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鬼夜行

|題圖來自網路

重寫了一遍，叨擾時間線了。元旦快樂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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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區近來有件怪事。所有的貓，家養的、野生的，都失蹤了。尋貓的照片掛得泛白，也沒取下來。有人說，是有瘋子吃貓，弄得人心惶惶。

劉阿姨的貓也丟了，囑咐我找。我留意著小區的四周，但什麼也沒見著。

奇怪，背後好像有雙眼睛。我回頭看，竟有隻貓，黑貓，矯健地逡巡在牆頭，漆黑的眼珠子，給人莫名的不舒服。

據說黑貓不祥，可這是子虛烏有的。黑貓能辟邪，但要辟邪，得先有邪，因此被牽連成了不祥。可它的黑眼裡，又有死魚的白，讓人確實不舒服。無怪古人認為不祥，編織出它的鬼怪了。

它縱身一躍，我跟著看，好容易見它攀進了某個窗戶。窗帘拉著，隱隱又有雙眼睛。

我回到家，想種種可能。貓的失蹤不算大事，但實在蹊蹺。對樓有空得去問問。可窗里的帘子依舊緊閉著，夜裡也沒燈，似比窗外的黑夜更黑。

住在哪裡的會是什麼人呢？我趴在窗台上看。一對老夫妻在鬥嘴，二樓的小男孩在把玩晶體管，有個芭蕾舞演員在試放古典留聲機，樓道里一隻狗對著應聲燈亂吠，劉阿姨神色惶惶地上了樓。她的子女都在上海，卻常不來。

上海真的太大了。

第二天，晴。我還躺在床上，下意識望那扇窗，帘子開了。得去問問。

一出門，即一片節日氣氛。彩旗、氣球掛滿了小徑兩側，樹榦上也貼著畫，像什麼面具狂歡節般。最近有什麼節日？我不知。近年來工作太忙，一直沒理會過日瑣。

我敲了敲門，沒人嗎？突然一聲貓叫，回頭看，身後竟有個女孩。我一嚇，才看到她站在樓洞的廊上，手探出去，在樓外面抓住了那隻黑貓。

原來我之前沒看到她，是因為她近似於站在樓外面。真是不怕死。

不過這麼看，她就是貓主人了？

「嗨！」我打個招呼，她一嚇才看到我。

「你好啊。」她笑起來，帶靦腆的虎牙。

我表明了來意。女孩叫小倩，住這裡不久，根本沒聽過貓失蹤的事，聽我說了，臉色不好看了起來。

「這不沒事嘛，你的貓還好好的。」我安慰道。

「嗯，這倒是。」她笑，「去年給聶聶求了道符，人們又說，黑貓能辟邪，能有什麼事。」

貓被拎著脖子，束手就擒。據說小貓常被母親叼著脖子，於是提起後頸，總會十分溫順。

我又敲劉阿姨的門，沒人。樓下草圃里噴著水，水都漫到了路上，七月明明雨多啊。路上散著許多剛才的節日廣告，撿起，頂行便是：「七月半，鬼門開。」

真是奇怪，現在還流行過鬼節了？但隱隱想著，又覺得確實好玩，就是明天了。背面是幅浮世繪般的畫，寫著：歡迎加入派對——「百鬼夜行」！

入夜，我望向對樓，小倩的帘子又拉上了，屋裡沒燈。那對老夫妻又在鬥嘴，檯燈下小男孩把玩晶體管，芭蕾舞演員在試放古典留聲機，狗對著應聲燈亂吠，劉阿姨神色惶惶地上了樓。

已經丟貓的第幾天了。劉阿姨老了，子女不來看她，陪她的一直也只有那隻貓。

明天再找她罷，我想，突然背後汗毛直立。背後有雙眼睛。我回頭，是小倩的貓。奇怪，它在沙發上，是因為見過一面，跟我熟悉了嗎？夜深了，明天還給小倩吧。我拉上窗門，怕它亂跑。

夢裡，我又夢見了那條小巷，昏黃的燈光，心儀的新車，我載著女孩。可這次我看清了她的臉，居然是小倩，我有點吃驚，又茫然起來。綽約的影子，隨著車開過電線杆，一次次地落在她臉上。

