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
(一)
「到了。」
司機叫醒了我。
很長很長的路,我迷迷糊糊的在車上顛簸了許久,現在好像終於到達目的地了。
木舟村真是一個偏遠的地方,我從李河鎮坐了好一段路的汽車,又轉了一趟人力三輪才到這裡,不過看來這凹凸不平的泥路也只有我們這地方特有的人力三輪車能夠行駛進來。
我用雙手貼上了臉頰讓自己的腦袋清醒一點,從破舊的皮革墊子上站起身來,弓著腰下了車。
四月初,倒春寒才剛剛過去,天氣稍微轉晴了一點,但鄉下的泥路仍是半潮濕狀態,車輪處沾滿了星星點點的泥漿。
我走上前去付錢。
司機(姑且讓我這麼稱呼他)是一個中年男人,眼睛不大,眉毛很濃,右臉頰上有一顆黑痣,膚色是有些黝黑的土黃色。
我把錢遞給他,他低頭點了點數,又抬頭盯著我打量了幾眼。
他的眼神有些奇怪,我被他盯得有點不舒服,好像有隻蟲子在背上爬。
但如果在這時對當地人表現出不滿又顯得有些不妥,於是我避開他的目光,往村子裡走去。
「年輕人,你來掃墓啊?」司機突然叫住了我。
「是啊,怎麼了。」我的語氣終於有點不爽了。
「哦,這樣啊。」他聽完「嘿嘿」的笑了一聲。
我轉頭就走,心想這司機還真是個怪人。
在木舟村村頭立有一個村牌,小時候的記憶似乎還剩有一點,不過等我走近才發現鐵牌上的藍漆差不多掉了個精光,我盯著那銹跡斑斑的鐵牌,依稀還能辨認出一九八五這幾個數字。
「居然要我一個人來這種地方,而且還碰上了這麼個古怪的司機,簡直是有夠背的。」我在心中暗道。
腦海中不知怎麼的又浮現司機的那張沖著我嘿嘿直笑的臉來。
我突然察覺到自己剛才覺得有些不對勁的地方是什麼了。
那司機剛才和我說話的語氣實在是平緩得有些過頭,絲毫沒有半點勞累的感覺。
這麼長的一段顛簸泥路,加上我厚實的體重,他的呼吸居然沒有一點急促,頭上連一滴汗水都沒有...
想著想著我的心跳就開始有點加速了。
我再轉頭,果真和平常看的驚悚片劇情一樣,剛才和司機說話的那地方已經空空如也。
他毫無聲息的連車帶人一起消失了。
但人有時不能過多考慮事情,想太多了只會自己嚇著自己,尤其是在這個特殊季節段里,我可不想被自己嚇個半死。
這樣安慰自己雖然有些自欺欺人,不過看起來倒頗有成效。
我掏出手機,現在是下午三點左右,白蒼蒼的陰天,風很大。
村子的路還算比較好走,填了一些煤渣或碎石,村裡有不少民居,不過都是房門緊閉,有的房子甚至是古舊的兩片木門栓上一把大鎖,看來這裡真是一個荒蕪的地方。
我挨家挨戶的看門牌號,總算是找到了這所房子。
房子很大,也很有些年頭了,從門前的兩棵大桑樹便可看出,木門上的紅漆已經剝落得所剩無幾,有幾處潮濕的木頭上甚至長了綠色的青苔,門旁的春聯已經發黃,是用很寬的那種透明膠粘著,依次讀來是:年豐人增壽,春早福滿門。左右牆壁上長了一些類似爬山虎的藤子,整幢房子縮在樹桑樹的陰影里,顯得毫無生機。
