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教經卷的可信度

王健林先生之前狀告某微信公眾號並獲賠六萬,因為該公眾號刊登了題為《王健林:淘寶不死,中國不富,活了電商,死了實體,日本孫正義坐收漁翁之利》的文章,冒用其名義惡意誹謗、污衊淘寶網及網購電商。王先生尚且在世,便有人假借其名表達觀點。或許這麼做的原因,是說話者本身名不見經傳,將名人標為作者,將觀點包裝成名人語錄,便能夠廣為傳播以博眼球。名人大多同樣遭遇此類困擾。

這就告訴我們一件事,在當代網路發達、資訊傳遞迅捷的情況下,依舊有人敢以尚且在世之人的名義陳述其大多劍走偏鋒的觀點。想想我們在微博上、微信朋友圈裡看到了多少「名人名言」,光是郎咸平教授預言中國經濟恨不得下一分鐘就要完蛋的語錄就有十幾種版本。

王先生尚且能夠為自己發聲,以聲明和訴訟以正視聽,那些已經過世之人,恐怕就只能任人擺布。之前楊絳先生過世,一則手寫體的文章署名先生,轉發甚多,之後也被證實並非出自先生之手。

如今時期下的人類壽命不過百年,使得我們難以找到一位在世的前輩訴說兩千五百多年前的歷史。於是,我們通過古代文獻,去了解千年前的種種。古代文獻本身的質量,將在很大程度上左右我們對歷史的解讀。那麼,那些流傳下來的文獻,是否也有著假借某人名義述說歪理的可能性呢?

這就有了對於歷史文獻可信度的考量。在很早的時候,日本和歐洲的很多學者,在佛教文獻的源流考據上便下足了功夫。這些學者大多能夠保持客觀中立的態度,不吹不黑地進行研究工作。其旨趣並不在於攻訐異己,而只在「辨章學術,考鏡源流」。

到十九世紀末,由文獻的評估與典籍的整理,可發現佛陀出現在歷史上的這一事實是確實無疑的。在這些文獻中(其數量相當龐大),巴利聖典(Pali Canon,通稱為「三藏」(Tipi?aka))被視為歷史最悠久的典籍——巴利藏經比梵文版的藏經年代稍為久遠,不過有些梵文學者並不同意此觀點。憑著這些資料,英國的巴利語學者 Thomas William Rhys Davids 寫道:「當這些資料重新整理後,顯示出佛陀並非只留下幾句簡短雋永的話,讓弟子從中建立一個或一些自己的思想系統,事實是佛陀本身已詳盡地闡述了他的學理,但就根本教義來說,其中一部分的說明產生在開始弘化之後,乃至在他行化之前,就早有了縝密的思惟。再者,在他漫長的教學生涯里,佛陀已對弟子一再充分地重述他的教誡及整套思想體系,同時也檢核這些弟子對這整個思想體系的認知。最後,佛陀的大弟子也如佛陀般,熟知形而上最極微細的特性,且培養出當時印度苦行者所具備的出奇之記憶力。當以上這些事實在心中浮現時,我們可以合理地說:佛教經典本身的教義,比其他宗教後期的相應文獻,更值得信賴。」

依據錫蘭和緬甸的記載,喬達摩·悉達多太子在公元前六二四年出生,在他二十九歲時離開王宮,三十五歲時證悟四聖諦,成為佛陀。其後流布教導四十五年,於八十歲時(公元前五四四年)於古西那拉入滅。在這四十五年間,佛陀走了一些地方,隨因緣而教導合適的對象,將證悟涅槃的方法對無數人天進行了講述。

而在當時的古印度,並非只有佛陀和其弟子組成的沙門,還有其它沙門、婆羅門遊歷四方,他們秉持不同的教理和修行方法。較為著名的是當時的外道六師,他們分別是:

