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拉里-桑德斯:為了NBA放棄現在的平靜太不值
周五下午,拉里-桑德斯靠在自家的廚房裡,向我解釋為什麼他不需要NBA——除非他能完全按自己的條件回歸NBA。如果回去打球意味著一切都像以前一樣,意味著他依舊悲慘地與自己想成為的人相去甚遠,那他還是永遠退出為好。
當時是六月。一個月之後,有報道說桑德斯正在考慮復出,這讓整個籃球世界為止震動。
27歲的桑德斯離開雄鹿隊已經有一年半了,他上次打NBA還是20個月之前的事。沒有他,籃球照樣轉,小喬丹實現了他的命運,成了聯盟首屈一指的防守型中鋒,而2015級的新秀唐斯、奧卡福和特納給聯盟帶來了新的夢想。雄鹿隊在裁掉他之後簽下了門羅,後來又選了索恩-馬克來代替他的位置。
但桑德斯復出的想法依舊在聯盟上空盤旋。他曾是21歲的首輪秀,24歲就成了有口皆碑的即戰力;在斯隆體育會議上,人們認為他是2012-13賽季NBA最具統治力的內線防守球員。即便現在,我們仍然完全可以說桑德斯是全世界不打NBA的球員里籃球打得最好的,至少是最誘人的。他的天賦因為這樣一個事實而顯得更加誘人:桑德斯選擇不發揮他的天賦,而這主要是出於他自己的決定。
他離開的原因如果不算驚天動地,至少也是不同尋常。首先,他因為服用大麻第四次違反了NBA禁止濫用藥物的政策。之後球隊與他解除了合同,但其中的條款仍然會保證到2022年之前每年都會支付他190萬美元。而最重要的是,桑德斯自願入院接受檢查,以治療抑鬱症、焦慮症和情緒障礙。以上一切都是在一個月之內發生的。
在他覺得自己精神足夠健康,可以復出之前,桑德斯是不會重返NBA的。在此期間,他有太多的事要做了。
在我和他在他的廚房裡談話之前兩天,桑德斯和幾個朋友在著名MV導演PhillyFlyBoy的指導下,在洛杉磯市中心著名的夜店克羅克俱樂部里拍攝他的首張說唱單曲《黑色賓士》的MV,他在演藝界的名字叫做L8Show(為了紀念他在雄鹿隊的球衣號碼),歌是他自己寫的,他也參與音樂的後期製作。實際上,桑德斯最初的興趣是美術,他從小就在寫生本上畫加菲貓和史努比。他玩滑板,並參與了自己的滑板設計。他正在畫一本漫畫小說,組織了一個名為「物質公民」的藝術家團體,簡稱COM,他自己設計的服裝品牌也叫COM。服裝公司成立後需要建立網站,他便去自學如何建網站,然後在一周之內把它建了起來。
「他從小就什麼都想知道,」桑德斯的母親瑪麗蓮-史密斯如是說,「總是問問題,總是想知道為什麼……他和一般的孩子不一樣,不會輕易放過什麼,他看見什麼,就會去鑽研。」
實際上,桑德斯的家庭生活一直不斷動蕩,他和母親、姐姐三個人在不同的住處之間遊盪。父親老拉里-桑德斯對他的母親使用暴力,所以在拉里六歲、姐姐夏安七歲時,瑪麗蓮帶著孩子們離開了他,沒有考慮目的地。
桑德斯不擅長運動的時間比他擅長的時間還長。他直到在基爾帕特里克基督學院上中學時才開始打籃球,高二才第一次打有組織的比賽,到高三那年,能被四年制大學招募的理想依然遙不可及。「我記得自己坐在沙發上想:『印第安河州立學院的社區大學教練能來看我打球就好了,我就能拿到獎學金了。」他如是說。結果到四年級,他收到了AAU的邀請,到畢業時已經拿到了多份四年制大學的籃球獎學金。
桑德斯選擇了弗吉尼亞聯邦大學,但目的只是為了免費讀藝術學院。他要再過兩年才會考慮自己的NBA潛力,但世事無常,2010年,在他的大三賽季結束後,雄鹿隊用第15順位選中了他,比所有的預測順位都來得更早。2012-13賽季,也就是他的第三個賽季時,他場均能搶10個籃板,投籃命中率達到50%,蓋帽排名聯盟第二。雄鹿隊用一份4,400萬的合同和他續了約,美國隊也對他表示了興趣。
這都是桑德斯值得驕傲的里程碑,他感到了自己的進步並愛上了這種感覺,然而與此同時,NBA級別的職業體育帶來的犧牲很快抵消了他的幸福感。
首先是焦慮。「他走進這個世界,周圍幾乎都是名人,他擔心未來,」瑪麗蓮說,「他怎麼去處理事情?他怎麼處理自己的錢?他怎麼管理自己的生活?……能信任誰?跟誰交往?誰跟你交往?」