我敲了敲門,裡面傳來了腳步聲,有個男人問道:「誰呀?」
我道:「是我,美麗。」
門「吱呀」一聲開了,是我大伯的臉。
大伯我只在童年時見過幾次,不過還是有點印象,這麼些年他容貌未有太大改變,只是鬢角多了些花白的頭髮。
他見我只一個人來,有些驚訝,便問我:「你爸媽怎麼沒來?」
我道:「他們忙藥店生意,脫不開身。」
「哦,那進來吧。」
我跨過高高的門檻,心想這麼古老的東西居然還沒被淘汰,看來大伯他們還真是守舊。
內堂不大,只放置了一張桌子,沒有地板磚,也不是水泥地,全是泥土,不過倒顯得頗為厚實,土黃的牆壁也有些年頭了,透過光可以看到一些斑斑點點的痕迹,牆壁上有些地方還掛著一縷縷的灰塵,右上角牆上供著神靈,兩根通紅的電子蠟燭在昏暗的背景下倒有點像兩顆小桃子。
大伯見我有些發獃,接過我的行李,指著那神位道:「拜一拜吧,保佑平安。」
雖然我向來是不信什麼神鬼之談,不過好歹入鄉隨俗,我於是裝模作樣的鞠了三躬,在香爐上插了三根香。
拜完神靈後,大伯領我進了一間房,把行李放在地上,道:「今天你將就在這過一晚上吧,明天去掃祖墓,我已經叫阿飛去準備紙錢鞭炮了。」
我道:「哦,我正奇怪怎麼不見飛哥他人,原來他是去買鞭炮紙錢去了。」
大伯道:「恩,就在村頭小賣部,他很快便回來的。」
我聽完吃了一驚,一路走來木舟村好像只有一條直路,而且家家戶戶都緊鎖著大門,哪裡有什麼小賣部。
大伯他為什麼要對我撒謊?
但我卻沒有道明這點,因為我向來是個識時務的人,大伯對我撒謊必定有他的理由,而一旦揭破這層謊話後,雙方都會很尷尬。
大伯好像沒注意到我的臉色,又對我道:「你從李河趕到這來,想必已有些累了,你先坐床上歇會,我出去一趟。」
他說完便邁步出了房間,順便帶上了門。
這時我開始好好打量這個房間的布局。
窗口向南,是毛玻璃鐵欄杆的窗子,破裂處糊了幾層舊報紙,些微陽光從窗子間的縫隙處透下,靠牆中部放著的是一方紫黑色調的梳妝台,大大小小的很有幾個抽屜,這木頭什麼材質我不太清楚,不過看來也有些年頭。
梳妝台的圓弧鏡子旁分別擺著大爺爺和大奶奶的灰白相框,原來這是我大爺爺他們生前住的房間。他們貧苦一生,始終恩愛如舊,大爺爺前些年去世,夫妻倆合葬一處也算得是有始有終。
這次父母特地遣我來此,一則是掃掃祖墳好讓祖先們保佑我能夠考中,二則是高三繁重的學習壓力已讓我有點吃不消,這次正好來鄉下讓我散一散心。
房間的天花板下面垂著一個燈泡,燈泡和電線表面同樣也布滿了灰塵。
木床橫擺著,左右柱上雕了龍和鳳的圖案,床上的被褥疊了兩層,被單是農村那種常見的粉紅色,上面綉滿了花。
床板下面黑黑的,也沒有擺放什麼雜物,估計裡面滿是灰塵和蜘蛛網。
我的腦海中突然跳出了一個奇怪的想法,如果有人躺在這大床上睡覺,床下還藏著另外一人,會怎麼樣?當他下床的時候,會不會有兩隻冰冷的手從床底的黑暗中伸出來,緊緊握住他的腳踝?