  1. Purana Kassapa,主張「無作論」或「道德虛空論」,他認為,無論造的是善業或惡業,純粹只是造作而已,並不會帶來任何結果;
  2. Makkhali Gosāla,主張「命定論」或「宿命論」, 認為一切都是註定的;
  3. Ajita Kesakambala,主張「無因論」或「斷滅論」,既否定因,也否定果,認為「無因無緣眾生污染, 無因無緣眾生清凈」。Ajita 是古印度自由思想學派「順世論」的先驅之一。順世論(lokāyata,lokāyatika)意即隨順世俗的思想。此學派主張包括人類在內的一切世間都是由地、水、火、風四大物質元素組成,人死後一切歸無,沒有靈魂,沒有來世。此論否定輪迴,否定業果,道德、苦行、布施、祭祀等皆毫無意義,人生的目的在於享受快樂和滿足肉慾;
  4. Pakudha Kaccāyana,主張「靈魂不滅論」、「七元素論」或「原子論,認為靈魂不會因為身體被殺而遭到傷害或者毀滅,所以沒有殺生者,也沒有被殺生者;
  5. Niga??ha Nataputta,也被尊稱為「大雄」(Vardhamāna Mahāvīra),耆那教的教主。上述外道諸師,或持「靈魂不滅論」,或持「斷滅論」,或持「命定論」,而大雄認為,他們的觀點各持一端,因而主張「非一端論」,認為凡事總有兩端,兩端在各自特定的條件下都有可能反映部分的真理,不能把一事的兩端截然割斷,絕對對立。稍後詳述其觀點內容;
  6. Sa?jaya Bela??hiputta,主張「不可知論」、「懷疑論」或「捕鰻論」(鰻魚的身體很滑,很難抓住它。這個人的理論如同鰻魚一般,對任何事物都持懷疑態度。你問他什麼問題,他都不直接回答,只給你模稜兩可,甚至連模稜兩可都不是的答案。)。上首弟子薩利子尊者和摩訶目犍連尊者,在成為佛陀的弟子之前,曾跟隨其學習。

知乎上的王永豪先生寫了一篇《道德虛無主義》發布在其文字專欄中,他論述了支持「道德虛無論」的理由。

「宿命論」在當今也依舊被人秉持,認為世事皆註定,如有劇本一般有條不紊。

「斷滅論」認為死後一切皆消散歸於虛無,此論在中國似乎頗為流行,另一觀點是死後必定成為鬼神的「鬼魂論」,日本與韓國也頗受此觀點的影響。

「原子論」(Atomism)認為,就像用刀砍一堆綠豆,刀只是進入綠豆之間的空隙而已,同樣地,所謂的殺人純粹只是臆想而已。人是由這七種最基本元素構成的,而這七種元素是恆常不變的。如果一個人用刀去殺人,也只是刀經過這七種元素而已,並沒有所謂殺害或令殺害。

由大雄創立的耆那教,則秉持「非一端論」,認為有靈魂的存在,靈魂會受到污染,如追求物慾、欲樂,導致靈魂墮落,因為墮落所以就要輪迴。必需通過修行,才可以凈化靈魂,而其修行方式,稱為「消業」(kammāna? byantībhāvā),即通過實行苦行,以各種方式折磨自己,而讓過去還沒有成熟的惡業先成熟,同時持戒不造新的惡業,於是當這些惡業被消盡了,就可以解脫一切苦。再有是「不可知論」,認為很多真理是難以被知曉的。

細究這六位外道導師秉持的理論,都是非常經典的主張,在兩千五百多年後的今天,依舊被很多人接受。當然,人們可以自由地選擇其認可的信念。

而除了這六種經典的理論主張,還有很多尚未提及的觀點。換言之,佛陀所處的時代正值沙門思潮的興起,這些出家後或遊方參學或傳道授業的沙門眾,在很大程度上對婆羅門教的「祭祀萬能論」發起了挑戰。這種多元思想交匯碰撞的時期,佛陀步履其間,傳達他的洞見。

大背景類似於春秋時期的百家爭鳴。而佛陀自然也會考量,在諸多不同思想互相激蕩的格局中,如何最大程度的維持其教導不被雜糅、篡改以至於喪失其核心。答案是,唯有靠人。是人弘道,非道弘人。於是便有了僧團體系。

文獻記載,悉達多太子證悟涅槃成為佛陀後,最先教導的比庫僧有五位,他們原本是和悉達多太子一起修習苦行的苦行沙門。當這五位比庫在佛陀的教導下,一一證悟涅槃,滅盡所有煩惱之後,成為了阿拉漢弟子。所有斷盡煩惱、不再有未來生的人,都被稱為阿拉漢,有三種阿拉漢:佛陀(正自覺佛)、獨覺佛和阿拉漢弟子。而前兩者的區別,只在於佛陀能夠全方位地闡釋證悟涅槃的方法,形成解脫法的流布傳承,建立僧團,而後者則只能在有限的角度闡釋它,於是便難以有教法的流布。而阿拉漢弟子,是指受持修習了佛陀所講述的教法後證悟涅槃的人,他們是佛陀的學生,有時也稱為佛陀的兒女們。