喵叫聲！剎車聲！我驚醒。

漆黑之中，我在床上，冷極了，這哪裡是夏夜？正凌晨兩點。

我來到廁所撒尿，鏡上赫然幾道印跡！貓爪上的。不只鏡子，瓷磚，廁門到處都有少量爪跡，暗紅。

我突然想到，貓呢？

剎車聲？我出門前往街上，急不可耐。

街正中一大攤殘留的血跡，有車轍，清理過了般。這昏黃街燈下的街道，冷冷清清，只有紅綠燈還在閃。

路邊有輛垃圾車。貓的屍體在那大箱子里嗎？我只看著地面上的血跡，我的喉嚨開始抽搐，嘔了一地。夜色好冷，陰氣滲人，我沒敢去看。

但天明時，垃圾車已不見了。

我打電話給小倩，沒接。只見到小區的裝飾又繁華了一層。走過去，小區另頭許多的老人在燒著紙錢。

七月半，鬼門開，就是今日了。樓下搭個白棚，外面豎著兩排花圈。原來苑裡有個老人摔樓死了。

我看著小區里的裝飾，突然很生氣。死者為大，居然還有人開派對。我走到一棵樹邊，畫上畫著橋姬，是日本的風俗畫。這更讓我不忿，一把扯下它，準備找負責人說說。

突然身後一響。我回頭看，一個人倒在地上，慢慢的，血流了出來，染了一片，還有隻貓，尾巴被抓在手裡。

是劉阿姨！她從樓上摔下來了。我的胃痙攣起來，我走近，劉阿姨興許還有救。可我的淚突然流下來，劉阿姨住在七樓的。

突然，劉阿姨的手抽搐了下。我心一動，難道劉阿姨還有救。但隨即，我看見了此生最可怕的事，劉阿姨滴著血站了起來，她回過頭來，灰白色的盲瞳里什麼都沒有。

我嚇了一跳，想叫出聲來，她的盲眼慢慢轉向我的方向，我動不了。

一隻手拉住我，直拉到一邊，劉阿姨看不到我們了。是小倩，她穿著一件紅色外套，頭戴風帽，臉色蒼白。

她低聲說：「別怕。那是鬼，但她不是要害人，她是在害怕。」

我看向劉阿姨，她已經不在地面了。她又在她的七樓，那是她死之前的事了。她探出身子，去抓她的貓。她一定是太過高興了吧，她太久沒見過這孩子了，所以才這麼冒險，然後就掉了下來。

她一遍一遍地回溯自己的死亡過程，一直到絕望。

終於，她愣在了自己死的地方，嚶嚶地哭。我嚇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我後來想，明明生前劉阿姨對我很好，死後，我卻避之不及。

小倩安慰道：「劉阿姨只是不能接受自己死了。」

「那，那怎麼辦？」我問，我想起了個更關鍵的問題，「你怎麼在這裡?」

小倩只是瞪我，踩了我一腳：「信就跟我走。現在沒時間說。」

我跟著她，順從地帶上了風帽。小倩解釋說：「我，我們不能被其他鬼看見。」我只覺得害怕，問：「小倩，你找到了你的貓嗎？」

小倩搖搖頭，我便說了昨晚的事。

小倩扭過頭看我，蛾眉微顰，我進一步解釋：「好像是被撞死的，車主跑了。」小倩點點頭：「嗯，是撞死的……沒關係，現在不重要。」

她緊縮的眉頭總是讓我心安，我問：「這是怎麼回事？」

「七月半，鬼門開，你聽過嗎？」我點頭，小倩又說：「人和鬼的世界是是重疊而並列的，我是因為一些事暫時來這，你回憶下，你是怎麼來到這的。」

可是我什麼都想不起。小倩只是苦想，緊接著她問：「你看得見那邊的貓嗎？」我回頭看，卻什麼都沒看到。

小倩說：「是了，我就說小區哪來的丟貓的事，你被邪祟纏上了。」

「邪祟？」我心裡越想越怕，小倩說：「貓能辟邪，因此你最近看不見貓，只是黑貓能力更強，你能看見我家聶聶。」我點點頭，真的回想不起最初丟貓的消息從何聽來。

小倩說：「人死了，往往都會貪念花花世界，這無可厚非。只是有些尤其執著，便成為厲鬼。」她不再說下去，反倒撿起隨處可見的廣告看著。

我獨自愣著，渾渾噩噩地想著。我想起了那個玩晶體管的孩子，想起了鬥嘴的老夫妻，想起了芭蕾舞演員。我回頭看，他們都在小區里走來走去。終於，我接受了現狀，接受自己來到鬼的世界的事實。

無邊無際的孤獨。

還好小倩在我的身邊，她原來一直望著我，直到我緩過神來。

我說：「小倩，我只有你了，只有你了。」

她愣了一下，突然，她掀起了我的袖子，肩膀綉著一朵小小的玫瑰花。

她說：「這是你自己綉上去的嗎？」

我的心又懸起來，巨大的異物感瀰漫在我的肌膚表面，我說：「不！不是。」

小倩點點頭，說：「那就是了。就是這個。」

我問：「我該怎麼辦，小倩。」我像個孩子。

「今晚洗了它就好了，讓該生的生，該逝的逝。你知道的，死了的人的幸運，在於來生，而不是留念紅塵俗世。」

我看著她，她看著我。

是夜。

華燈初上。百鬼夜行。

我恐懼，但得站起來，往既定的地方去。小倩說，百鬼夜行是眾鬼歸陰之時，這時在奈何橋邊忘川水裡一洗，我便能擺脫這玫瑰刺青的詛咒。

天空里的飛龍已經就緒，流火在街邊燃燒，軟泥般的怪物從下水管道里鑽出來，彩帶和氣球在空中飄蕩，這一切帶著巨大的朋克感和浮世繪風。

奇異的妖獸匯聚成廟會的群流，紛紛走上大街。我第一次看到，這麼多鬼，從每棟樓房走出來。

小倩拉著我的手，手裡一起抓著一把豆子。

笛聲響起來了，一切燈火都停掉了，這再不是生人的城市，這裡只有月光。一股肅穆的氣氛升起來了，我聽得鬼流里開始有歌聲，淡淡的，但無處不在回蕩，是征歸的歌，像是口齒不清。

