苟且的明白人

01-31

小幽最近很振奮，朋友圈發了好些頓悟的文字，熟知詳情的閨蜜們約她出來說說話。

「想明白了？」

她說：「是的，人生短暫，我這輩子投胎做人不是為了和人渣拼壽命的。況且我天天上班帶娃還得看他媽的臉色；他倒落得逍遙，睡到中午才起，吃個午飯出門打牌，不到半夜三點不歸家。我算了算，他在家只干四件事，吃飯、拉屎、洗澡、睡覺，這特么和豬狗有什麼區別？哦對了，豬狗不會洗澡，他算進化了。」

眾默，句句屬實、人人皆知，且持續了十年，免不了怨氣衝天。

大欣問：「那他拿錢回來嗎？」

我一驚，這個提問在往「男人只要拿錢回來，女人就該忍」的方嚮導，但轉念一想，恐怕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會問這種操蛋問題，且看小幽怎麼答吧。

小幽答：「很少，不問他要，他就不拿；問他要了，他反問我『你不是上班嗎？你上班的錢哪去了？』你們說說，這是不是賴皮？」

賴皮啊！百分之一萬的賴皮，這還有啥好討論的。

大欣緊接著問：「你公婆對你挺好的呀，燒飯洗衣拖地都幫你做了，孩子不也幫你帶得好好的嗎？」

小幽沉默了，這也是事實。她婆婆賢惠勤快，十項全能，家務業務都不甘人後，當年還是市級勞模。唯獨護崽這一塊吧，不論黑白，只分里外。同樣的事情放別人家娃兒身上，那是錯的，放她兒子身上呢，那就是對的；兒子好吃懶做不務正業，她說就行，媳婦兒說就不行——「家和萬事興，你怎麼能懷疑老公呢？他就從來不和你吵，你再看看你自己，整天吵啊吵的，他能好嗎？家裡能興旺嗎？」——掐頭去尾聽起來還挺在理，可媳婦兒為啥吵的？是因為媳婦兒吵了男人才廢的，還是男人太廢媳婦兒才吵呢？換言之，這是個三觀狹隘的老太太，且年紀越大，兒子越混，她越強硬。

大欣看小幽焉頭巴腦的樣子，便說：「你這些事兒吧，姐妹們都知道。誰家沒一本難念的經，那誰誰誰，活得還不如你！她老公當她活死人，從來不回家，她去找公婆做工作，公婆說你能管就管，不能管就分。誰管她死活啊？前年她乳腺開刀，你們也知道吧？要不是單位里發動募捐，她一個乳房都保不住。」

「嗯，搞不好還要惡化、轉移。」我點點頭。

大欣便神采飛揚起來：「對呀！就算到這田地，她不也沒離么？」

WTF?!眾人瞠目結舌，這婚有什麼好留戀的？

大欣得意洋洋地宣介：「她才是明白人，都死過一回了還有什麼看不開的？婚姻是什麼？將就呀！她說不想兒子將來結婚的時候，站在他身後的是後媽。」

眾人石化

「她這病……能不能活到兒子結婚還難說呢。」

大欣義正言辭地科普：「話不是這麼說，現在的孩子都很現實的，那些離異家庭的孩子現在都怎麼說的你們知道嗎？」

眾人搖頭，一臉白痴地聽她說：「誰養我的誰上台，生而不養的請別來。」

倒吸一口冷氣，殘酷的社會現實，可那個啥都沒付出過的父親難道就算既生且養了？

大欣抓住小幽：「你離婚就是對兒子不負責任，你離婚就是給小三騰位子，憑什麼呀？你這十年來的付出不要回報啊？你就憋著這口氣，等你公婆死了，這麼大的房子不都是你的？」

我趕忙打斷她，這都什麼歪理：「小幽啊，你別聽大欣的，這房子雖然大，是你公婆造起來的，沒你老公的名字，跟你更沒關係，即使將來你公婆死了，你老公還沒死呢，哪輪得到你做主？即使你老公死了，那時候你兒子也結婚生娃了，這房子也未必輪到你做主，哪怕熬到你死，這房子還是他家的財產，和你沒半毛錢關係的。」

死死死，一連說了好幾個死，我自己都汗顏，結婚難道是奔著死去的？熬死了老的，盼死了男的，婚姻狀況改為喪偶，房產繼承……不給兒子，他能娶到媳婦兒嗎？

你以為你守住了家業，其實哪樣是你的呢？更何況，萬一，你沒熬過男人呢？畢竟好吃懶做的人無牽無掛不生病啊。

大欣哪是能吃眼前虧的人，她反駁道：「小幽要是離婚，她老公那個爛人分分鐘帶人回來再婚，到時候再生一個，她兒子的利益怎麼保證？房子鈔票都要被分掉啊，搞不好還要被後媽趕出屋，這一切都是因為她！你說兒子將來怨不怨她？」

小幽臉色蒼白，好像被架上斷頭台的女賊，我忙為她辯護：「那她這樣的婚姻有什麼意義？她從結婚到現在，十年倒有八年在守活寡，她將來的日子一眼看得到底啊，你覺得這婚姻有什麼意義？」

