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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死門(五)

十五

在我剛成為鬼的那段時間裡,我對鬼魂究竟是何物充滿了好奇。

我雖變成了鬼,卻仍穿著一套T恤和牛仔褲,無法脫下,像是死掉的那一刻,融化進了我的身體里的。我以為鬼大多是我這種狀況,後來才知道,大部分的鬼,是裸著的。

只有一些兄弟,勉強穿著簡陋的衣物。

他們告訴我,如果死的那一刻,衣服被毀,變鬼後就有衣服穿。

看我衣著這麼整齊,真是不知道死得有多慘。

後來,我開始做一些關於鬼的實驗,我嘗試將自己卷進卡車車底,把手伸進絞肉機里,躺在富士康的流水線上。除了被大家懷疑我生前腦癱,我的身體沒有任何異常反應,無一例外的穿過了那些實物。

於是我想:為什麼不去看看地心呢?

當時我縱身一躍,陷入水泥地下。

我穿過地下的城市污水系統,一路下潛數千米,經過土表和地殼,數個日夜,來到了岩石層。

很奇怪,我無法穿過那些花崗岩,一頭扎進去,沒過多久,就被四面八方的壓力擠壓,終於急匆匆的逃出來,明明沒有心臟,胸口還是一陣心悸。

後來我也試過上天,像個氣球一樣遙遙升空,同樣還沒抵達對流層,壓力又出現了。

巧巧告訴我,是李家的人乾的。

她說:李家有一個最大的開休門,常年都開著。範圍輻射到地底和高空。也因此,李家很少出戶,偶爾出一趟門,也是出來抓惡鬼做抵門柱。維持那個巨大的門,消耗了李家的太多精力。

這倒是個好消息,接下來會遇到的麻煩,大概就是吳家那些制服控了。

當然,估計我還是打不過他們。

不過,李家為什麼要做這些事?

我說:萬一有飛機經過上空怎麼辦?

巧巧說:不會的,開休門只對鬼魂有效。

連續幾日,我和巧巧蟄伏在那個廢棄倉庫里。

在倉庫的周邊,我找到了一些裝在麻袋裡的水泥,看來,原本這裡是一個水泥廠。

這兒的空氣很乾燥,懸浮著許多顆粒物,在日光下折射出奇怪的光斑。

我把水泥都倒了,收集了那些麻袋,用來收拾巧巧的排泄物,要是不及時清理,一是暴露行蹤,二是容易產生瘧疾。這會讓她在痛苦中死去。

我已經考慮好了,最起碼,讓巧巧舒服一點吧。原本我還想著,找一個豪華總統套房,房間里播放著莫扎特,我就站在巧巧身邊,像個管家一樣溫柔的問她:需要馬殺雞嗎?

後來想想,現在身上的錢,也就夠馬殺雞了。

巧巧很不滿我一口一個排泄物的,她固執的說:是臭臭。

傍晚,我百無聊賴的坐在倉庫的門口,望著遠處的大橋。倉庫就坐落在橋下的岸邊,老舊的工業器材遺棄在這,像是一場戰爭後的遺物。穿堂風吹起的時候,它們渾身傳來嘎吱嘎吱的聲響。

沿著大橋往外走,就有便利店和生活區,那裡能買到食物和水。倉庫的這頭,倒是荒蕪得沒有半點人煙。一座大橋,簡潔有力的分割了貧與富。

我算了一下,實體符所剩的時間,已經不足十二個小時。

搞得和魔獸點卡似的,關鍵我上哪充值呢。我只能把那張符反覆清洗,每次使用,都在心裡讀秒。

風從河面吹來,巧巧把符裝進了書包。我們得再去橋對岸買點吃的。

錢快用完了。

十六

夜,橋上的路燈被點亮。

我和巧巧沿著橋邊慢慢走著,來到了對岸。

有一輛麵包車歪七扭八的駛過,從上面下來了一群少年,匯入人流中。

車上探出一個光頭,吐了口痰,把車開走了。

巧巧厭惡的說:嘴裡吐臭臭。

我突然意識到一個不大妙的事情,一直以來,巧巧都管鬼魂的形態叫熏熏。媽蛋哦,原來在她眼裡,老子是以一個屁的形態存在的。

今天運氣不錯,趕上超市大減價,巧巧在我的指引下,拿了幾份鰻魚便當,她的病,應該多吃些蛋白質高的東西。

我正猶豫要不要再拿點雞蛋的時候,發現一隻徑直手穿過了我的身體,摸向了巧巧的書包。

我正氣凜然的吼道:住手。

巧巧把剛拿起的糖果放下了。

那隻手淡定自若的翻轉刀片,把書包切開一個角,摸出了裡面的錢包和手機。

那隻手的主人是個戴棒球帽的少年,他見得手,開心的想溜,卻發現巧巧直勾勾的盯著他。

巧巧說:還給我。

那少年比了個噓的手勢,又晃了晃手中的刀片。

少年突然一手指向遠處,說:啊,有鬼。

巧巧說:是啊,那個鬼現在很生氣。

那少年愣了愣,沒想到現在的小女孩這麼不好騙。

我看了看直插進我腹部的那隻手,其實還好了,我早就習慣了。

那個棒球帽少年拔腿就逃,我讓巧巧在超市等我,別亂跑。慢悠悠的跟了上去。

符在巧巧的錢包里。這裡周圍都是人,直接用符的話,不大方便,未免太像大庭廣眾之下美少女變身。

終於,他拐進一個無人的巷子,大口大口的喘氣,手裡還抓著剛偷來的錢包和手機。

我走過去,拍了拍他的後背,把手伸進了錢包里,抓住了符。

一瞬間,他身上的衣服順著大動脈,流進了我的身體。

那少年摸了摸自己的身體,震驚的發覺自己全裸了,驚愕中,錢包與手機摔在了地上。

我拿下他的棒球帽,扣在自己的頭上。

他捂著下體,驚恐的問我:你是誰?

