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球訓練、自我覺察、萬徑歸宗與一些囈語

今天在網球場上的一個瞬間,我突然想明白了一件小事。

幾年沒碰,重新撿起網球六七個月以來,我基本風雨無阻地每周和教練訓練兩三次,平時還常看各種比賽學習高水平的戰術打法,雖然水平仍然菜,但可謂前所未有的堅持和認真。連我媽都說:咦,這次你這個興趣居然沒有三分鐘熱度就扔在一邊了。

平時也有朋友常問我:你為什麼喜歡打網球?我腦中總是閃過很多原因。這讓我想起我曾經寫過的一個關於「怎樣判斷出自己的興趣所在,從而發自內心地從事相關工作?」的問題,裡面的核心思想就是:要「直面自己內心的真正慾望。」

有這麼一個例子:

我曾經做過一段金融相關的工作,遇到過很多聲稱自己喜歡金融行業的人(金融是個很寬廣的行業,這裡就不細展開了,代稱而已)。對於他們,朋友有一句話很經典:No one really loves finance, they just love everything associated with finance. (大意是:沒人真的喜歡金融,他們只是喜歡和金融有關的其他一切。)這句話雖然有些絕對(的確有人愛做交易,喜歡研究金融產品,熱愛撮合併購...they live and breathe their job),但點出了一個現象:我們很多時候愛的不是事情本身,而是事情能帶來的其他東西。

對於打網球也有類似的邏輯。我能想出很多好聽的理由:比如網球是一項打起來很好看的運動,誰不喜歡揮灑在運動場上瀟洒的自己呢;另外不管現今如何,網球在歷史上都和「貴族運動」聯繫在一起,進行這種運動隱含了一種階級投射;另外更重要的,很多時候打網球是一種哲學體驗。不真正身體力行的人,很難體會。

後來我學了一點西方的心理學,裡面有一個東西叫「自我決定理論」。這個理論把人類的動機分為三種:內部動機、外部動機和無動機。內部動機是說你喜歡這個事情本身,而不是「它能帶給你的東西」;而外部動機就是和這件事情獨立的一個結果。比如,打網球能讓你擴大交際圈。後來有研究說,外部動機摻雜太多了就會削弱內部動機。這就是為什麼慢慢的你對很多東西失去了興趣,因為它不再能給你帶來那些背後的東西了。

人的痛苦根源常常就來自於此。我們每天做著無數的決策,但常常被表象的原因自我迷惑。「我要去健身,因為這能讓我身體健康」——不,你只是因為變瘦就可以克服自己的自卑感;「我要去創業,是因為我想改變世界」——不,你只是看不慣別人能做到的東西你為什麼做不到;「我要發展一個興趣」——不,因為你聽說「興趣愛好有諸多好處,它能讓我更投入專註、能給我帶來更多幸福感、能讓我做事毫不費力而且還技能飛漲」......

而當你發現,即使這些目標實現了,你向生活索要的東西和它能提供的仍然錯位。這時候才是真正的痛苦。「Follow your heart」之所以很多時候行不通,是因為我們的心常被蒙蔽。

如何解除這種痛苦?一個方法可能是「做有意識的選擇」——這是西方心理學裡面的精神分析流派的一個重要觀念。它說的是,不管我們做出什麼樣的行為和選擇,如果明白裡面真正的動機和原因,我們就會更加安寧。

而如何能夠做到真正理解自己?嗯,如果你信仰的是西方心理學,那麼答案是「自我覺察」;如果你對佛學或禪修感興趣,那應該去 google 一下「內觀」(Vipassana);如果你不確定信仰哪套理論,只想找信任的人背書,那麼華爾街對沖基金巨頭和矽谷的科技公司們練習的是「超越冥想」(Transcedental Meditation)與「正念」(Mindfulness)。

至此,我又想起網球教練常教訓我的——「你的上一拍雖然沒打好,但這一分已經結束了。不要去想它,更不要去想之後的比賽結果。你必須把專註力放在現在這一分上。當下才是最重要的。」

我知道他並不是想說《金剛經》里「過去之心不可得,現在之心不可得,未來之心不可得」的法門,或者也沒聽說過什麼日本禪修哲學裡面的「一期一會」。但那個瞬間之於我,就是一個參禪悟道的時刻。

我又想起有一次和兩個朋友聊天。一個人說:冥想是個很難教的東西。因為冥想本身就是一個意識層面的事情,而人跟人之間只能用語言溝通。但從「意識」到「語言」,本身就是一個「降維」的過程。所以很難準確表達。另一個朋友接道:這就像我一直覺得電子樂是最孤獨的音樂一樣。因為很多電子樂沒有歌詞,是純音樂的表現,而且聲音還常常是非自然與人造的,所以我在聽的時候常在腦子裡有很多奇幻的畫面——但這種感覺很難用語言描述。而我說:你們知道么,我看那本網球心理學著作《The Inner Game Of Tennis》裡面有個很重要的概念就是:在打球的時候,盡量少接收自己或是他人給的語言指示——比如右手應該再高一點(高多少是高?三厘米還是十厘米?),或者揮拍幅度再大一點(多大算大?)——你應該做的是,反覆地觀察一個打得好的人的動作,然後在自己的腦海里反覆播放那個畫面——最後,信任自己的身體能把這個動作做出來,而不是反覆批評自己做得不對,於是告訴自己「右手再高一點就好了」。這個叫做「視覺化的學習」。因為有些東西,只可意會,不可言傳。

所以我始終覺得,網球、創業、冥想、自我覺察、精神分析與認知療法、Steve Jobs 與鈴木俊隆的禪修哲學、Charlie Munger 的「多元思維模型」和「人類認知誤區」、Nassim Nicholas Taleb 的「黑天鵝」與「反脆弱」、Daniel Kahneman 的「系統 1 與系統 2」、James Cameron 拍《阿凡達》與徐皓峰拍《師父》、Elon Musk 搞 SpaceX 和推崇的「第一性原理」(First Principle)、Peter Thiel 總問「What important truth do very few people agree with you on?」、楊振寧教授的洞悉宇宙秘密的「宇稱不守衡定律」、張益唐教授在那顆樹下悟出的「素數間的有界距離」、《道德經》的「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 」和佛教四聖諦裡面的「眾生皆苦」,本質上都是一件事而已。

萬物皆聯繫。萬物皆真理。萬法皆空。萬徑歸宗。除了和自己愛的人們在一起,我想不出比探尋這些東西更重要的事了。

題圖:dribbble.com/shots/27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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