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號外】人心如島

每當微信里的長輩、領導等等比較老派的人士開始騷動的時候，年關的氣息就釅厚起來了。從尺素到手機簡訊再到微信消息，人情變得越來越無所用心，我已經很多年不回復千篇一律的轉發性問候了，也越發對人工製造的時間段落無感。可能是時間的累積效應吧，三十多歲的日子過得越來越快，人生彷彿被加速，每一年似乎剛剛開始，就要忙著總結陳詞，What a fuck。

親愛的知友們，2016年你們看了不少好書，不少好電影，在知乎上瀏覽了宛如《辭海》般浩繁的文字，收穫頗豐，2017年請繼續前行。祝你們平安喜樂，萬事如意。

呸。我會跟你們來這套嗎？感受清新的負能量吧。

大部分人在一年的時間裡毫無改變。觀念未變性格未變工資未變前途未變，該找不到女朋友的還是找不到，該渾渾噩噩地還是按部就班地把日子過成一鍋爛粥。書沒看上幾本，看了也忘了；電影本身不好看，還不如明星腕兒在微博上罵街。黑天鵝滿世界亂飛讓人看不懂，不過刷刷知乎又好像參見了玄機，現在回想起來，那些高論的微言大義忘了，還能記得幾句偏冷門的俏皮話。知乎眾是有追求的，美帝川普當選彷彿有他們一份功勞，歐洲難民問題儼然是他們必須思考的社會責任，回過頭來突然想起一個問題：今年的年終獎還發不發了？

一年的時間有多少人死去，有多少人事事不如意，難道他們不曾被敷衍地祝福。今日被真誠祝福的各位，包括我，很大概率不會享有一個諸事順遂的2017，也許它和2016一樣平庸無奇或充滿波折，也許好點，也許更糟。生活里有好事也有壞事，奇怪的是好事往往輪不上你，壞事卻總與你一拍即合。

祈願美好本身是件美好的事情，可是泛濫而俗，就像那些年在微博微信上鋪天蓋地的祈願蠟燭，讓人膩味。反人類反社會如我，就忍不住想說弱雞們，想得倒挺美的。

心裡的願望太充盈了，就從嘴裡吐掉些。想想霧霾，想想污染，想想高考，想想高房價，想想子女入學，想想老去的父母。怎麼樣，是不是覺得整個人正常多了？

2016其實我過的還湊合，無論個人還是家庭。我的負能量主要來自於所見所聞和自己的心理潔癖，我覺得今年這世界真他媽臟。

難民問題臟，恐怖分子臟，韓國政局臟，美國大選傻逼透頂。郭德綱臟，王家衛臟，林丹臟，婚禮推伴娘臟，整個娛樂圈都像個臭豬圈。記不得哪家媒體把2016的關鍵詞定為「撕」，我覺得挺到位，耳目所見，無不各種撕逼。

哪怕把問題微縮到知乎社區，撕逼也是一年的主題。各種站隊，各種對噴，各種難看，無論情感還是政治、學術還是文藝，諸高票的評論區多是重災之地。今年我看得多寫得少，經常會有「這TM都有人噴」、「這樣也能撕起來」的感嘆，也有些個人化的看法。

我先念兩首諸位文藝青年眼熟能詳的詩罷：

其一

我們如同這顆孤單自轉的公轉的星球上的一座座孤島，

渴望與他人的接近，

但是卻害怕碰撞帶給自己的傷害，

只好繼續漂浮在茫茫大洋。

我們頻繁地出發與歸來，

因為我們知道，

只有漂浮而不是靜止，

人的孤獨才會有意義。

其二

沒有人是一座孤島，

可以自全。

每個人都是大陸的一片，

整體的一部分。

如果海水衝掉一塊，

歐洲就減小，

如同一個海岬失掉一角，

如同你的朋友或者你自己的領地失掉一塊

任何人的死亡都是我的損失，

因為我是人類的一員，

因此 不要問喪鐘為誰而鳴，

它就為你而鳴。

迥然相異的兩種表達，卻同樣打動人心。其一說得是人性和孤獨，其二說得是社會性和共存，都是人類社會的永恆問題，時至今日顯得更加尖銳刺耳。世界變化太快，人和人之間的聯繫更便利了，很多人與你發生交際，很多人在千里之外問候你，但真正關心你的人很少，試圖理解你的人更少，大家都很忙，這讓人感到孤獨。但你又不能沉溺於孤獨，你得時刻打起精神來路過別人的世界，學會與人共處，無論現實還是虛擬中。然而沒有信仰可皈依的無聊年代，抱持著自我幻視著世界大同的蜃景，又是多麼荒謬。

所以人只能以國家、民族、思想、愛憎等等為陣營來找到自我，確立坐標。喜歡希拉里還是川普，吃不吃豬肉，甜黨還是咸黨。左派還是右派，粉紅還是白左，看不看《小時代》。在網上比尋求知己更重要的事，是找到自己應當攻擊的對手。翁貝托·貝柯在《樹敵》一文中提出，擁有一個敵人不僅對確立自身身份有著重要意義，同時也意味著獲得一個對照物，用來衡量我們的價值體系，並通過與其對陣來突顯自身的價值。網路在交流層面上客觀地拉平了彼此的地位差，往來有鴻儒亦有白丁，對大部分人來說，與人撕逼特別是撕公眾人物和業間精英，無論能不能撕到點上，只要博人關注了，都得到了極大的參與感和自我認同。

不過對我來這種自大狂來說，是無緣這種愉悅的。沒有人配當我的敵人。我平生唯一的敵人是曾經的我。

如果這麼說話略屌讓您不舒服的話，那我換個低調的：像我這麼懦弱的中年男人，我誰都惹不起干不過，我就和自己玩玩好了。

我是悲觀主義者，人類世界的心理景觀前景我來說，更像薩特的《禁閉》而非什麼和諧的美麗新世界。新年伊始，我沒有什麼可祝願諸位的，如果硬要說，那就是願諸位找准自己的對手，把你的時間和精力盡量用在這個對手身上。

當然我覺得，那個對手只能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