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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死門(三)

十一

剛觸及符,後腦猶如受到猛烈撞擊,一陣天旋地轉,鼻腔里滿是土腥的味道。

恍惚過後,巧巧不見了,計程車司機也不見了。

眼前只剩下白色,一眼望去,茫茫一片,沒有高樓,沒有大地。只有我雙手空空,置身在白色的世界裡。

我喊著巧巧的名字,不斷有我的回聲傳來。仔細聽了聽,大致在我的左前方。

我想,那裡,大概就是這片白色的出口了。

我在這裡行走,不知何時起,心中的焦慮消失了,一種名叫安定的情緒在胸口繚繞。彷彿有個聲音對我說輕聲:留在這裡。

搖搖頭,把聲音清出腦袋,繼續前行,卻又突然一愣。

一個長相和我一模一樣的人朝我走來,我們同時停下腳步。

鏡子嗎?

我伸出手,撫摸了一下自己的臉,對面的我重複了我的動作。

我沉默一會,非常冷靜的說:八百標兵吃葡萄不吐葡萄皮奔北坡。

他說:八百包啊兵蹦北波……

我當場大腳飛踢,破口大罵:老子普通話哪這麼搓逼?

他喊:我明明還原的很嚴謹啊。

一腳穿過他的身體,腳步不穩,幾近跌倒。

那個我化作一縷黑煙,斑斑點點的消散。

然而我仍在這一片白色幻境里。腦海里,那個讓我留下的聲音又出現了。我迎頭撞開那個煩人的聲音,不顧一切的往前狂奔。

眼前的白色一層層褪去,又好像油墨被打翻,無數只毛筆潑墨而過,渾濁的黑色層層渲染了過來。

有一個女人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小白。

她穿著白大褂,雙手插在口袋裡。鼻樑上,沒有鏡片的圓框眼鏡,還沒有在秋天的落葉里取下。

她安安靜靜的望著我。

一望無垠的黑色里,我站在她面前,怔在原地。

我說:你是誰?

她笑笑,不說話,抓過我的手,放上她的胸口。沒由來的,心底湧出恐懼,我聽見遙遠的慘叫和哭號,還有一把刀,上面的血滴滴答答落下。那是誰的刀?又是誰的血?掙不開她的手,就這麼穿過她的胸口,淹沒在她的體內。

我猛地睜眼,俯下身,用力的乾嘔。

抬起頭,高樓大街,日光濃烈。

回來了。

我坐倒在路邊,巧巧驚慌的躲在我身後。

那個板寸頭在對面站著,他手裡還捧著兩張遺照,奇怪的是,孫英鎊那張碎裂了。他晃了晃腦袋,把孫英鎊隨手丟在地上,李偉的遺照塞進了西裝的夾縫裡。

我的手臂忽然有了實感,鼻翼下,傳來一股皮革的臭氣。這才發現,符一直緊緊的攥在我的手裡。原來,在被弄下車之前,身下的座椅被我吸進身體,成功變成了此刻的實體。

巧巧磕磕碰碰的告訴我,剛才我昏迷,司機大叔突然痛哭流涕,把我和她弄下了車,就開車嚎啕大哭的走了。

看來司機和我一樣,都看到了莫名其妙的幻境。那大概是天師的技法吧,巧巧有天眼,所以才沒有陷入其中。

板寸頭朝我們走來。

我望著板寸頭,說:壯士,有話好說。

他好奇的問我:你是怎麼出來的?

我說:我媽生出來的。

他說:你很有意思,可惜了,今天,我趕時間。

他一拳擊中我的下腹。

我的後背頓時綻開一個破洞,飛出了許多皮革和棉絮。

他嘖了一聲:這麼結實?

接連幾拳打進體內,身上許多部位都變回了鬼魂的狀態,不斷有棉絮飛出身體。

巧巧驚恐的連連後退。

我罵了句娘,又一拳打來,迎面把胸口撞上。板寸頭悶哼一聲,踩著我的胸口,拔出了拳頭。他的拳眼上,紮上了一根細小的鐵棍,是我從椅子里吸進來的。

他大爺的,不得不說,這王八蛋下拳可真他媽重。

我大聲說:巧巧,快跑。

巧巧跌跌撞撞,沒跑出多遠,又被手中的遮陽傘絆倒。

我大喊:把傘丟了。

板寸頭朝巧巧走去,我纏住他的腰,惡狠狠的說:這位先生,你還沒賠老子醫藥費呢。

板寸頭擰動腰胯,腰身轉動,撞擊上我的身體。

好像心裡的某座山被撞塌了。

我的整個身體都被撞破,那些皮革與棉絮全都飄飄洒洒的落地。而我失去力氣,搖搖晃晃的飛上了半空。

巧巧強忍著眼淚,板寸頭走到她面前。

板寸頭說:張家大小姐,不打遮陽傘是很危險的。

巧巧躲著他伸來的傘檐。

板寸頭笑眯眯的說:別怕,把生死門給我,就沒事了。

生死門。

我在空中停下了翻滾,朝板寸頭墜去。近了,很近了,就算打不到他,穿過他身體,凍死這裝逼犯也好。然而板寸頭耳釘上的陽光一閃,他抬起胳膊肘,重重的磕在我的下巴上。

我似一灘軟泥,慢慢的伏倒。

酸麻的感覺充斥了我的臉。

等一下,為什麼他能打到沒有實體的我?

我聽見巧巧顫抖的說了一聲:驚傷門。

來不及多想,我爬上他的身體。他幾次肘擊,我死死強撐。

板寸頭嘟囔了一句,麻煩。他向前跨出一步,腰胯扭轉到極限,隨著劇烈的一次轉動,他的後背實打實的撞上了我的下腹。

一些淡藍的東西從我的魂魄里飛出。鬼魂是沒有血的,那些飛出的,大概是我停留人世的最後依據吧。

我終於無力的從他身上分開,又不甘心的抬起手,抓住了他的傘柄。

他臉上終於出現了一絲驚慌。

一瞬間,傘順著大動脈,進入了我的體內。傘面率先溶解,沿著血管,分散到了身體各處。骨架經過幾次翻折,生硬的卡在我的胸口。疲軟的魂魄有了支撐,直立了起來。

我站立下來,冷冷的看著他。

他似乎渾身都不舒服,用手遮擋住太陽,說:你賴皮。

我說:啊?

我一頭霧水,只見他撇下我和巧巧,飛快的跑到日光照不到的陰影下,不住的給自己扇風。

見我還站在馬路中央,他大聲說:你走吧,算我輸了。

我抱起巧巧,警惕的倒退,轉過一個街角,慌不擇路的跑了起來。

十二

一把遮陽傘擋在板寸的頭頂。

在板寸的身後,走出幾個西裝革履的青年。

他們說:追嗎?宇。

我玩夠了。吳宇望著那兩個逃走的影子,說:剩下的,讓那些老頭子來吧。

他拔出手上的小鐵棍,接過手帕,纏住傷口,打了個標準的領帶結。

兩個惡鬼怎麼處理?那個遞給他手帕的青年問,青年的手中,捧著從地上撿回的孫英鎊的遺照。

吳宇拿出西裝里李偉的遺照,相框也碎裂了,紋路順著照片,爬上了李偉的臉。

吳宇交給身後的青年,說:留著吧,雖然做不了抵門柱,拿回去做個紀念品也好。起碼能告訴老頭子,今天我們出過力了。

好的,宇。

吳宇揮了揮手,說:走吧,回家打遊戲去。

西裝革履的青年們撐起遮陽傘,消失在隱蔽處的陰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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