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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然,一個惡魔即將逍遙法外

大家還記得前段時間,我曾披露過的一個軍方支持的網戒基地嗎?

你相信嗎?距離我發文時隔不到一個月,這個坐落在北京軍區內部的基地,教官完全由現役軍人組成,中國最早一批的網戒機構,說不見就「不見」了。

(已經無法訪問的官網)

曾經,這裡是全國最著名的網戒機構:

曾經,這裡是百度百科欽點的網癮戒除基地,搜索關鍵詞「網癮」出來的第一個網站就是這裡:

可如今,曾經的名噪一時的官網變成了這樣:

百度百科裡的基地如今變成了這樣:

( 隻字未提網癮)

再去百度,更是看不出一點點這裡曾經是一個非法行醫,治療」網癮「的地方:

(百度搜索結果)

如果不是之前已經對這起事件跟進許久,恐怕連我自己都不能相信,這裡曾經是一個非法的網癮戒除機構,這裡曾經讓數以千計的青少年失去自由,取而代之的是來自教官的拳打腳踢與大量精神類藥品的強制服用,如果不是受害者們曾與我溝通,我完全想像不到那裡的孩子出來後大多都留下了難以泯滅的心理疾病,甚至有的人已經變成了只會吃飯聽話的 「廢人」,如果不是當年有關這個基地的視頻,截圖證據還在,今天這個基地就真的會永遠消失在公眾的視野當中!

如今,互聯網上有關 「 中國青少年心理成長基地 」 的資料,已經看不出半點有關網癮的影子,這裡被洗白了,就如同奧斯維辛集中營一樣,這裡已經看不到鮮血,聽不見慘叫,門外孩子們在玩鬧,雛菊花在綻放,一切都是如此祥和。

只是,奧斯維辛集中營已經成為了歷史,但這個所謂「心理成長基地」,卻只不過強行套上了一件羊皮,頂著另一張臉,在繼續運作著。網站並非關停,只是在製作新款,對外宣傳不再有「網癮」二字,取而代之的是「心理問題」四個大字,一切都沒有改變,沒準在不久的未來,這裡馬上就會憑藉軍方背景搞定一切資格證,成為一個不折不扣的 「 網癮黑監獄 」,只是到了那時,他便已經是合法的存在,而陶然這個罪無可恕的惡魔,也將永遠的逍遙法外!

( 曾經的招生簡章)

有的事情,也許是被媒體遺忘,也許是被官方掩蓋,也許是被眾人淡然,但有關這個基地的殘忍和黑暗,卻是每一個受害者心中都無法介懷的陰影,陶然可以堵住媒體的嘴,但是堵不住受害者的嘴。

下面的內容,我將記錄一段我與另一位受害者的訪談記錄,繼續還原這個基地的真實面貌。

我:你大概是什麼時候被送進去的?

Bloodz Boi:2008年,當時我還在念初中。

我:在裡面你大概呆了多久?

Bloodz Boi :半年左右,當時進去的時候奧運會還沒開,等我出來的時候奧運會都開完了。

我:你是因為網癮被送進去的嗎?

Bloodz Boi:不不不,我不是因為網癮被送進去的,我不上網,聽起來挺怪的。其實陶然那個基地里有很多人都不是因為網癮被送進去的,他和楊永信那邊還不太一樣,他那邊什都收,比如看小說上癮,性格有點問題,或者乾脆是真正的精神病,生活無法自理的那種。

當時我被送進去,主要是因為我不太老實,說白了就是上課的時候,喜歡說話,搗亂紀律這種,有時候比較過分。說實話在中國,這樣的小孩你知道挺多的,但我也從來沒有做過任何真正越界,特別過分的事情,更別說犯罪這些了,而且當時在學校我還挺努力的,學習也還可以,你應該明白,不老實和不努力之間,其實沒有直接關係。

但是我這個樣子,學校里很多老師就看不慣,他們特別討厭我,所以我只要打架了,或者犯其他的事情了,立馬就被找到把柄,想方設法把我勸退掉,初中我一共轉了四次學。後來我媽覺得,這樣不太好,不是個事,才把我送到陶然那邊去的,其實在陶然基地前,我還被送到過其他兩個類似的機構,也就是那種國學班。

我:國學班裡面會有教官毆打你們嗎?