我說:我嗎?我是附近撿垃圾的。

他翻轉手掌,露出了指縫間的刀片,原來這小子一直把刀片藏在手裡。

他一手捂住下體,憤怒的朝我刺來。

我閃避著刀鋒,沒有理他,撿起了地上的錢包。

他說:喂,放下。

我晃了晃手裡的錢包,對他說:小心點,別割到蛋。

他惱怒的再一刀刺來,我已經沒有耐心糾纏了,伸出手,任刀片刺進我的掌心。

他鬆手,歹毒的看著我。

他說:刀片上,我塗了毒。

我說:哇,了不起。

我拔下刀片,放進嘴裡慢慢咀嚼,吞了下去。

他不敢置信的望著我。

我轉身離開,揮了揮手,說:你技術太差,早點改行吧。

十七

我路過櫥窗的時候看了一眼窗內的自己。

依然是死前那一刻的樣子,T恤和牛仔褲,面色慘白。除此之外,倒是和常人無異。鼻翼下,一股子酸腐的氣味,也不知道那小偷多久沒洗澡了。

巧巧坐在超市的門口,一口一口吃著便當。

我帶著她離開。

她被我牽著,一邊吃著便當,問我:小白叔叔,都拿回來了?

我點點頭,疑惑的說:你從哪來的便當?

她滿嘴的飯,含糊不清的說:拿那個小偷的錢買的。

她拿出一個牛仔皮的錢包,得意的說:他剛才一路跑,掉地上了。

我頭痛的撓了撓頭,說:這樣不好吧。

她說:我們交給警察叔叔吧。

我順手打開了錢包,裡面赫然躺著一疊人民幣,粗略的數了數,起碼有兩萬。

我很冷靜的把錢包合上,拍了拍巧巧的頭,說:乖,警察叔叔很忙的,我們不能隨便打擾他們。

左右無人,我把符撕下,體內流出破碎的布料。巧巧挑了稍微完整的一塊,包裹著兩個錢包和符,放進了書包最內部的夾層里。

我說:巧巧,咱們吃大餐去。

十八

戴利,為什麼今天一點收貨都沒有?

那個棒球帽少年換了一身衣服,面對著眼前的光頭,過了這麼久,手還是忍不住顫抖。

十歲起,他就被拐到這個社團,每次偷不到錢,都會被毒打。他還算好的,許多未滿十歲的小孩,直接就被打斷了腿,安排到各個角落去乞討。

赤哥,我被搶了。戴利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的說。

哪個場的人搶的?

我不知道,他突然冒出來,搶了我剛到手的錢包就走了。

赤哥嚼著檳榔。KTV內,重低音呼嘯。

赤哥揮了揮手,手下關掉了音樂。

聽說,你打算走。

赤哥,我原本準備了兩萬,都被搶了,再給我點時間。

放心,不礙事。

謝赤哥。

戴利站了起來,給赤哥倒酒,畢恭畢敬的端到他面前。

赤哥咀嚼了最後一口檳榔,吐在酒杯中。

檳榔的渣在五彩燈光下的酒里無力的沉浮著。

戴利仍彎曲著腰,僵硬得一動不動,額頭上爬滿了汗。

赤哥笑了笑,說:兩萬,不夠。

戴利的瞳孔微微收縮。

身後的打手們按住了他的腦袋,重重的磕在大理石桌面上。

戴利閉上眼,默數著,一,二,三。

他們鬆開他的腦袋,他的鼻血流下,鼻腔里又瀰漫著泥土的氣味。

為什麼每一次被打,都會聞到這樣的味道呢?戴利一直不明白。

戴利無力的倒在大理石桌上,沒了動靜,像是死了。

搞什麼?赤哥皺了皺眉。

戴利猛的睜開雙眼,忽然翻過大理石桌,翻轉手腕,兩指壓在赤哥的脖頸上。

他大聲說:別過來。

然而赤哥發出了笑聲。

戴利啊戴利,你拿什麼威脅我呢?

戴利的兩指中,空空如也。他猛然想起,下午的時候,那個詭異的男人吃下了他的刀片。

赤哥揮動手臂,戴利看見他手中的酒杯迅速的向自己砸來。

一聲悶響。

巧巧吃著海鮮自助,她剝開一個螃蟹,對我說:樓上好吵。

我看了看天花板,沒辦法,樓上就是廉價KTV,也只有這種地方的海鮮自助會便宜一點。

她挑出蟹肉,粘了點醬,又疑惑的問我:我的病能吃醬油嗎?

我說:醬油大豆做的,大豆有蛋白質,應該可以。

她一口咬下:不管了,反正好吃的。

KTV里,戴利喘著粗氣,滿身是傷,倒在地上。赤哥擦了擦手,一腳踩中他的下腹,他蜷縮了起來,不住的乾嘔。

帶走。赤哥說:找個沒人的地方。

巧巧拿出超市購物袋,把剩下的海鮮全掃了進去。

服務生艱難的勸她:自助餐是不能帶走的,小妹妹。

巧巧點了點頭,順手又拿起小刀,割開一條魚,往裡面倒了許多醬料。

小妹妹你別這樣……

巧巧拿起一個粘了醬的蝦放遞給他,認真的說:好吃的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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