這想法在現在這安靜氣氛里實在是有些詭異,我趕緊搖搖頭打消了這個念頭。
大伯好像真的出門了,在這空空的老房子里,一個人無論坐立始終有些不自在,我站起身來,打開房門準備到處轉悠轉悠。
大堂前的大門緊關著,也沒開燈,整個大堂顯得既封閉又昏暗,我抱怨了一聲,卻又因為不熟悉位置而找不著開關。
大堂右上角處的神靈讓我很是在意。通常而言,你越是在意的東西就越是讓你處處留意。
神位的兩隻電子蠟燭在這昏暗的光線下看來很像野獸的雙瞳。
在我掏出手機借著手機那微弱的光尋找開關的時候,我總不時的瞟著那個神位,生怕有什麼古怪東西從中跳出來襲擊我的後背。由於氣氛太過凝重,一向無神論的我也不禁有些擔心起來,一個人在昏暗的老房子里找著電燈開關,這種事情想來真是讓人難過。
好在電燈開關被我找到了,白熾燈的光亮很快就將大堂里凝重的氣氛一掃而空,我拍拍手上的灰塵,走到大堂後面打開了後門,後門後面的風景和孩提時候一樣,一片小小的土地外是大片大片的油菜花田,那刺眼的黃色讓人不由得精神一爽。
門後擺了一個水缸,還有一個手動打井水的泵,左右卻插著籬笆,與鄰里隔離了出來。
「看來他們和鄰居的關係都不是太好。」我想。
我退回到大堂,卻在轉角處看見了一個人。
那人背對著我,看不到他的面容,但看他的姿勢好像是在盯著神位發獃。
大堂的桌上放著用紅色塑料袋裝著紙錢和鞭炮。
「飛哥?」我試探性的問了一聲。
他轉過頭來,臉色有些蒼白,不過我還是認出他就是大伯的兒子,阿飛。
「來了啊。」他道。
「恩。」我點頭。
他從塑料袋中抽出三根香,交給我,指著神位道:「拜一拜吧,保佑平安。」
我想這父子倆怎麼說話都是同一副語氣,連說話的內容也一模一樣,但我沒說別的什麼,老老實實又鞠了三躬,在香爐上又添了三根香。
「這麼多年沒見了,最近過得還好吧?」拜完神靈後我寒暄道。
「嗯,這幾年的收成還行。」他道。
他接著道:「聽我爸說你馬上就要考大學了?」
我點頭道:「恩。」
「讀過書的人就是不一樣。」他突然感慨了一句。
氣氛很快就僵硬了下來。
雖然我倆小時候關係很好,但畢竟這麼多年沒有見面,除了必有的幾句寒暄外,再也聊不出什麼話來了。
這真是成長後的悲哀。
我知道飛哥很早便輟學了,出去學習了汽修,工作賣力卻被老闆卷了工資逃得無影無蹤,所以他又只好回家務農。飛哥母親死得很早,或者說,我記憶中的他並沒有母親,所以飛哥的話也不多,但性格卻很穩重。
我注意到他的臉色正在變白,想對我說些什麼卻又止住了。
這種說不上話的氣氛真是尷尬。
好在大伯正好回來,才打消了這種尷尬的氛圍。
大伯手裡拎了一隻雞還有一袋子蔬菜,他見我們都在,就笑了:「我去後廚準備飯菜,你們兩兄弟這麼多年沒見,就多說會兒話吧。」
但其實我們該說的話都已經說完了。
我對飛哥道:「我出去轉轉。」說完我便轉身跨過門檻,飛哥叫住了我:「美麗。」
我回頭,他的臉在內堂的白熾燈下更顯蒼白,他細聲沖我道:「晚上別一個人到處亂走。」
說完他便回了自己的房間。
「晚上別到處亂走?」我對這句話不置可否,其實我只是單純的想看一看門前那兩棵桑樹罷了,更何況現在天還沒黑。
門前的大桑樹是什麼時候長這麼大的,我答不出來,當年隨爺爺奶奶父母來大伯家弔喪的時候,這幾棵桑樹都還只比我高一點,樹榦也沒有這麼粗。
我摸著粗糙的樹皮,真覺得這些年的時間快得很是離譜。
「也許平平淡淡,一天一天,這就是日子吧。」我想道。
