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驕傲節的歷史與反思

02-01

六月不只有兒童節，六月是「同志驕傲月」。

關於「同志驕傲月」的由來，可點此連接查看同語的文章：同語「驕傲月」專題（當然，關於「驕傲月」與「石牆運動」的關係或許還有些許爭議，但這並非本文關注點。）

在此轉載微信公眾號「酷拉時報」去年七月份翻譯的一篇文章，供討論。（本次轉載已獲得授權，「酷拉時報」微信號為：QueerLalaTimes）

編者按：n大家都知道，剛剛過去的6月是「同志驕傲月」，世界各地都有不同的慶祝活動。但是在一派彩虹色的歡樂中，你是否還記得它最初來自「酷兒」（英文變態、怪胎、邊緣人）們無懼主流社會污名的反抗姿態？常聽到有人指責遊行中的變裝皇后太異類「抹黑」了同志群體，然而在異性戀主流社會看來，無論怎樣裝扮，身為同志本身已屬異類。學會接納最邊緣最「酷兒」的自己和他人，也許才是美麗彩虹的本質。

再度「酷兒」起來吧——驕傲節！

如何追回性少數運動的激進根源？

文：Ngoc Loan Tran
譯：Cemn, 戴口罩的娃, 杯子
校：Yip, 典典

美國的驕傲歷史

六月是美國的驕傲月。男女同性戀、雙性戀和跨性別夥伴聚在一起舉國歡慶性少數者的抗爭史。歷史上的抗爭都是由「變裝皇后」、貧困流離的青少年同志和跨性別有色人種這樣的人領導的。什麼？不對？這不是你所想的「驕傲節」？哦，可能因為如今的「驕傲節」看上去確實不是這樣。

對nLGBT社群的一些成員來說，六月在魅力的閃光中駕著繽紛的彩虹而來，又在一群群汗流浹背的半裸男同的伏特加酒氣里悄然離去。你也可以在蜂擁至富國銀行開n戶的人潮中看見它離去的背影注。但是對另一些人來說，六月的如期而至是一個提醒。它提醒著我們：儘管「驕傲月」的意義是性少數人群向社會宣告自己的存在，n我們中的很多人——酷兒，即不符合社會對性與性別的規範者、跨性別者、殘障同志、肥胖者、移民同志、貧困同志……不得不花多更多的力氣來得到承認，來讓我n們的歷史被人銘記，來讓我們的反抗引起重視。

譯註：各大銀行常常會趁「驕傲月」做活動，降低開戶費等來吸引顧客，美其名曰「同志友好的特別福利」

1969年6月28日的事件，將酷兒與跨性別群體永久地寫入了歷史（回復「石牆」或戳這裡查看石牆事件的歷史）。起自那晚的石牆事件，並不是性少數群體第一次站起來反抗針對他們的暴力（例如還有1966年8月的the Compton Caferteria Riot康普頓咖啡館暴動），然而這次反抗常常被認為是點燃「同志自由運動」的火種。石牆事件的參與者們有意識地干擾了警察對紐約格林威治村石牆酒吧的慣常查抄。

石牆事件促進了酷兒和跨性別者的聯合，特別是聯結了那些住在紐約的同志們。他們聯合起來共築了一個社群，積極反抗針對性少數者的暴力事件。石牆事件發生一周年之際，洛杉磯、芝加哥、紐約等城市舉行了首次「同志驕傲」遊行，來紀念作為火種的石牆事件。

驕傲節現狀的反思

如今，驕傲節已經不像以往那樣帶有明確的政治訴求了，它跟它的歷史使命相脫離開來，不再肩負著往常的重任。需要說明的是，我自己只參加過兩次驕傲節的活動，一次在北卡羅來納州的夏洛特城，另一次是在曼哈頓。但是通過這兩次不同城市的活動，我已經基本了解了如今驕傲節大致的模樣：得到主流銀行、企業（如摩根大通和Target）的贊助；與各大制酒商（如伏特加）合作；還摻雜了太多與同志不相干，但也想用漂亮友好的包裝作為商業策略去吸引同性戀們消費的企業。