Bloodz Boi:國學班裡主要就是學習三字經,弟子規之類的東西,其實也沒什麼,就是和監獄一樣,不讓你出去。但那個裡面呆著的,都是真正的不良青年,社會渣子,裡面的工作人員不會對你怎麼樣,但內部學員之間會互相威脅。像我當時剛剛進去的時候,他們就直接和我說,我是新來的,必須挨揍,所以當時我就非常害怕,這種害怕不是說害怕被揍,是那種你知道你會被揍,但你不知道什麼時候會被揍的恐懼焦慮。當時我特別害怕,所以我想辦法就逃走了,那裡雖然看著嚴,但還是可以有機會逃跑的,後來我媽又帶我去過另一家這種國學班,我覺得反正可以逃跑,就去了,當時覺得都沒啥,但後面去了陶然的基地,我才發現那個地方,是真的沒機會能逃出來。

我:你是如何被帶到陶然基地去的?

Bloodz Boi:那次我和爸媽吵架,就離家出走了,你也知道十幾歲的孩子離家出走其實都是常有的事情,結果第二天早上我回家的時候,爸媽就問我願意不願意去陶然的那個基地,說是療養的地方。當時我也沒想太多,我以為又是和之前國學班差不多的存在,查了下資料,官網又做的特別正規,和之前那種國學班的垃圾網站還不一樣,挺正規的,看著根本不像是能讓你產生痛苦的地方,我想如果那地方真的可以讓我變的更好,更優秀,又有心理醫生陪我聊天,也不用上學,而且當時我本來就有點焦慮,抑鬱,所以我想去就去了,也沒什麼的。並且當時我爸媽沒直接說要帶我去那個地方,他們說只是帶我去看看,要是我覺得那地方好,就留下來,當時真的啥東西都沒拿,就直接帶我過去了。

基地應該是建在北京的軍區那裡,挺遠的,開車得開很久,當時我發現基地是建立在軍隊內部的時候,我還覺得挺放心的,當時到基地後,進了那個小門你可以看到一個矮矮的小樓,進去之後當時完全沒有教官什麼的,當時我也不知道我爸和那裡的負責人說了什麼了,反正最後我就聽見那個人對我爸媽說,手續辦好了,我可以留在這裡了。

當時我完全不清楚情況,因為我爸媽說我看看就可以走了,因為真的當時什麼都沒有拿,而且當時我在那個地方的時候特別不舒服,因為周圍的人都特別嚴肅,讓我感覺很難受,然後我就想和我爸媽說那行吧,現在我想回家,結果當時門口出來的兩個教官,直接就駕著我往樓上面走,一樓是一個管理的區域,二樓是學員居住的地方,當時二樓所有的人都在裡面等我,見到我後就集體歡迎我,我當時從來沒見過這樣的場面,直接嚇壞了,現在一些細節我記不清了,但當時我清楚的記得我特別不願意走,但是兩個教官力氣太大了,沒有辦法反抗。而且整個過程里,他們都把我和我的父母隔開,我都不知道他們和我父母說了什麼,總之就被強制留下來了。

當時我特別害怕,我當時扒拉著大鐵門,一直哭,我說不行快點放我出去,當時我哭了很久,快有一個小時吧,但是我哭也沒有人管我,也沒有辦法,一個小時之後我眼淚哭幹了,也明白了,知道自己真的被留下來了。

後來有個學員和我說,你別哭了,我也這樣,總之安慰了一會,我才感覺好了一點。當時在裡面的第一天我特別恍惚,躺在床上看著外面高牆的時候,我都在想為什麼世界上會有這樣一個可以隨意束縛別人自由的地方,之前我是完全不敢想像的。你知道吧,就是那種地方是完全可以隨意剝奪你自由的,像是把我的自由按在地上強姦一樣,特別難受,睡覺的時候我不停的在想,我什麼時候才能出去,特別痛苦,和關監獄一樣。

後來第二天再見到我爸媽的時候,我第一反應是要打他們,因為我真的不能接受,也不能理解他們把我騙到這個地方來,非常生氣。

我:那基地裡面的日常,主要都是哪些活動?

