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次見到前任

「我給你講一個故事吧。」

當程諾把一切收拾妥當準備出門的時候，她猶豫了一番，把脖頸上戴了三年的項鏈取下來。她為了這一天，特意選了件低領毛衣，想著能夠讓項鏈更顯眼一些。但臨到出門的時候，程諾卻自嘲的一笑，取下來換了條圍巾。

項鏈是魏雲送給她的，在他們交往後的第一個聖誕節，魏先生說「希望你一直帶著它。」程諾收下來，她確實一直帶著，雖然她已經和魏先生分手一年有餘了。自分手之後，程諾和魏先生沒有再見，他們的生活圈並不重合，這也是當時沒有走下去的理由之一。

程諾覺得鏡子里的自己有點陌生，已經和一年前那個可憐的姑娘全然不同了。這一天她會再一次見到魏雲，以一個對手的身份。

魏雲這個時候也許已經到撞球店了，有比賽的時候，他總是習慣早去一些。當程諾進門的時候，她刻意把背挺直些，就好像這樣就能彌補分手時候那些低微的挽留。程諾沒有給魏雲絲毫視線，但是她能感受到自己被一道視線注視著。

嚴格的說，在和魏雲交往之前，魏雲是程諾的師父。

當時程諾關於撞球只停留在能打到綵球的程度，而魏雲那個時候已經快畢業，撿到她覺得好玩就隨便教教。程諾是個很有悟性的孩子，況且那個時候，她有一些喜歡魏雲，於是學的就更認真些。

後來時間長了，魏雲也就上了心，他發現這個女孩子每次出桿之後，身體就會跟著球路左右搖晃，彷彿這樣就能讓綵球落袋一般。「有一點可愛。」魏雲饒有興緻的看著程諾側身再側身，直到程諾察覺到這趣味的視線，抬頭看見魏雲的笑意。

那個時候已經臨近深秋，穿著毛呢小裙子的程諾紅了臉。

程諾還記得剛認識魏雲的時候，魏雲總是少言，看見她出桿不穩就甩下一句「多練就好。」

後來在一起了，程諾問他「你喜歡什麼樣的女生呢？」魏雲想了想回答「高冷的，不過如果是你，不高冷也好。」她突然有些不服氣，回一句「我對別人很高冷的，對你話多是因為喜歡你。」

魏雲是不信的，但是他看著程諾氣鼓鼓的樣子，慣著她似的嘆了口氣，揉亂程諾的劉海說：「好好好，你最高冷。」聽到魏雲讓步，程諾像是打了勝仗一般揚起小臉，一副傲嬌的樣子。

對於程諾來說，魏雲幾乎是不能超越的，每次搶局魏雲總讓自己幾個尾球，但即使這樣，這也幾乎是沒有勝算的比賽。後來魏雲看她實在委屈，兩頰氣的鼓鼓的，就故意多做出些失誤。程諾哪裡會看不出他的演技呢？她只是從來不說，小小的快樂著。

但程諾其實很想正正式式贏魏雲一回，她不想戀人的關係中永遠有師徒的成分。或者說，她太好強，所以想要平等的關係，既是在撞球上也一樣，和喜歡的人站在同樣的高度。

然而到了分手的時候，程諾依然沒有完成這個心愿，她總是比魏雲差那麼些，包括性格，閱歷，還有其他很多的方面。魏雲一直走在前面，雖然他毫不在意這些差距，但程諾依然拚命想要追趕，她太累了，時間長了開始敏感和自卑。她開始認同那句「喜歡最直觀的表現是自卑」的話，程諾的感情就像是一條長刺的藤蔓，在魏雲身上勒緊。

直到有一天，魏雲滿身疲憊，他把還在鬧脾氣的程諾拉近懷裡。程諾當時還冷著臉推拒，可是突然就不動了，她感覺到有溫熱的液體落在自己的肩膀上，「你在哭嗎？」她整個人愣住，輕聲問。這是她第一次見魏雲掉眼淚，魏雲沒有回答她，她突然被一種恐懼攥住，嚇的聲音都抖起來，她的聲音幾乎變成氣音。「為什麼哭呢？」