鄉下的天黑得很快,一留神的功夫,白蒼蒼的天便有些泛黑起來,周圍的光線漸暗,連樹影也變得斑駁起來。
風也開始變大了,看來今天晚上得下一場大雨。
我看見大堂內蒼白的燈光,這才發覺其他房子里居然沒有一家的燈是明著的。
天越來越暗,周圍的景物的參差度越發不明顯,整個村子也越發的死氣沉沉。
在飯桌上我終於忍不住提出了這個疑惑,大伯聽完打量了我一眼,笑道:「可能是他們還沒到點燈的時候吧。」說完他似乎覺得這個理由有些牽強,又補充道:「我們也一直很晚才點燈的。」飛哥聽了並沒有說話,只是埋頭吃飯。
本來味道不錯的菜肴在我嘴中竟沒有滋味,我居然會少見的吃不下飯。
晚飯草草而散。
吃完晚飯後我就回了大爺爺的房間,外面的天已經全黑了,風吹樹枝簌簌的聲音在夜裡很大,暈黃的燈光把整個房間籠罩在一個奇怪的空間里,我坐在床上,瞥見了大爺爺的遺像,黃色的燈光拂過他灰白的相框。
彷彿鍍上了一層水汽,他的表情好像慢慢活躍了起來。
這種感覺…他好像在笑。但不是咧開嘴巴大聲的笑,也不是抿著嘴偷偷的笑,他只是靜靜的在這裡,緩慢的笑。從他的笑容中,我能嗅到一縷衰老的氣息。
我馬上移開目光。
奇怪的氛圍往往會誕生一些不可思議的事,雖然大多數都是因為自己的錯覺,但我可不想自討苦吃。
我拉上被子,把頭深深埋進枕頭裡,就算是做個恐怖的噩夢,現在我也只想快點睡去。
窗外的簌簌聲越來越大了,看來大雨馬上就要來了。
我又想起了飛哥對我說的那句話:「晚上別到處亂走。」看他的表情,不像是開玩笑,再者,如果飛哥這種人能面無表情的給我開一句玩笑話,那才是最大的冷笑話。
(二)
我是在亂夢中醒來的,夢的內容我全不記得,只是在沉睡與清醒的邊緣不停切換讓我很是頭痛,整個人混混沌沌的很不清醒。
窗外的風好像停了,其他聲音也沒有,看來大雨已經下過了。
直到這時,眼前的黑暗才提醒我:房間的燈關了。
即使頭腦有點發暈,我的後背還是掠過一絲涼意。
黑暗中,大爺爺的眸子彷彿閃著精光。
我清楚的記得,睡覺之前並沒有關燈。
我調整呼吸,冷靜下來分析了一下,覺得有三種可能:第一是燈泡的燈絲自己燒掉了,不過從我今天發生的種種古怪事情來看,這霉運背到一定的時候並沒有不可能;第二是有人偷偷進來把房間的燈給關了,除了「節約用電」我實在想不出別的理由,偷偷嚇我一下?大伯飛哥他們不是這種人。難道是另有其人?我突然就想到下午我在這個房間里的古怪想法,有人正藏在床板下面,趁我半夢半醒之時,偷偷熄了燈。為了「節約用電」?這想法真是有點自欺欺人的可笑。第三點?天氣惡劣,種種因素導致停電了。我猛吸一口氣,希望是最後一種吧。
側著身子掏出手機,看了一下時間,晚上十一點一刻,「離清明節還有四十五分鐘。」在這個時候我居然還能浮現倒計時的想法,真是好笑。眼前卻突然一閃,手機熒光屏的光亮處,出現了一張蒼白的臉。
一張陌生女人的臉。
長發,雪白的大臉,換作白天我至少會調侃幾句,但現在我卻嚇得差點叫出聲來,但事實證明,人在那一瞬間的驚愕時,只會輕輕的呆住,平靜的像尊石雕。
當我回過神來,女人已經不見了。
手機的白色光暈彷彿被這一抹濃密的黑暗吞噬,而我的掌心,已全是汗水。
就算是驚悚片,劇情也不會這樣嚇人,這種一驚一乍的恐怖,每一次都考驗著我心房的最大容量。
這個陌生的女人究竟從何而來?難道真是故意藏在床板下僅僅為了嚇我一下?而她,又從何消失?從唯物主義來說,我只能無奈的證明她現在還在我的床下。