Bloodz Boi:從起來開始跑步,然後吃飯,吃完飯後家長和學生一起上課,我們上半天,下午主要都是軍事訓練,比如軍姿,跑圈什麼的,家長是全天上課,上課的內容就是反覆講一些屁話,和洗腦一樣,那裡就和傳銷一樣,不僅學生要上課,家長也要上課,就是反覆洗腦,有的被洗腦成功的家長,特別信任那個基地,一次直接交了二十萬,說不夠再說,孩子就指定放在那裡了。而且和我以前呆過的私立學校不同的是,私立學校里家長是客戶,是老爺,但在那裡家長必須乖乖聽學校的話,聽那邊工作人員的話,只認錢,不給錢就走人,就這還一群人爭先恐後交錢,你想想洗腦得是有多嚴重。

我:在基地里你經常見到陶然嗎?

Bloodz Boi:在那邊我從來沒有在正式場合見過陶然,他幾乎沒有出現過,都沒見過正兒八經官出現,每天就是教官和心理諮詢師。如果非說見過的話可能就是有一次,我們聽說有一個領導來基地了,看起來挺高級的,好多人圍著他,現在想想那個人也許就是陶然。當時他來就和我們很多人聊,說這裡如何如何高級,美國都在學習這裡,說白了就是吹逼。

我:裡面會有體罰之類的存在嗎?

Bloodz Boi:有,那個基地裡面的教官,和其他的基地不一樣,都是真正的正規軍人,不是退役的或者社會混子,每年陶然都會重新挑一批兵過來,真的我和你說,他們的眼睛裡都是殺氣,不需要真的打你,一個表情就能嚇壞你。比如說我們去訓練,只要一個動作做不好,他就一腳直接踏上來,而且他們打人特別有技巧,你如果站在旁邊,根本看不出個所以然,你不會覺得很疼,而且根本不會留下來傷疤,但是被打過的人都知道有多疼,特別特別恐怖,只要稍微跟不上就是一腳,巨疼。而且如果一個人有逃跑的跡象,或者有逃跑的舉動,那就是真打,打的特別狠,一點不留情。這種體罰機制下,即便家長天天盯著訓練,也看不出個所以然,根本察覺不到教官會打我們那麼狠。

除了直接打人,裡面的其他手法就是捆住你,不讓你動彈,牢牢捆在床上,然後給你吃安定,讓你沒有辦法反抗。

不過當時我的父母也經常給教官送東西,加上我本身年齡也不小,不過十幾歲,所以教官對我也沒有特別難為。

我:你說陶然那是你唯一一個沒有逃出來的地方,原因是什麼?

Bloodz Boi:那裡沒有任何能讓你逃走的機會,哪怕你從那個小樓逃走了,但是那裡是一個軍區,本身把守就很嚴,公路上開的車想出去都得過卡,就和監獄裡的鐵籠子一樣,你跑出了那個鐵籠子,也跑不出那個監獄,而且我們一身迷彩服,也沒有人敢帶我們。

我:陶然除了軍事化的訓練,會給你們一些藥物嗎?