美國的驕傲節活動已經變了，變成了集體失憶症的最佳培養皿。我們已經忘記了如今依然有酷兒和跨性別者群體面臨嚴重貧困、無家可歸。（參見文章《窮和搞同性戀有什麼關係》和《我們為什麼不願意正視窮同志》）由於失業，許多我們的同胞沉迷藥物苟且度日，以滿足內心的空虛。我們社群中作為有色人種的酷兒和跨性別還在經受著越來越嚴重的暴力和騷擾，包括壓迫、監禁、拘留和驅逐出境。除此之外，還有因不遵循「異性戀規範」注的標準而帶來的肉體暴力。

編註：「異性戀規範」指的不是個人的取向，而是以主流中產異性戀家庭為代表的一套生活和行為方式的規範，不符合規範的人無論是直是彎，都會被視為「失敗者」乃至受到制度性的歧視與壓迫。

作為酷兒和跨性別人群，我們依舊會僅僅因為我們的存在，就面臨種種不公。作為有著多重被壓迫的身份的人們，我們的反抗不該永遠單單圍繞著針對性少數人群的不公正待遇。我們沒法把自己切分成一個個單一的身份，或者把我們的多重而深刻連結的反抗各自劃分開。例如我，作為有色人種、移民、殘障人士，我希望我所遭受的創傷和挑戰被認可為是酷兒和跨性別群體抗爭的一部分。就像奧德烈·羅爾蒂（Audre Lorde）曾說過的那樣：「從來就不存在為單一議題而抗爭的情況，因為我們的生活不會永遠只存在一個問題。」

我們中的一些人似乎忘記了，即使是旁人對我們的「小小冒犯」（如恐同者和恐跨者對我們的公然詆毀），也仍令我們的生活充滿掙扎。而忘記了這一點，我們就把自己保持敏感和批判的責任降到了最低，並且還主動支持和宣揚像"驕傲節"的活動，這種活動實際上助長了強加於我們身上的暴力。我們並沒有錯，可政府依舊不公平地對待我們，企業企圖利用我們。所以我們不能沉默，我們不能眼睜睜地看著驕傲節變成了那些大銀行和制酒商膚淺的合作夥伴，它們實則助長了對我們的壓迫。正是這些主流大銀行在扣押性少數家庭的財產；正是這些大酒廠在利用我們社群中某些人對酒精的沉迷而謀取暴利。

企業化的驕傲節與受歡迎的「陽光好同志」

44年前，酷兒和跨性別群體受到「受歡迎程度」權力階級體系注的壓迫，為此他們通過在各個方面的努力爭取平等。而如今的驕傲節已然與44年前的初衷背道而馳，現在正在進行的一切恰恰是在加強這種階級差異。隨著驕傲節的的組織形式向企業化模式轉變，這種所謂的階級觀在很多方面被如今的驕傲節所推動和鼓勵。

編註：指在被接納等方面系統性的高級-低級之分，例如異性戀才高級，同性戀較為低等。

驕n傲節最適合苗條、體格健壯、經濟穩定的白人男同性戀參與。在這樣的驕傲節背景下，他們被看作是最適合呈現給大眾的群體，這些人的經歷也常常被關注著。然n而，代價卻是忽略了其他更為邊緣的群體。這種對大眾觀感的討好是顯而易見的，比如驕傲節的種種活動都能與銀行和企業建立良好關係，但與此同時，恰是這些機n構帶來的更大傷害卻被忽略。在同志社群內部區分階級，以此來顯示同志社群的「進步」，這樣的做法根本稱不上是進步，反而揭示出我們面臨的內在壓力。這意味著，我們的訴求仍然在被那些比我們更具強權的人所定義。（點此通過漫畫了解「陽光同志」的問題在哪兒）

石牆暴動是由性少數群體中不受歡迎的成員所發起的。由於他們的膚色、生活方式、性別、階級地位，甚至激進的政治主張，他們成為了性少數社群中不受歡迎的群體。而在性少數社群之外，這些人同樣也被政府乃至整個社會所排斥。

可正是他們曾經的作為，在所有性少數群體心中植入了這樣一個願景：我們能夠創建自己的標準，能夠主動衝破壓迫性的階級制度和體系。

在一定程度上，我們都知道仍有很多工作尚未完成。我們知道如今的驕傲節並不能反映我們的歷史，也沒有真正去關注那些處在壓迫重災區、被視為「不受歡迎」者的生活經歷。驕傲節向這部分群體關起了大門，這其實反映出我們很多人都沒有充分地思考和認識「多元」的自己。我經常發現自己被迫在自己不同側面的形象和身份之間作出選擇，例如我充滿慶祝驕傲節的衝動時，也想要保持批判和理智告訴自己不應該那樣做。