「我們分手吧。」

聽到這句話的時候，程諾突然覺得整個世界都安靜下來，吵架永遠不說分手是他們之前的約定，但這兩個字，這一刻卻被說出來。

說出來的意思，就是無可挽回了。

才分開的時候，程諾總是反覆搖擺，她給魏雲打電話，說自己好冷，說自己生病了。但是那個時候，魏雲已經對這段感情太過失望，他不敢回頭看。

時間長了，程諾突然覺得自己這是在幹什麼呢？她怕魏雲對自己最後一點感情也消耗殆盡，她覺得自己沒勁兒透了，她晚上依舊會哭，依舊很冷睡不著，但是卻不再告訴別人了。

程諾想像自己有一日和魏先生重遇是什麼樣子，她渾渾度日，以為不會有那麼一天，直到有一天。她從床上突然坐起來，她想到一年一度的撞球聯賽，魏先生每一年都去。於是，她的執著念頭又燃燒起來。

還有一年時間，足夠改變一個人。程諾努力過好一個人的生活，她開始學著打扮自己，開始看很多很多的書，她依然經常去撞球店，只不過是街對角的另一家。

以前程諾從沒有發現，發力好的球會有特殊的聲音，通宵一個人練效果會加倍，袋口不可能被薄進的球，加塞也許會有奇效。後來她發現連續打五個小時球，膝蓋就會彎曲困難，她發現過好自己的生活能帶來安全感。

程諾一點點變得更好，「聯賽贏了他，我也許就能徹底走出來。」她這樣想。

程諾打球越來越像那麼回事，店裡的男孩子叫她小姐姐或者大神，有人出桿不直她也會淡淡說一句「多練就好。」她走過那些無人的街道，聽了不知道多少次撞球落袋的聲音，只是她越來越像魏雲了。

全省撞球聯賽開始。

程諾看著魏雲穿著一件她很喜歡的綿衫，突然覺得久違了。她不允許自己在對決魏雲之前輸掉，她贏了一局又一局，看見以前很多熟人有些驚詫的被自己打敗。程諾每進一次黑八，就會向不遠處魏雲那一桌看一眼，她覺得自己正逆著時間，一步一步向魏雲走去。

魏雲也沒有讓程諾失望，他依然那麼優秀，是一年前程諾喜歡的樣子。

程諾最終和魏雲在決賽的桌子上相遇，程諾神情清冷，這一年她已然變成了有底氣的高冷模樣。魏雲看著她的樣子，心臟突然被什麼扼住。他想要微笑，想要打一聲招呼，他終於相信程諾也是可以高冷有氣質的，因為小姑娘終於長大了。

比賽開始，決賽的球桌被熟人圍住，但會場卻意外的安靜，好像要把位置留給程諾和魏雲來講一個故事。

程諾第一次看向魏雲的眼睛，她突然有點帶淚的笑著說「喂，師父，你這次不許讓我。」這句話讓魏雲在一瞬間彷彿回到了一年前，回到了他們在一起的時候，彷彿現在只是打一桌很普通的球。

「好。」魏雲說。

程諾似乎感覺到這一年的時光都在這一場比賽中了，白球撞擊擺好的綵球，讓它們四散開來，恰到好處的低桿，連同這一年無數次構想的線路，程諾感覺到魏雲越來越認真。

「就是這樣，請把我看做你的對手吧。」程諾在心裡說，她趴下來瞄準出桿，手心虛握球杆，在桿頭撞擊白球的時候猛地收緊發力，她感受到實打實的撞擊感，小球帶著力道落入底袋。這是一個長距離反角度薄球，程諾聽到四周響起驚嘆聲，她下意識看向魏雲，撞進魏雲的視線，他的眼睛裡有壓力和笑意。

決勝局以程諾的黑球三庫翻袋而告終。程諾本以為這一場比賽的結束，會給自己一個理由去離開回憶，向前走，但是她心裡有放不下的東西。

領獎金和證書的時候，程諾突然看向魏雲，魏先生正站在門口，這個時候他臉上也是輕鬆的神色，只是眼裡有一層水霧，他的笑意更深了。

程諾走向他，「我還是很想你。」她說。

「我也是。」

整件事是程諾轉述給我的，我問她「那最後你和魏先生？」

程諾搖了搖頭「只是一個故事罷了。」她又微笑著說「那是全省大學生聯賽，我們分手之後，魏先生去了其它的地方工作，真正的故事到斷了聯繫就結束了。」

程諾看起來得體又有氣質，以至於我看不出來她究竟是放下了，還是長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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