷我的人卻賠了這麼多錢...」楊瑾小心翼翼道,「是不是有什麼隱疾...治不了也沒關係的,您告訴我,就算是讓我心裡有點底氣。」
醫生搖搖頭,語氣真誠:「真的沒有,你已經很健康了。」
楊瑾這才放下心來。他握了握醫生的手,道了幾聲謝謝,走出了診室。
「這樣一來,首付就夠了。」楊瑾楊瑾看著手機簡訊里顯示著入賬80萬的的字樣,強壓著心中的喜悅,低聲感嘆,「現在的有錢人也真是傻——」
話說了一半,楊瑾猛地被什麼人撞了一下,咬到了舌頭。血染紅了楊瑾的牙齒,他踉蹌著後退,險些摔倒。
「我靠!」楊瑾穩住身子,咽了口血,怒道:「不知道...看路的...啊...?」
楊瑾的罵聲越來越小。
「對不起對不起!」一襲白色連衣裙的女孩彎腰急忙彎腰道歉,「真的真的不好意思,是我不注意。」
女孩面如瓷玉般細膩,五官精緻。楊瑾沒來由地感到一陣親切,吐到嘴邊的指責,也消失無蹤。
他吸了吸鼻子,有淡淡的薰衣草香氣在空氣中瀰漫。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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