最初,世間只有佛陀一位阿拉漢,隨著「最初五比庫」的證悟,當時人間就有了六位阿拉漢。由於佛陀在傳法效率上的考量,最初教導的弟子,都是在證悟阿拉漢的因緣上最接近圓滿的人。於是在很短的時間內,僧團從五比庫增長到上千人之眾。

在佛陀成道後的第九年,位於高賞比的僧團由於一個凈瓶的問題而發生一場嚴重的爭執。這事件一度威脅到僧團的完整,而諸比庫不聽佛陀的勸誡,促成佛陀離開他們到林中獨居。這事件惡劣的起端和圓滿的收場,不但說明平息糾紛的途徑是慈愛而非怨恨,且說明了人們多麼容易被區區小事所困擾。觀察佛陀處理這一爭紛的方法,我們可看到他關心的是雙方處理爭執的心念與態度,這是一種我們至今仍可從中獲益的智慧。此事忠實地反映了年輕的僧團在成長中自然會碰到的問題,以及當時佛教的長老比庫們在解決這些問題時,所表現出的探索精神。

隨著僧團的不斷壯大,更多挑戰也開始出現。當時的一些外道一直對於佛陀領導的沙門群體懷有敵意,其間以辱罵、造謠、偽裝混入僧團等種種方式進行干擾。誠如佛陀所說,其教法因他本人的證悟而出現、流佈於世間,然而也將在某一時刻隱沒。從佛陀講法開始,世間便存在著阻撓其教導延續的種種因素,譬如魔羅、外道、僧團中的愚人等。

故而在佛陀入滅一百年左右,原本可稱之為「原始僧團」的僧眾團體因為戒律而發生了分裂。某些僧人開始接受在家人的金錢供奉,並在捉持金錢的同時進行一系列買賣交易。這種情況被僧團中的長老們所不容,他們堅持認為,佛陀制定的戒律應當遵守,不論佛陀本人在世時,還是入滅後的百年,僧團都代代傳承並遵守佛制戒律,不應當擅自改變。而接受金錢的僧人們認為這些長老是不知變通的老古董,應當順應社會的變遷,對生活方式進行調整。

由於上座長老們與人多勢眾的開始使用金錢的僧人們在戒律的觀點上無法統一,於是原始僧團正式分裂為兩大陣營,分別是「根本上座部」和「大眾部」。「根本上座部」和「大眾部」又分別分出諸多小部派,於是這一時期,也被稱為部派時期。

佛陀入滅後的一百年內,是原始佛教時期,原始僧團所傳承的經典即是如今巴利語三藏的原型。佛滅一百年後,自原始僧團分裂則逐漸過度到部派佛教時期。在部派佛教時期,大眾部開始出現了一系列大乘梵語經典。這些大乘梵語經典的內容和巴利語經典有很大的不同。

後來玄奘等人去到古印度留學,取回了大量的大乘梵語經典,並將其漢譯,於是有了如今的漢譯大乘經典。那時其實也有巴利語經藏的漢譯版本,稱為「阿含經」。大多數阿含經的篇章都能找到對應的巴利語原文,但是因為翻譯的質量以及後世的派別之見,譯本中的不少內容出現了失真。而漢地的大乘佛教祖師,則將「阿含經」判定為劣等部派的經典,束之高閣,轉而只尊崇譯自梵語的大乘經典。

經歷了部派佛教時期後,佛滅一千年後,印度本土的大乘佛教開始密教化,宣稱佛陀有秘密傳下的教法,大量的咒語經文開始問世。

最終,有了如今世界上的三個佛教派別:南傳上座部(以巴利語三藏為行持依據);大乘漢傳佛教(以漢譯大乘經典為依據);大乘藏傳佛教(以藏文大乘經典為依據)。

如前言所說,因為歷史綿延久遠,我們是從現有的經卷文獻去了解古人留下的教導,而倘若文獻的內容本身不具備足夠的可信度,那麼我們也勢必會被誤導。佛教的歷史尤為複雜,其間很多來歷不明的文獻又不斷湧現,倘若並不加以辨析區分,而全盤接受之,恐有過患。

有時看到一些人引用的經文中,以佛陀之口講述種種邏輯尚且不自恰的言說,再或是記述某些阿拉漢比庫莫須有的經歷,則知「同人小說」已然泛濫。如同只知《三國志通俗演義》,乃不知有《三國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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