莫問何人行行復停停

往前望，無數的鬼流，望不到前，望不盡後。小倩。小倩，我心裡默念這個名字。

這一切一點都不危險，都不恐懼。我只是覺得冷，覺得莫名的悲傷。這些不過是亡人將之來世，為什麼會被人說成各種鬼怪呢？

小倩也唱起來了，她的語調不只是淡淡的了，甚至有點哭腔，像是不舍，像是揮別。

我和她走到一條晶瑩的泛著月色的水邊，誰也不知道，為什麼在城市中間，會有這樣一條水。這大概就是忘川了。

「把手放進去啊，放進去。」小倩說，不知何時，她和我竟同時都是淚流滿面，大概是兩個生人，被浩浩蕩蕩的亡者的悲傷所感染。

一切的一切，都顯得渺小而微不足道了。

我說：「別哭了，小倩，我保護你，我保護你。」

我的手將觸之忘川了，我回頭，小倩披著紅衣，在月色下露出瑩瑩的光。她聽見了我的話，突然說：「采臣，這一切終結前，我能再吻你一次嗎？」

我還沒從那種悲傷心情中回復過來。這一生中最獨特的經歷，在這片月色下。沒有書里那樣，沒有妖魔鬼怪要來當反派，這不過是宇宙的生靈最偉大的一次經歷。

我說：「小倩，你也是鬼嗎？」小倩一愣，她問：「你……早知道了？」

我說：「我不知道的。」

小倩不知說什麼好，我說：「我只是天生就信任你，也許我們前世見過的。我這些天老是夢見一個女孩，不知為什麼，那就是你。」

她的眼紅了，她說：「你以為我是鬼，還陪我來？」

我點點頭，她輕輕地吻了我。我把手放進了水裡，涼涼的，我的手臂也跟著變得透明，那片玫瑰脫落了，落進了忘川水裡，一下消融了。

在玫瑰花般消融的片刻，我突然什麼都記起來了。

我的手，我的身體，慢慢模糊了，混入了鬼的群流中，不由自主的往前走——我才是那隻孤魂野鬼，小倩是我生前的女友。

無邊無際的孤獨，混在這鬼的群流里，包圍了我。我看向路邊，小倩在跟著走，她是人。怎麼會？怎麼會。

我喊到：「小倩！」小倩只是追著，她低著頭，不說話。

我啞著嘴，說不出來話。我什麼都想起來了。那隻黑貓帶我去看我死的現場，那道玫瑰是生前我和小倩一起綉上去的，是我對俗世的無比留念。

「小倩，我才是鬼啊，哈哈，可我捨不得。捨不得。」我笑起來，笑意從眼眶流出來，流了一臉。小倩的吻還在剛才，還在這片月光下。鬼流又唱起歌來。

只是電光火石的剎那，我怯弱了。

我掐住了小倩的脖子。

小倩的臉上露出不可思議的神色，求生的慾望那麼深刻，她的力氣大得嚇人，一下掙脫了我。她的姿態是防備的，為什麼，你明明是我最愛的人。

我這才明白過來，原來那些鬼害人，很多只是自私地認為，自己在哪，哪就是好的。

我後悔了，我痛苦著，可我還是最後掙扎說：「生，我陪著你，死，你也陪著我好嗎？」

小倩的手抖了抖，這世間的愛，真的有能夠捨生忘死的嗎？她不知該是搖頭，還是點頭。

鬼流越走越快，我回頭，小倩跑起來。我知道我們的戀情已經回不去了。本來，一切道德，都經受不住極端的環境，我只祈求她的諒解。

她對我喊：「我會記得你的。」

我回頭喊：「忘了我！忘了我。」

她不再跑了，我笑了，帶一點絕望的。我早已看不見她在哪裡了，於是我的淚流下來，落入我已經冰冷的，模糊成一團的身軀。

終歸要離去，我陷入了巨大的悲傷。但是身後突然有悠悠的歌聲傳來，隔得遠遠的：

青春受謝，白日昭只。

春氣奮發，萬物遽只。

冥凌浹行，魂遙生只。

魂魄歸往！無戀貪只。

貪念的，不舍的，我們都終會忘了彼此，這是幸福，也是我們未來銀子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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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寫了一遍，寫得簡短了點。感覺結尾本來可以寫好的，沒寫好欸……

但是對生的不舍，那面對愛情的自私的感情，大家也可以體會罷。因為算是突發靈感，沒寫好，多多諒解。

現在情緒略激動了，冷靜下來會再改改。

新年的第一天，送給大家一個鬼故事^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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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題目：有哪些關於鬼的有趣故事？漠雨紅衣的回答

ps：兩首詞分別來自《百鬼夜行》和《大招》（有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