一直沉默的萱萱答道：「婚姻有什麼意義？苦就是生活，作為女人本來就要多付出一點的。最後在孩子的結婚儀式上受他們一拜，這也許就是為人妻為人母的報答吧。」

哈？你結婚的最終目的是為了在孩子的婚禮上露個臉？而已？

沒孩子怎麼辦？

孩子他爹半路跑了怎麼辦？

孩子他爹半路跑了，時隔多年又領個孩子回來硬塞給你怎麼辦？

「堅守！人在家在。沒爹的孩子窮，沒娘的孩子賤！咱們爸媽不都是這麼過來的嗎？」大欣義正言辭，頗有CCTV范兒，瞥一眼懵逼的小幽，開導她：「男人都一樣，吃喝嫖賭總要沾上一點的。運氣好的女人嫁沾上一點的男人，運氣不好的女人嫁四點全沾的男人，離婚做什麼？哪有好的等著你？」

小幽爭辯道：「我就是不想和他過了！我有工作，我能養活自己，我就不能一個人過？」

萱萱說：「這個社會是很現實的。幾個離婚女人不二婚？要是再嫁得不好，還要被人笑話活該，作。」

小幽被逼問得啞口無言，臉色也不好看，沒料到會遭到閨蜜們的集體反對，而且言辭犀利，毫不留情。

正在此時，大欣的兒子跑進來，小臉蛋上烏漆嗎黑幾道汗跡，揚著手裡幾本《攻略》說：「這回期末考試被宋星星超過了，明年我要反超他！」

氣氛解凍了，大伙兒嘻嘻哈哈地打趣，又打賞他五十塊錢讓他再去書店淘淘，媽媽們還有話要說呢。

小活寶一走，我和大欣拉起家常：「咱們念書時候還是有點志氣的，還想著怎麼提高成績，超過誰誰誰呢。」

眾人哈哈一笑，萱萱說：「書念得好有什麼用？這個社會是看你成績好不好的嗎？」

我反問她：「那看什麼呢？看你爸是做什麼的？你爸給你創下的家產總有花光的時候，到時候怎麼辦？那為了避免這種情況出現，趕緊在適婚年齡把男男女女拉成一對，朱門對朱門，竹門配竹門，鞏固已有成果，再生個小的一起守住爺爺奶奶外公外公的房子。以後看病都不拿錢了，敲塊磚去挂號；爬上手術台也不愁沒錢，手裡攥著自來水管呢，生生世世、子子孫孫，都指望這套老房子過日子了。

志氣呢？我們的志氣呢？男人們的志氣呢？都沒了。什麼開拓進取、求實創新都不講了，就剩下飲水思源、厚德載物這些空話來標榜無欲無求、道德高尚，就想著一步跨到最後，來個白頭牽手的背影照，中間誰出軌了、誰吃虧了都咬碎牙咽下去了，騙騙別人也騙騙自己，說我守住了，這個家沒散全靠我的堅守。」

可你守住的是誰的家業？你生而為人的使命只是為父母守財的嗎？主觀能動性呢？創造力呢？你的價值呢？

你們這是失敗主義，眼睜睜看著火車頭已經偏離軌道卻只會躲在桌子底下哭「做什麼都沒用！興許它這麼開下去也能到終點呢？不過多繞點兒路。你非要橫插一手，它撞山伢子上怎麼辦？」哭著叫著，火車墜海了，嗆水那一刻你靈台清明——再不濟還有跳車呢，我怎麼早沒想到？

小友@張小野在回答 理想主義是否該堅持時說：「解讀事物的時候，浪漫和現實是兩種並行的選擇。一個事情可以這樣看，可以那樣看，最好時常切換著看，建立多維認知。

但用來指導人生的時候，是不一樣的。

在人

一、解決生存問題；二、明白死生大義以後，只有理想主義一條路可走。這不是意氣用事，而是合理的邏輯推演。

你早晚會解決生存問題；再不明事理的人到了七八十歲，也會被逼著明白死生大義。真到了那個時候，「歲月靜好」是無法滿足你對於某種「超越」的需求的。」

我們現在還有誰要為了吃飽穿暖而奮鬥嗎？沒有吧。

那為什麼在一些原則性的問題上反倒喪失了攻擊性，不思悔改不思進取，用「堅守」來粉飾「苟且」呢？

何況你們所謂「堅守」有多堅？不過是把矛盾交給壽限，以不變應萬變，這不還是「苟且」么。

對死亡婚姻的堅守只會把自己變成一隻囚鳥，而你在籠中怎麼蕭條度日的，都被你的孩子看在眼裡，你留給他什麼精神遺產？——婚姻就是墳墓。

曾子曾說：「鳥之將死，其鳴也哀；人之將死，其言也善。」

朱熹解釋說：「鳥畏死，故鳴哀；人窮反本，故言善。」也就是說，鳥因為怕死而發出凄厲悲哀的叫聲，人因為到了生命的盡頭，反省自己的一生，回歸生命的本質，所以說出善良的話來。

囚鳥們，有多少在苟且中放縱自己沾上惡習？

囚鳥們，有多少把求而不得的人、事、物統統化為錢幣來考量？

囚鳥們，有多少出於什麼都抓不住的恐懼，牢牢把孩子控制在手裡，毀了他的一生？

囚鳥們，有多少在離世時叫囂「不要把我和他葬在一起，我死都不原諒他」？

其言不善，哀、憤、恨把你變成這樣不善的人。

「不忘初心方得始終」而人們早就忘了初心是什麼，只求有個始終便是圓滿。

是啊，從你的婚禮開始，到你娃的婚禮結束，老公老婆孩子往台上一站，看，人都在呢，可各自心裡念著誰，那就不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