想到陌生的女人還躺在床下,我有些急躁,後背像被貓爪撩過一般火辣辣的。
好吧,我開始安慰自己只是因為頭腦極度不清醒等種種原因產生的幻覺。
這個理由真像我在溺水時緊緊抓住的一根小小稻草。
那種感覺太過於真實,怎麼解釋都無法說服我自己。
最好的解釋,那就是我見鬼了。
所謂的「無神論」、「唯物主義論」等種種的學說一瞬間在我的頭腦內全數崩塌。
我很想大吼一聲來趕跑這一凝重的氣氛,但現在彷彿有一堵無形的牆正壓得我死死的不能動彈。
「他媽的,老子拼了!」從我嘴裡只蹦出這麼微不足道的幾個字。
都說髒東西怕罵人的話,但我現在一個人對著在黑暗中喋喋不休的叫罵,這場景真是好笑,就好像你全力打出的每拳都擊中了空氣,黑暗中的空虛感使我分外難受。
接下來的時間將會很難熬,我清楚的知道自己已經無法安穩的睡著了。
於是我開始玩起了手機,祈禱它的電量能夠支撐我直到天亮。
我又看了一眼時間,十二點過十分,原來清明節在不知不覺中已經來了。
手機的亮光在黑暗中暫時給了我一絲安全感,同時我也做好了那陌生女人的大臉突然出來又嚇我一跳的準備。
顧左言它的玩著手機,時不時還留意一下周遭的環境,這種提心弔膽的感覺我這輩子都不想再有。
但有時真是怕什麼來什麼,我的膀胱已略有些腫脹感。
我又苦苦撐了半個小時,感覺自己的膀胱已經快要爆掉了。
不敢下床,難道尿床上?我的原則堅決不允許我這樣去做。
直接下床,穿鞋,然後風風火火的去撒尿?保不齊床下那女人的手會突然握住我的腳踝。
這真是一個艱難的決定。
我糾結了幾分鐘,但最後還是原則戰勝了恐懼,我逃命似的奔下了床,連鞋也來不及穿。雖然我作好了黑暗中隨時會有一雙冰冷的手握住我腳的準備,不過還好,什麼都沒有發生。
我貼著牆壁走到門前,按下了開關。
燈沒亮。
開關的位置也沒有改變。
看來真的是熄電了,我長吁一口氣,想到自己先前總總可怕的猜想,現在我才真的放鬆下來。
我又瞥到了大爺爺和大奶奶的相框,房間里一片黑暗,不知為何我卻可以清楚的看見他們的面容。
我打開房間的門,進了大堂。
周圍黑色的一片,靜得可怕。
慌忙之中我居然把手機給遺落在了床鋪上,這真是一個該死的失誤。
神位的蠟燭居然還沒熄滅,看來這個神位應該是底部放置的電池獨立供電。
神位的兩隻眼睛彷彿正在死死的盯著我,腳下土地穿來的陰冷感覺讓我全身有些微微發抖。
手貼著冰涼的牆壁,我終於摸到了後門的門栓。
開了門,腳下是濕潤的土壤,看來剛才真的是下過一場大雨,天空中居然還留有月亮,真是一個奇怪的夜晚。
在皎潔的月光中,我解開褲帶,如釋重負的撒尿起來。
籬笆的左邊突然傳來了聲音,我打了個尿顫,往左邊望去。
黑暗裡,好像有人在掃地。
從身影中我大概可以辨別出這是個女人。
長頭髮的女人,穿著一身黑,不仔細看還真認不出來。
我回頭準備進門,卻猛的呆住了腳步。
這女人不正常!
從我注意她到我轉身準備回去,她都只在原地左右掃著同一片地方。
掃地發出的「哧哧」聲,好像刀子一樣刮在我的脊樑上。
我瞧著她像機器人一樣來回不動的掃地,這場景真是詭異滲人得要命。
但我還是不太肯定,壯著膽子問道:「請問….」喉嚨里卻發不出聲音,「你是?」兩個字也被我吞下肚中。
那女人好像聽到了我的話,掃地的動作不變,長發的頭卻猛的轉向我來。
這一刻,我天旋地轉。
那個白色大臉的陌生女人,她居然就在這裡!