Bloodz Boi:會的,我們每天晚上睡覺前都會吃安定,後來我才發現是阿普唑侖,並且我們吃的這些安定,他和我們講這是保健品,其實不是。其次就是開藥,那邊每個人吃的藥物都不一樣,但是每個人開藥都沒有處方,當時我在那邊吃了很多種類的藥物,主要就是防止我焦慮,強迫的這種,但從始至終都沒有過處方,而且那個裡面的醫生都是心理諮詢師,根本沒有處方權,但他一直都給我們開藥,特沒有診斷。

從裡面出來後,我最直接的影響就是我擺脫不了藥物依賴了,我不吃藥就會感到十分不舒服,睡不著覺,特別難受,治焦慮的那個葯有段時間我最多都吃到了6片,但我最初在裡面只吃半片。

我之前在國外上過學,有段時間因為真的特別難受,失眠,焦慮亂七八糟的,我都吃過毒品,也就是安非他命,吃完後勁頭還是有的,就是整個人興奮,大麻也用過但是不舒服,後來覺得這些東西對我沒有幫助,也沒有什麼用,不會讓我更舒服,也就戒了。

其實那個裡面,也是有真的瘋子的,每天晚上就犯病,大喊自己要殺人,要打人,就和精神病院一樣,挺嚇人的。

我:那裡對你最深的影響是什麼?

Bloodz Boi:那裡真的會毀掉一個人,我最後一天從裡面出來的時候,其實我有點不想走,因為我覺得我已經習慣在那裡生活了,而且我是老學員,在裡面呆的時間超過三四個月的人其實和教官的關係如果能夠搞好,還是能有一點點特權的,比如有的時候訓練可以打好招呼,找理由不去。我當時覺得那個裡面挺安全的,就像是已經特別絕望,糟糕,事情很壞的時候,你習慣那種絕望了,就沒有其他的事情能夠繼續讓你絕望了,甚至有的時候還能找到一點點樂趣,但如果出去,就又有了不安全的因素,也許會有更糟糕的事情,我感覺自己真的已經廢了。

到最後,我完全是麻木的,出來後很長一段時間,我都回不來神,夜晚整晚整晚的失眠,而且心理也有了很大的問題,但特別糟糕,整個人和傀儡一樣,其實我覺得吃藥是沒有用的,但你也知道,很多精神類的疾病你是感覺不到的,但其實你真的有精神疾病,而且吃藥能緩解的就是我的情緒,可真正讓我情緒不好的東西他有一個根源所在,但糟糕的地方就在於,我根本找不到這樣的根源究竟在哪裡。我後來看了很多國內頂級的心理諮詢師,可都沒有用,可能也和我自己本身抗拒外人有關。

我在裡面見過呆了最長的人,我進去的時候已經呆了一年,我走的時候他也依然沒有出來,我不敢想像他最後會變成什麼樣子,事實上裡面的很多人,出來後,基本都是廢人了,可木偶一樣,我覺得最幸運的人,就是出來後還能正常生活的人吧。

現在我還是需要吃藥,我也離不開藥物,生理離不開,心理也離不開,我也不知道該如何解決。

我:最後一個問題,你覺得家庭對於你的影響是什麼樣的?

Bloodz Boi:我覺得我送進去和我的家庭有非常直接的關係,尤其是我的父親,他的控制慾望非常強烈,對我的要求只要有一點點做不到就揍我,打的特別狠,好幾次我都被送到醫院,絕對的大家長。但我的母親對我又非常好。

我覺得真正應該被送進去教育的人,應該是那些家長,而不是我們,網戒機構之所以能存活這麼久,就是這些家長養起來的。

以上內容,就是我與基地受害者@Bloodz Boi 的全部對話。

有時候我也在想,打倒楊永信,打倒陶然後,真的就能解決網癮學校的亂象嗎?負責的說,現在所謂的網癮學校,早已在全國遍地開花,他們為什麼能夠做的這麼大,這麼猖狂?除了執法問題,更多的,是因為有人願意去給他們錢,願意去養他們。

有句話講的很好,沒有買賣就沒有殺害,同樣的道理,沒有無知的家長就沒有無恥的基地,有需求才會有市場,真正能夠推翻這些網癮學校的,除了執法,更重要的是掃盲。

2008年,楊永信被揭露後依然生龍活虎,但現在同過去已經不一樣了,當下互聯網如此發達,公眾對於網路的接納度也越來越高,各路自媒體的出現,以及流量巨大的社交平台,都是我們可以與這些非法基地對抗的武器!

這一次,我們不能再讓陶然這個惡魔逍遙法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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