蜂蜜止咳談

01-31

按：這是與丁香園編輯的回信。

其它的我沒有意見，關於「止咳問題」，我的看法是這樣的：

首先，在三年前的那個蜂蜜貼中，我之所以會舉出「美國賓州州立」的研究，並非偶然。而是美國蜂業協會將這份研究作為官方文獻證據。而從試驗的設計，樣本的選擇，變數的控制，統計的方法，利益相關度等等方面，這個研究都是站不住腳的。

你給的京虎子老師的這篇文章中，也同樣講述了這篇研究，儘管京虎子老師客觀地陳述了反對派的意見，但是並沒有非常確切地點出這份試驗方案的問題所在。

伊朗的研究暫且不說，京虎子老師之所以會選這個被地球遺忘的角落裡的研究作為例證的唯一原因是同類別設計里，實在沒有更好的了。然而非盲法，效力依舊不足。

再談以色列的那個研究，這個一次試驗的樣本量和方案設計當然無可指摘。這才是科學研究該有的態度和方法——但是，這個研究依然是有問題的。

問題在談到因果確立上，這樣一次試驗是不夠的，至少也得達到純粹的單個第三期臨床試驗的要求吧。這個試驗難做嗎？非常容易，無論是被試，還是實驗用品，都是唾手可得的，而它所欲確立的因果關係，則是意義重大的：力壓止咳一線花旦「右沙美芬」！

這是什麼概念呢？意味著全球公認的特效藥不如幾勺蜜水。作為科研人員，我們抱著開放的心態隨時接受一切顛覆，但是絕對態度鮮明地拒絕任意形式的輕率結論。

以色列的這個試驗，是否擁有可復現性呢？我們從其設計方案上可知，所需唯被試和糖水而已。這樣一個低成本，極高回報率的試驗為什麼沒有進一步的研究，以達到第三期臨床要求的形式，用蜂蜜打敗右沙美芬呢？

原因只有一個，這是絕對不可能的事情。我們能從理化本質和循證分析兩個層面否定這件事。

從理化本質上講，蜂蜜的止咳作用被相關研究者歸為「抗氧化劑和糖」上面。那麼此種歸因是否成立呢？如果確信成立，我們當能以抗氧化劑和糖模擬出等效或更加高效的「止咳藥」來。現實是，以「止咳效力」和「作用方式」的選擇上，製藥界選擇了中樞神經抑制類別的「右沙美芬」。我們有充分理由不相信這種「引起唾液分泌、呼吸道粘液分泌」的歸因方式可以勝過前者。

從循證分析上講，如果X物質有顯著的止咳效果，而且其效果顯著到力壓現行流通藥品，那麼它該有充分的RCT類別試驗，但現實是此類RCT試驗是嚴重不足的，在試驗成本和環節如此簡單的前提下，我們有充分理由相信因為它不具備可復現性。為什麼強調「大規模隨機對照雙盲試驗」？我覺得作為丁香園的編輯，您該知道這些循證醫學常識。

一個沒有引出更多次、更大樣本的同類別試驗來自證可復現性，卻欲得出幾勺蜜水便可力壓公認鎮咳特效藥結論的研究——我想理性的人都不能接受這樣的結果，如果一定要讓我給這個文獻下個評語，我的評語是：

也許被試者的回饋採集有問題，也許這個本就是自限性的病症有其偶然性，總之實驗結果不可信。

有些研究，它的相關性研究是揭開因果關係的重要證據；而還有一些研究，它的相關性研究則是維持整個根本沒有實際科學價值的產業生存的命脈。

在製藥領域，相關性是通向因果關係的重要過程；它基於整個自然科學體系的既有成果，是繼承與發展的過程。在保健品領域，相關性研究往往是要顛覆諸多學科的基礎理論，以新以奇來博取大眾眼球，保障其生存。

我們並不排斥後者的相關性研究，但是有多少證據說多少話，這是永遠不可逾越的紅線。現實是，絕大部分的此類研究都是輕率張狂，不負責任的。

如我三年前所言：

知乎日報私自擬標題《對蜂蜜的研究還不夠》，本人十分不滿，美國的絕大部分州立大學的農學院都受到各種蜂業商會組織的資助，設有養蜂業相關課程，從事各種蜂業相關研究，不僅內服外用，還有不能數計的衍生產品，蜂膠髮膠、肥皂、沐浴液等等千奇百怪，五花八門。但有「成果」的，證明它除了糖之外，還有其它有效成份的文獻基本為零，蜂產品研究極易獲得資助，更有各種無限制資金隨時可以申請，還有美國農業部主動牽頭，可謂「條件優渥」。從二戰到現在，更普及到全世界的農學專業中，至今沒出成果，恰恰是它窮途末路的強力證明。

一位自誇最善舉重的人，當我們給他面前擺滿了杠鈴讓他操練一下時，他掏出了兩顆棒棒糖高高舉起，就是不挑最有份量的「大規模隨機雙盲對照試驗」舉一舉，一天兩天，一年兩年，十年二十年，四十年五十年六十年（二戰距今），還是只舉棒棒糖，這時已經不能說「研究不明朗」了，而是「沒有任何可靠證據表明其有能力舉起大規模隨機雙盲對照試驗」。

對同一種事實可以有不同的表述，但我們寫文章應沿循事物發展的一般邏輯，不能給弱智群體留下想像空間。

京虎子老師對蜂蜜有偏愛，他相信這些充滿漏洞的研究，而且多次在微博表明給家人用蜜來止咳，對此，我表示非常遺憾。

有多少數據，說多少話；有多大證據效力，說多大的話；我想我已經非常清晰地表述明白了我的觀點。

我拒絕在「止咳」問題上退讓，以一名生物製藥人員的名義。你要願意，可以將我的這些補充錄入。如果讀完我的上述文字，依然堅持「研究不明朗」，我拒絕被你們使用我的文章。

?：每年，都會有一些新葯因在某種病症上擁有更好的治療效果被FDA審核通過。在止咳方面，中樞神經抑制類藥品是全球通用的、公認的特效藥理。一次小樣本的試驗就得出幾勺水蜜壓制處方葯的結果，如果擁有可復現性，這將是多麼大的顛覆。畢竟，現有止咳藥，都是有毒副作用的，而蜜水，絕對不會有同等生理傷害。人們總願意相信自己喜歡的故事，哪怕它非常明顯地違背這個世界運行的法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