然後是孤立感。據一位曾和多位桑德斯的前隊友聊過的聯盟消息源證實:「他有自己的圈子,要是你融不進去,他根本不想認識你。」
最終,他的挫敗感在2013年11月一場臭名昭著的夜店鬥毆里達到了高潮,那家夜店名叫公寓720,桑德斯扔香檳的視頻最終被八卦網站TMZ曝了光。他在鬥毆中拇指韌帶撕裂,手術讓他缺席了八個星期。直到事情發生兩年多以後的現在,他才站出來分享了他對該事件的說法:他被人出其不意地攻擊了。他當時正在DJ台下面和一位女性朋友說話,一群男人突然從上面朝他們倒酒。
「就是直接朝我們到酒,噴得到處都是,」他說,「我想去質問他們:『嘿,你們幹嘛呢?』結果就變成了身體較量。他們抓住了我。『你上來幹嘛?』他們開始打架,真是身體對抗了。」
夜店的安全錄像似乎證實了這一點。桑德斯第一次出現是在20秒左右,他跌下一個斜坡,然後跌到沙發上,有三個男人在後面用拳頭打他。
儘管他說的可能是真相,但真正主要的是為什麼當時他選擇什麼都不說。桑德斯從來不是個不敢表達自己想法的人。他還在打球時,就批評其他球員頭腦簡單,在場上刺激裁判把他罰出了場,還公開捍衛他吸食大麻的權利。但在這次小衝突里,他什麼都沒有說。他自己的解釋是:他得專註於籃球。
「我是球隊頭牌,我覺得自己有責任不要回應誹謗,而是儘快回到球場。」他現在這樣說,「我當時就是這麼想的,回到球場,去打籃球。我當時可以為自己辯護,但是,你知道,我就隨它去了。我覺得自己有种放棄控制的感覺。」
到了職業生涯第四年,桑德斯終於不堪重負了。
他的世界逐漸消退。他很少能睡著,訓練或比賽一結束就縮回到密爾沃基的公寓里,一回家就連續幾個小時把自己關進頂樓的藝術工作室,有時畫速寫,有時錄音,更多時候是畫畫——風景畫居多,描繪著他想像中廣闊而清潔的世界。
他思考著自己的困境。他在籃球上爬得越高,籃球需要他付出的就越多。他在大學沒有上藝術學院,因為藝術學院有晚課,會和比賽時間衝突。現在他是雄鹿隊的新星,這讓他覺得壓力更大了。他開始質疑——開始怨恨——為什麼一切必須是這樣。
「你應該成為自己想成為的人,也應該能做好你的工作,但兩者的衝突卻這麼大,」他說,「他們不想讓你做更多的事,他們想讓你去體育館裡投籃,因為你的訓練任務還沒完成。」
他說轉折點是他考慮到自己應該如何和孩子們共度時光。他的兒子加舒華今年五歲了,女兒加妮西斯三歲,很久以前,他就下定決心要做一個和他自己的父親不一樣的父親——要溫柔,最重要的是要專註在孩子們身上。他覺得自己非常失敗。
「要是明天我就要死去了,而我給予家庭的就只有這麼多的話,這讓我無法忍受。」桑德斯說。
瑪麗蓮注意到了兒子的變化。他從來沒有直接告訴她自己不開心,但她知道拉里這樣歡快而充滿活力的人是不應該如此內向的。她看著他幾乎是穩定地在球場上發怒,吃技術犯規,被罰出場。
但桑德斯不知道怎麼解決問題,結果只得求助於大麻。起初,他為了抵禦焦慮侵襲抽了大麻。然後,在夜店鬥毆事件過了三個月之後,他在2014年2月對火箭隊的比賽里眼眶骨折。他決定不吃醫生開的處方止痛藥,擔心藥片會引起上癮。桑德斯不是聯盟里唯一這麼想的球員,但他這麼做並不僅僅是因為周圍人的影響,也是由於他自己的研究。他知道,在鬥毆事件和因此導致的受傷之後,雄鹿隊前所未有地關心他們的錢花得對不對。桑德斯認為,他們更關心的是他能不能上場比賽,能不能證明新合同的價值,而不是他的身心健康。他認為自己可能腦震蕩了,但球隊從來沒有讓他去檢查。
「他們只是讓我上治療台睡覺,然後送我回家,覺得什麼都沒問題,」他說,「第二天,我發現自己整個眼眶都腫了。那增加了我為了自己的健康必須離開的決心。在這件事之後,我覺得跟他們——不管是聯盟還是雄鹿隊——在一起不安全。」
雄鹿隊一年之後買斷了他的合同,但那個晚上,當哈登的手肘撞向他的右眼時,他的職業生涯就已經結束了。桑德斯是靠拼籃板立足的,但受傷之後,他就變得小心翼翼了。
「我覺得,如果再出什麼事,他們不會好好照顧我的。」他說,「他們不會好好給我做檢查,或許根本會當做沒事,逼我回去打球什麼的,他們甚至現在還沒有解決這個問題。」
