瞎寫 | 如果我上大學那年有個孩子

9月2日早上在朋友圈發了下面一條

早上想到昨天開學了……如果我上大學那年有個孩子現在都得職高畢業了……#吐槽役

於是，一堆人問我為什麼是職高，為什麼不是高中畢業，為什麼不是大學開學。寫這話的時候，我只是覺得好玩，但後來覺得可以講一下為什麼大概就是「職高」了，這不能算開腦洞……

如果我上大學那年「有」個孩子，當時本科懷孕是大事（不是說現在事小，而是我不知道現在的情況），好像「於情於理」需要退學，「有個孩子」意味著孩子已經出生，我不太相信我爸媽會樂意我選擇生孩子而放棄上大學，因為「上大學」對他們來說有太多未竟的意義，我和父母的關係會很僵，我又必須面對孩子的養育問題。孩子的父親無論年齡多大，這應該都不是「以結婚為目標」的兩性關係，很難得到他人的祝福，一拍兩散基本是必然……

既然不能繼續上大學了，至少有一年要花在養孩子上，而這將是心情很糟的一年，大概需要過半年，我媽才能接受我退學和有一個孩子的現實，並且會提出把孩子帶在他們身邊，讓我去再次高考，一開始我會認為這是個可行的方案，但沒幾個月就會厭倦了，會想出一個更加退而求其次的解決方案，而且會想要掙錢——比如，在某些小說網站做連載之類的，並且自詡為作家。

幾年之後，我會覺得孩子不能在我爸媽的溺愛中長大，但把孩子帶在身邊絕對不是一個好主意，我只能在不耐煩的家長和賤賤的孩子奴之前強行切換。

痛恨孩子像我的地方，討厭孩子像別人的地方，又覺得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儘可能滿足他/她提出的每一個需要，放棄對他/她任何有關人品、學業、氣味的要求。每一個說他/她不好的人都顯然是在指責我，所以我要為孩子的行為辯護，即使那可能很荒謬，我會認為這只是為了引起我的注意，因為我不夠愛他/她。（我會時不時因為感到自己不太愛他/她而自責。）

孩子會感到我不負責任又自我中心的愛是種敷衍，會認為我是在掩蓋問題而不是解決問題。交壞朋友，花太多時間玩遊戲，發現初中物理太難理解了，而我只會說：「我物理也很差。」

孩子初三的時候，我們不得不商量下一步要怎樣，我當然說，寶貝，你得去上高中，考大學。他/她會說，你看你也沒上大學，後來補的同等學力可不能算。我會假裝擺出一種你的未來你自己決定的「民主」架勢，掩蓋我對孩子沒有控制權和影響力的事實，他/她會提出許多虛空的方案，我會認為那些所謂的「未來」不過是把愛好發展為「家裡蹲」的借口，底線是你要學一門稱得上技術的東西，18歲之後才有資格為所欲為。

「就像你，」他/她說。

我們之間的關係永遠在尋找退而求其次的可能性，最後只能是得過且過，缺乏對彼此的真正敬意和實現任何諾言的信任。他/她覺得他/她的命運應當歸咎於我，我當然也認同這種想法，但我會時不時為自己辯解，將自己的命怪罪於他/她的突然降臨，在這個問題上的緊張會持續許多年。當他/她職高結束之後有一份收入很少的工作（很可能是我爸媽想辦法找的）之後，他/她認為交出第一份工資（於9月）就能證明自己對生活好歹負責，試圖和我劃清一定的界限。

早晚他/她會明白兩個爛人只能互相將就，沒法互相激勵和挽救，這過程中，想幫助我們的人一定會很多很多，但自鄙、自卑與微妙的自尊心會反覆讓他人失望。一旦做出了第一次讓他人感到摧枯拉朽般徹底失望的事之後，我有綿綿不絕的「消極能力」*支撐我外化自己，面對他人的不安。

我和我的孩子都清楚，他/她離我遠點兒會好些，如果遇到什麼激發他/她的好人——要防止我和這個人相遇，我不相信對方能扛得住我的剖析、詆毀和攻擊，為了維持自己的家長地位，這種攻擊恐怕不可避免——會更好，但一切很難遂人願。

大概就是這樣一個過程。

*消極能力（negative capability）：濟慈提出的詩歌與文學觀念，大意指「一個人處於不確定性、神秘、懷疑而不必急躁地尋求事實或理由」。

Negative capability was a phrase first used by Romantic poet John Keats in 1817 to characterise the capacity of the greatest writers (particularly Shakespeare) to pursue a vision of artistic beauty even when it leads them into intellectual confusion and uncertainty, as opposed to a preference for philosophical certainty over artistic beauty. The term has been used by poets and philosophers to describe the ability of the individual to perceive, think, and operate beyond any presupposition of a predetermined capacity of the human being.（from wiki）

圖片為Diane Arbus的攝影作品

最近，我開始理解為什麼人到中年會突然變成家裡蹲或者離家出走或者離婚或者出軌而離婚……雖然那當然是不負責任，當然是歸因錯誤產生的荒謬解法，但是……也許那對漫長的人生來說是有效的。當在地鐵上用 Drafts 敲這篇文的時候，我覺得我當個爛人一定是一把好手，當爛人的排名會比當個靠譜人的排名提升要快得多。沁人心脾的會心微笑……然後我到家了，就又加起班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