蜘蛛巢城-人性易碎

蜘蛛巢城是日本電影大師黑澤明的作品,改編自莎士比亞著名悲劇《麥克白》。

魯迅先生說過:「悲劇就是把人生中有價值的東西毀滅給人看。」在蜘蛛巢城中,果斷,忠誠,勇氣,友誼,信念,可以說,一件一件的被導演予以毀滅。

這既是莎翁原著具備的魅力,也是黑澤明大師改編的實力。

全劇的劇情與主題,均可以歸納到妖怪的預言中。妖怪歌唱道「人間多醜惡,既托生於世,賤如螻蟻,尚且偷生。何必自尋煩惱,多愚蠢。人生若花,來去匆匆。終須也要化作腐肉骷髏。人們為了權欲,不惜慾火焚身,不惜跳入五濁深潭。罪孽囤積不散,到了迷惘的盡頭。腐肉落土開花,放出芳香。可笑的人,實在太可笑了。」 然後,妖怪預言了鷲津武時與三木義明當晚就會陞官,並最終鷲津武時與三木江平之子會當上城主。

妖怪的歌預言了全劇的各個角色的追名逐利,而預言則可以說是一切故事的起源。沒有預言,那麼城主就不會被謀殺,三木也不會死。鷲津武時依舊是那個勇武的將軍。

一、人性的必然

主角鷲津武時在劇中第一次描述時,是通過一封封急報來展現的。在北館值守叛亂之時,依靠出眾的箭術,力挽狂瀾,殺退敵軍。可謂意氣風發,在劇中,也是色彩最亮麗的時刻。此時的他,英勇,善良,忠誠,自信,可以說,所有美好的品質均可以在他的身上呈現。

然而,自從鷲津武時見過妖怪後,他身上的那種果斷、勇武、自信就開始逐漸消失。在第一次見妖怪後,電影中有幾分鐘的霧中奔跑的鏡頭。這既是反應他性格上的迷茫,也反應了他在整部劇中的迷茫。這種迷茫來自於他的慾望。

在夫人淺茅的慫恿下,鷲津的慾望不斷放大,先弒城主,再殺三木,而後採取高壓統治,到了最後,妖怪第二次預言應驗,眾叛親離,死於亂箭之下。我們即可以說他是死於自己的錯誤抉擇,也可以說他死於自己不斷膨脹的慾望。

「人的本質不是單個人所固有的抽象物,在其現實性上,它是一切社會關係的總和。」--《馬克思恩格斯選集》

以鷲津武時弒殺城主為例。如果沒有淺茅的勸說,以及「不知名的部隊正在靠近」,光憑他自己的意志,是決然不足以做出弒君的選擇。

但如果單單是淺茅的勸說,也不足以造成這次弒君。劇情設計看似存在一些巧合與牽強之處。但仔細想來,淺茅對自己的子嗣的考慮,對三木的懷疑,對武士想做城主的夢想的鼓動,又有哪一點看起來是毫無道理的呢?然而,就是在這樣的人性下,最終讓劇中的角色紛紛走向了死亡。

很多人評價莎士比亞悲劇為「人性的悲劇」。原因是在於,莎士比亞的悲劇總是看起來那麼的理所應當與無可避免。鷲津武時看起來似乎有很多次懸崖勒馬的機會。第一次自然是停止弒君;第二次是可以繼承城主之位於三木之子;第三次是展現勇武,消滅來犯的敵軍。但是莎翁的劇本中,每次行為,鷲津武時總是能為自己找到理由。第一次時阻力最大,需要淺茅親手推動,再加上四周發現伏兵的精神刺激;第二次時,已然無需淺茅多次勸說,並不再以背叛友人為恥了;而劇末面對乾國之軍時,其實,鷲津已經成為一具軀殼,他的思想已經完全沉浸在妖怪的幻想中,完全放棄了迎戰的計劃,將勝負寄託於神明。人性的脆弱與易變,展露無遺,在關鍵的時刻,理性總是無影無蹤。

人性的脆弱並不僅僅體現在鷲津武時身上。三木義明之子義照在前去接受城主之位前,勸誡三木義明對鷲津武時予以提防:「您這種想法本身就是中了妖邪的左證,您被妖怪操縱,用自己的手忠實地按照它的預言製造事實。於是就把它看作預言果然應驗。」 可以說,這段話完全的彰顯了人性的荒謬。面對妖怪的預言,鷲津武時與三木義明,均已經陷入了自我加強證實的怪圈,用自己製造的證據,來證明妖怪的預言。

在這部劇中,慾望、讒言、恐懼、背叛、罪惡與毀滅,即符合了妖怪的預言,也符合了人性之悲。

二、歷史的宿命

如果說,莎翁的作品與黑澤明的作品的主旨是人性的必然與悲劇,那麼,蜘蛛巢城並不僅僅展現了這一點。

蜘蛛巢城的開篇與結尾,均是在寒風呼嘯的峽口中,矗立著蜘蛛巢城遺址的那塊紀念碑。原址上的雄偉的城堡已經不見,但大山依然巍峨,寒風依舊呼嘯。這種肅穆的場景,很容易讓我們感受到一種韶華易逝,而歷史永存的感受。莎翁劇本中的女巫預言,以及本劇中的妖怪預言,均提到了,三木之子將會繼位為城主。然而,馬爾康(國王之子)在最後一幕中的落幕詞是「他將舉辦登基典禮」;蜘蛛巢城中則直接略過。如果將這一預言與最終的遺址關聯起來,我們不經會想到,是否歷史再次重演,下克上的悲將劇再次發生?再結合淺茅曾經說過的,前任城主也是被下克上所殺,一種輪迴感與宿命感不經油然而生。

女巫與妖怪,站在人性的角度,我們一般會思考為外界的誘惑或是煽動。然而,如果將他們視為歷史的化身,我們就可以發現,他們代表是是某種偶然中的必然。忠臣良將,明君賢后在歷史上自然常有,但荒淫的君主、殘暴的將軍、具有野心的臣子,更是數不勝數。歷史的必然似乎在告訴我們,即使沒有女巫和妖怪,野心和叛亂依舊會導致戰火。

任何劇本,都有其時代背景。莎翁的四大悲劇主要創作於1601-1607年間。此時正是資本主義的萌芽階段,英國已經開始了著名的「羊吃人」圈地運動。在這樣的背景下,儘管莎翁的作品並不涉及任何對政治與君主的批判。但他似乎仍傳遞給我們一種潛在的宿命與預定,來自於時代的氣息。

而黑澤明劇中所體現的日本戰國時代,則更是以下克上聞名的戰亂年代。狂亂、放縱與慾望,只會帶來毀滅。而人的毀滅,也會帶來物的毀滅。

因此,在這部劇中,下克上存在某種必然,城池的毀滅同樣也是必然。唯一不變的只有寒風與山脈。蜘蛛巢城所反映的並不僅是人性,也是時代的性質。

三、表現形式

整部影片,場景較小,多以室內為主。鏡頭內人物也較少。有一種舞台劇的類似感受。在這樣的環境下,淺茅在弒君之時的裙擺窸窣聲,鷲津武時倒著走入房間,都頗有日本能劇的感覺。全劇一直使用長鏡頭,極少有對演員的臉部表情的特寫,也是這一劇本的特色。另外,鷲津武時與前城主相比,大多數鏡頭都人數偏少,或是空屋,這也暗示了鷲津武時的眾叛親離。

翻拍莎士比亞劇作是一件難度很高的事。黑澤明翻拍的蜘蛛巢城,節奏緊湊,又將劇情復刻到了日本戰國時代而不失其精髓,確實不愧一代電影大師的風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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