第四次——也就是最後一次——葯檢陽性是2015年1月,桑德斯被禁賽十場,被迫參加聯盟規定的藥物治療。他知道自己需要治療,但對治療的性質表示憤怒。戒掉大麻會讓他和球隊、和聯盟的關係更加穩固,卻會引發他一直努力想要隱藏的問題。他覺得需要解決自己的心理健康問題,不管這會不會影響到他的籃球生涯。
雄鹿隊多次拒絕對此事發表評論,他們有自己對事件的說法:這位球員多次違反了聯盟規定。他們給他開止痛藥一方面因為這是標準的醫療程序,另一方面,就算他們想,也不可能為他開出大麻的替代品。不管他們是不是公開逼他打球,他們恐怕都對這位休賽期剛剛提前續約的明星球員因為場外事件錯過兩個月的比賽感到不安。沒有人確認過他在2月那個夜晚到底是不是真的遭遇了腦震蕩。
最後,桑德斯住進了威斯康星州的羅傑斯紀念醫院,該醫院專門治療抑鬱症、焦慮症和情緒障礙。他談到在那裡的時光時,臉上露出了笑容。他比在NBA的任何時間都更孤獨,但不知為什麼,在醫院的15個陌生人中間,他感到了自大學時期以來就不曾有過的寧靜。大多數病人比他更年輕,他記得他們的故事。有個患抑鬱症的瘋狂天才和他交上了朋友,還有個寫詩的年輕姑娘。不知為什麼,沒有人認出他。他們對NBA、對他的財富、他的名聲毫無想法。他只是和他們一樣,被拆散了,努力要把自己重新縫合起來。最後,他感到自己被人理解了。
「我跟那裡的每個人都聊過,他們看到了我身上那麼多東西,」他說,「沒有人知道我是誰,但他們又都知道我是誰。」
他提前五天出院,去談判他的合同買斷問題。這也成了NBA球隊如何對待球員心理健康問題的一個案例。有NBA內部人士質疑:抑鬱症和其他問題到底哪個為因,哪個為果。換句話說,他們並不認為雄鹿隊在這件事情的處理上有任何可以指摘之處。
無論如何,在那之後,桑德斯便離開了職業籃球。
他看起來像換了個人,如今他的手臂、胸部、腹部、脖子、臉上的一部分和腿上的一部分都布滿了文身。就連他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有多少。「46個或是47個之後我就沒數了。」他說。
桑德斯的孩子和前妻都搬到了洛杉磯,他很高興孩子們如今能常年在室外玩耍,而不是像在密爾沃基時那樣,在寒冷的冬天只能縮在室內。他為兒子報名參加了童子軍。「他大概能教我怎麼生火吧。」桑德斯若有所思地說。
籃球也依然吸引著他。桑德斯想念比賽,上賽季他甚至自己掏錢去買了湖人的季票,就在第14排。「我今年非得看科比不可啊。」他笑了。
桑德斯說自己從NBA退役了,但在聊到籃球時,他的聲音里總有隱藏不住的興奮。此外,不管他是不是退役了,他用的始終都是現在時態。如果像有些人懷疑的那樣,他真的不愛籃球——那他造成的錯覺也太有說服力了。
但復出就意味著要威脅到目前的平衡狀態,還會危及他的創作勢頭。用籃球來交換這些是不值得的,所以桑德斯並不打算做這筆交易。他對怎樣才能回歸有清晰的想法:全或無。
「如果哪支球隊想要我,就得要我的全部。」他說,「我所有的項目和我想做的一切。如果他們不只是願意應付這些,而且也明白這是我的一部分,那我們就可以坐下來談了。他現在不只是個夢想做這些事的孩子,他是實際在做了。他不只是我們的籃球運動員。當然,他籃球打得真的很不錯,但他不只是我們的籃球運動員。他是一個人,有自己想要做的事情。」
在桑德斯和聯盟有一方做出妥協之前,他都會在洛杉磯做音樂、設計衣服、讀書,和他的孩子們露營,偶爾去打籃球,戰斧扣籃,18英尺外跳投,運球過人,跳步拋投,換手上籃,這裡不是NBA,看他打球,你根本猜不到他曾經是個中鋒,曾經肩負著球隊全部的防守重任和球隊形象。如今的他看起來全無束縛,看起來自由了。
譯/火花妹妹
原作者/ Piellucc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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