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顏

02-01

在外讀書時，我曾見過一個給人印象非常深刻的PhD商科學生，華裔女性，精明強幹。她容貌其實稱得上醜陋，但是看到她的人根本想不起來「評價」「衡量」她的容貌，只會看到她的風采。她光彩照人，散發出領袖氣息，沒人不重視她的意見。

見到她讓我明白，一個人的斤兩，即使是一個女性的斤兩，也可以和容貌沒有關係；或者，換句話說，一個人的斤兩本來就和容貌沒有關係。沒人會因為長得美而尊重你，沒人會因為長得美而重視你的價值。你的價值，要用頭腦證明。

這些年來，我對一個人斤兩究竟來自於何方感觸越來越深。我對容貌越來越不在乎，覺得這不是一個人的本質價值，這和我到底有幾斤幾兩沒有關係。但是另一方面來說，這是不是因為我本來就長得不醜呢？如果我天生貌丑，對容貌的價值是不是就會有不一樣的感受了呢？我的自信和價值觀，和那位PhD的自信與價值觀，可能有不一樣的基石。

好比最近，我發現我額頭上竟然有許多細密的皺紋。我挺不開心的。我以為自己已不在乎容貌，其實並不然：當我發現自己開始衰老之後，依然覺得恐慌。反思過往，我對容貌的不在乎，不單單是由於明白一個人的價值不由容貌決定，還是因為我本身就不醜，所以有資本不在乎容貌一事。這次發現衰老的痕迹，令我反思：我真的有我以為的那麼多進步嗎？我真的強大到了接納衰老了嗎？還有，是什麼在令我恐慌？

看著鏡中我，這些年來並無太大變化，依然是年輕人的樣子。此時此刻的我難以想像二十年之後四十年之後，因時間之手會變成老人樣子的我自己。理智上，人人都知道，如果足夠幸運能長壽，必會容顏大變，年輕時的樣子只是一副短暫的皮相。但是當是時，我如何想像時間的殘酷，想像大變的自己？

我恐慌皮相的衰退，其背後是什麼？

是尚無其他價值建立起來，是尚沒有成就，是意識到了時間已流逝，容顏已逝，但與此同時並沒有等同的成就在我的生活中建立。我發現，這才是我真正的恐慌。

這恐慌也進一步讓我知道，皮相倏忽即逝，皮相是最靠不住的價值。從這個意義上來講，皮相衰微，也是好事。

回憶一下我自己的生活，回憶一下小時候的「共同體驗」，在什麼時候，人們共享力量最強大的容貌焦慮？其實並不是成年期，儘管現在社會上整容風氣、「沒有醜女人只有懶女人」的有毒價值觀鬧得火熱。容顏的焦慮對人影響最大的時候應該是青春期，作為青春期的小男生小女生時才最在意、時時刻刻在意臉上的青春痘冒出來沒有、今天的褲子土不土之類問題。

為什麼是青春期？

青春期是特殊的，那時候人的自我意識開始發育，開始有建立自我形象的需求。那時候，人最在意自己在群體中的地位和形象，最在意自己的價值。而那時候，正是人最缺乏價值、缺乏證明自己價值的正當渠道的時候。只有極個別人才成績好——大多數人都無法通過名列前茅來證明自己的價值，那當然只能退而求其次，在意自己的青春痘和褲子。那時候，我成績一般，學習上價值不夠，我也在意自己的青春痘和鞋子褲子；如果我是名列前茅者，我自然就有足夠的底氣不在意、同輩群體也不會有人質疑。一個成績普通的同學一身樸素，會被嘲弄、孤立；班上常年前三甲的同學一身樸素，可沒人會不識相地看不起。一個人牛逼時，同輩們根本就看不見他外貌如何嘛。

可見容顏，不過是個偽價值。

衰老已降臨，督促我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