看著她腦袋的旋轉,真是個怪異的角度。
這時一隻手搭在了我的肩膀上,我猛的一驚,眼前的女人和她掃地的「哧哧」聲都消失了,我緩慢轉頭,大伯的臉在後門的陰影中平靜得可怕。
他盯住我,用命令的語氣道:「美麗,快回房睡覺去。」
「哦。」我訕訕道。
大伯鎖好了後門,和我一起回到大堂,這時我才發現桌上擺了一盞煤油燈。
他盯著我,嚴肅的臉在煤油的昏黃燈光下顯得有些猙獰,他慢慢道:「難道阿飛沒告訴你晚上不能到處亂走么?」
我本想還辯解兩句說自己尿急什麼的,但看著大伯此刻的樣子,想說的話又咽下了肚裡。
他見我沒回話,抄起了桌上的煤油燈,冷冷道:「回房睡覺去,要是再出了什麼事,我可保不了你。」
說完他的身影便隨著煤油的光亮消失在了大堂的轉角處。
我回到房間,關上房門,後背上的汗才一下子都冒了出來。
黑暗中,大爺爺他們的相片好像還在望著我,但我卻管不了那麼多了。
t我的心裡反覆播放著一個聲音,「這怪異的一切到底是怎麼了!」
t(三)
第二天我是被敲門聲驚醒的。
醒來時我躺在床上,昨晚的事情彷彿只是一場真實的夢境。
門外傳來了大伯的聲音:「美麗,該起床了,我們馬上去掃墓。」
我大聲答道:「哦,知道了。」
我拿起手機,清晨八點整,還有一條簡訊,居然是10086發給我的用戶餘額不足。
起床整理時,我發現了我腳下的泥質,那種濕濕細膩的土壤,絕對是昨晚下雨過後才能有的痕迹。
看來昨晚發生的所有事情都是真的。
不過一切還好,我現在安然無恙。
我用紙小心的擦去泥質,穿好鞋子和衣服。
打開房門,大伯和飛哥已經在大堂等我了。
我去後門洗了把臉,回到大堂。
大伯笑道:「準備好了?那我們就出發吧。」
我道:「不過早么?」
飛哥也笑了:「你急個什麼?掃完了墓,回來再吃。」
於是我們便出發了,但大伯他們卻不要我提鞭炮紙錢這些東西,都說這點東西不費我力氣,既然如此我也不好再強求。
祖墓在田野中,但是由於昨晚下過大雨,泥濘的路很不好走,走在細細的田埂上,我們都沒有說話。
早上的田野里空氣最是清新,大多數作物上還掛著露珠,潮濕的空氣夾雜著的青草味使我精神倍增,我深呼吸一口氣,昨天那種頹廢的情緒一掃而空。
終於走到了祖墓,三個大小不一的石碑上刻著我們這家族列祖列宗的名字,大伯和飛哥默默放下塑料袋,拿出紙錢和鞭炮準備。
我走近祖墓,石碑不算太大,卻十分古老,尤其是第一個石碑,已不知有了多少年份,上面的名字都被風沙腐蝕得模糊不清,我用手指摸著他們名字的刻痕,想像著家族發展的心酸不易。
但突然,我楞住了,剛才那種溫馨的氣氛一瞬間雲消煙散,我看到的,只有恐懼,還有那種冰冷的詭異。
石碑中的一個名字,居然是飛哥。
大伯的名字我不清楚,但飛哥的名字我卻是認識的。
李陽飛。我再一次用手確認了一遍這個名字,酥麻感從手背一直延伸到了全身。
腦後鞭炮聲突然響起,我回頭,一團紙錢在地上燃燒著。
塑料袋還扔在地上,大伯和飛哥卻不見了。
我轉身就跑。
但來時的路變了。
大清早農田裡居然一個人都沒有,一個念頭猛地跳入了我的腦海:「他們全部都死掉了。」
這種無邊的恐怖就像一隻長長的觸手,把我一瞬間拖入了深深的深淵。
我拚命的跑,不知跌了多少跤,腳下滿是泥濘。
在昏迷前,我好像摔入了一條很深的溝壑。
那種劇烈的疼痛感使我猛的驚醒,但我發現自己原來還躺在床上,敲門聲正有節奏的響著。
門外傳來了大伯的聲音:「美麗,該起床了,我們馬上去掃墓。」
我卻沒回答他,拿起了手機,時間正顯示清晨八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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