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陽做人

我常收到讀者關於自殺念頭的來信，我猜想是否社會越至現代化，便有越多的人萌櫱對生命去留的思考。

在我的年青時代，我下意識地認為，人應該強大，應該學會自我拮抗——我不讚賞輕言自棄的人，嚴重點說，其實是有些輕視的。雖說自己曾也對生活喪失信心。

小時候，務農人把自殺看作一樣「孽事」，尋常若是哪家出了這樣一遭，值得讓一整個村莊暗地談論好些年頭。那時從未有人留意心理層面的事，人自殺死了，在別人的嘴裡，要麼是事主或其家人造了冤孽，要麼便是招惹了不幹凈的東西。

總歸來說，尋短見的人是得不到好的風評的。若是真有魂靈，死後定會在閑言讒語中不得安寧。更別提喪夫喪妻的村夫村婦，為了免除自己的「罪責」，總會在往後的日子裡提起這事的時候率先破口大罵，宣洩委屈。

以前的人們都小心翼翼，從不輕易去刺探身邊人對於這個世界的觀感，對親近的人諸多情緒問題選擇了最簡單的逃避。死亡本就不是一件好事，自殺的秘辛那更是讓大人們諱莫如深。

我亦是到了後來才慢慢嘗試去了解身邊人們哀樂的更深層次原因，了解關於心理層面的東西。因為到了如今的年齡段，我要是細細回想，會發現原來選擇讓自己生命戛然而止的人，是如此之多。

這直讓我有些頭皮發麻。此生令硬做了人，又半途決絕奔赴滅亡。

若是說起人間疾苦，我應該是持有一些發言權。身經這半個世紀，命途多舛，從社會最底層艱難爬升到葆有尊嚴地活著，回頭看實是不易，要一一寫下，定能湊本長篇血淚小說。更消說在這路途上我雖非身經卻能眼見的光怪陸離。

我深知活著艱難——我應該再次挑一些所經之困境，而後一一解讀我是如何度過。但此刻又覺得，人的際遇不同，心境也不完全一樣，無法進行相比類推，不是嗎。

在旁人看來不過爾爾的事，也許在自我的世界裡，就是比天還大的存在。

這也是我面對他人之心結時不敢輕言置喙的原因。我發覺很多如我這般年齡的人都患有通病：

「不過多大點事，至於嗎？」

「現在的年輕人都太脆弱，想起以前…」

「生活安逸衣食無憂還要自擾，矯情病犯…」

這毫無疑問是不對的，我也及早摒棄了這般的念頭。

雖如此，我也畏懼收到後輩讀者陳述具體困頓情況後透露出離世傾向的文字，言語無力，短短三倆句話，我該如何才能讓對面的人重新燃起對生活的希望，並給出具體解決的方法建議？這著實讓我心生乏力之感。

但有一點卻是顛簸不變——我還是會堅定傳達生存的信念。

總會在某個時間節點遇到一些看似過不去的坎，但我相信時間的力量。過往垢滓終會被一一湔洗，終能換了副新頭面，從此向陽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