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路：怎樣讀書才不浪費生命？

端午節，我和同學還有他師弟去龍泉寺。同學師弟在清華讀博士。我問他平時看什麼書，他說不太看書。我就問，你們同學有愛看書的嗎？他說，有個同學，什麼書都看，錢穆全集、《耶路撒冷三千年》、《羅馬帝國衰亡史》……我說，那個同學現在怎麼樣？他說，問題很嚴重，論文寫不出來，畢不了業。

下午回來，我去同學家坐了會兒，他在北航當副教授，一直是學霸。我看他屋裡，只有一個很矮的三層書架，除了上學時的書，只有《現代漢語詞典》和我送他的書。我想，平常以為知識分子讀很多書，看來並不是那回事。

年底很多人曬書單，有朋友曬出她今年的書單，人文、社科、商業、技術、小說都有。我數了一下，共42本，我說，比我讀得多。她說，其實很多書沒有讀的必要。

有時候，我打算買一本書，卻懷疑這本書以前買過，去書箱里翻半天，發現果然買過，不僅買過，還從頭到尾看完了，還用筆畫過。

如果一本書看完，一點印象都沒有，那就白讀了。但凡受用的東西，一定會記得。

我問同學和他師弟，你們讀論文嗎？他們說讀。每個星期都讀，甚至每天都讀。所以，他們不讀書是有理由的。他們不是不讀書，只是知道該讀什麼書，知道該如何分配精力和時間。

很多專業人士，你以為他們一定讀過的書，他們可能並沒讀過。所謂「必讀經典」，也並不代表非讀不可。不僅領域外的人不讀，就連本領域的人，很多也只是隨便翻翻。

哪些人讀書多呢？工作不忙，沒什麼事，整天愛喝點小酒吹點牛，沒事老刷朋友圈，別人聊什麼他都懂一點，這種人讀書多。凡是流行的書，他都看過，各領域有哪些牛人他都知道。但無論哪個領域，聊三句，就發現他也不熟。

道理很簡單。人的精力都是有限的。讀書用來裝逼和撩妹，和真正靠閱讀建立起專業度，是兩個路子。王語嫣讀的武功秘笈多，打起來，風波惡能打她十個。

還有誰讀書多呢？保安。保安在崗亭一坐就是十幾個小時，不看小說就太無聊了。

要是為了消遣讀書，還不如睡覺。睡覺是更好的消遣。睡不著，可以看電影，有畫面，有聲音，感官上更刺激。既然讀書，得實實在在受用，否則就是浪費生命。

成年人靠讀書增加識記，不太可取。一是因為精力有限，二是因為記憶力不如青少年。

有個前同事，參加過奇葩說，高曉松是嘉賓，聽說他學歷史，就讓他背漢朝的皇帝。他剛背了兩個，高曉松就打斷自己背出來了。為啥呢？因為高曉松不想放棄這個展示機會。但這除了給人感覺很牛，增長自己的驕慢之外，並沒有別的好處。

佛教講聞、思、修、證。聞，只是第一步，還要思，還要修。隨便看看書，記點東西，相當於聞。聞是最簡單的。書往面前一擺，看過去就行了。不思不修，是不會受用的。

很多人學佛，《心經》倒背如流，開頭有一句，「照見五蘊皆空」。這一句，能用得上嗎？

用不上，就白讀了。

比如，去餐館吃飯，要了一碗面，鄰桌來得晚，也要了一碗面。他的面上了，你的還沒上，就急了：「服務員，怎麼回事！」

理論上，嗔是煩惱，沒有一點好處，誰都知道。但日常生活中，碰到嗔生起，能不能馬上有智慧生起，照破它？如果馬上意識到：我生氣了，生這個氣沒好處。就有點「照見五蘊皆空」的意思了。在根境和合的剎那，觸剛生起，智慧就一併生起。就像燈光亮起一樣，剎那照破黑暗。

光懂字面上的意思，一點用都沒有。要一次次地練習，對境勘心，成百上千次後，就慢慢得力了。得力之後，就會受用。下次碰到什麼事，剛要發脾氣，智慧就生起了。這種力量是十分強大的，能「度一切苦厄」。

再如，晚上出門，在路邊等綠燈，一個老頭騎車從你身邊穿過，闖了紅燈，十分危險。你心想，這麼大年紀，一點素質都沒有，不遵守交通規則，被車撞了也是自找的。

生起這個念頭的時候，能不能意識到，它是有毛病的？這裡面包含了嗔心和慢心。嗔心是你對別人的行為感到憤怒，慢心是你覺得別人沒素質，自己有素質，自己比別人優越。看起來，這個想法理直氣壯。細勘會發現，其中包含著壞的習氣。也需要用智慧照破。

如果你看到老頭闖了紅燈，穿過馬路，車子一拐，拐到幼兒園了，就明白了：噢，他是去接小孩的。接晚了，怕小孩見不到大人著急，才闖紅燈。這就能諒解一些了。

如果能由此想到孔子講的「觀過，斯知仁矣」—— 看見一個人有過失，去考察他的過失，背後也包含了「仁」的地方。這才算《論語》沒有白讀。能這樣切己體察，才受用，才不因為讀書而浪費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