實際上現在的驕傲節並沒有培養社群的集體感。我們清楚知道，如黑人同志驕傲節、女同性戀遊行和跨性別日這類有目的、有政治訴求的活動，都必須也算在驕傲節的範疇內。驕傲節內部如果有這種空間，就會給像我這種感到被主流驕傲節排斥疏遠的人們提供更多選擇。

請別誤會我的意思，我當然是認同慶祝活動的意義的。性少數人群堅強度過的每一個充滿苦難的日子，我都覺得值得慶祝。為自由慶祝，也為我們的革命歷程慶祝。但，我也堅信，慶祝時帶著批判眼光看待問題是合理且有必要的。我也深信我們大家都有共同的責任去反抗任何形式的壓迫。

我們應當嚴肅地討論一下，驕傲節是怎樣變成了一場專屬於某些擁有深厚特權人們的狂歡。

嚴肅的討論

希望我們不要忘記，有色人種的跨性別女性至今仍是不被尊重的，農村裡的性少數人群和跨性別青年們仍然在與閉塞的環境作鬥爭；我希望我們不要忘記，有色人種中的性少數群體仍然是被異化和遭到騷擾的，作為一個共同體，我們的同伴依舊在流失。

希望我們不要忘記，異性戀霸權主義想要讓我們相信我們已經成功了。

希望我們不要忘記，解放並不意味著，一邊成為異性戀口中「能做朋友的同性戀」，一邊忽視他們在社會中凌駕於我們的權力；希望我們不要忘記，我們仍然需要構想一個更「酷兒」世界藍圖。

我承認，驕傲節不會突然變成一個充滿著完美、徹底、有著反壓迫魔力的活動。因此我們需要不斷表達自己的訴求。但作為一個充滿無限希望的酷兒，我堅信有一股魔力植根於我們共同信念，那就是讓真正「酷兒」的驕傲節再次登上歷史舞台。

希望我們銘記歷史，背負為性少數群體的自由奮鬥而犧牲的前驅們的使命。希望我們現在站出來去，去展現和揭示，在「迷醉六月」的奢靡過度之後，仍然有沉重的、令人心碎的工作要完成。

希望我們能意識到世上存在一種屬於「酷兒」的歡慶，意識到所謂「時機還不成熟」完全是謬論。希望我們記住自己是一群複雜而有多面性的人，我們有著比所被告知的更強大的力量。我所謂的力量，來源於對先驅們在異性戀霸權體系下，追求解放、正義和自由的敬佩；我所謂的力量，是帶著責任感的力量，它意味著不忘根本，始終心懷信念，不放棄在任何行動中發動變革的可能性。

行動的號召

世界上有多少我們的同伴在翹首以盼「更好的明天」，這一天的緊迫性自然不言而喻。如果全美乃至全世界的驕傲節想自稱是在「為同志群體爭取空間」，那麼我希望驕傲節能變得更「酷兒」一點，讓那些更邊緣的「異類」加入進來。我需要我們真實地對待他人和自身。我需要我們走上大街，心懷必勝的堅定信念，載歌載舞地直面對我們正當抗爭的審判。我需要我們在跟愛人相處的時候，無論是調情、約會、做愛，或溫柔相對時，心中能充滿正當感。因為這就是我們，這就是我們一貫傳承的寶藏。

我拒絕相信，只憑一個年中一個月的「驕傲」就能把問題都解決，我不承認所謂的驕傲節遊行和街頭慶祝活動是我們已經功德圓滿的證明。

當企業化帶來的利益的毒蘋果誘惑著同志文化的時候，異性戀霸權主義及其他壓迫力量也一刻不停地對同志文化發起攻擊。他們假裝關心我們的生活——然而他們並不。

我拒絕相信世界就是如此。一次又一次，我們自身對於無盡的「酷兒」生活的邊緣經驗，已經給我們展現了現實的另一種可能。我相信在這個世界上，我們可以為自己開拓一片樂土，在那裡我們不需再藏身於如今仍面對的種種掙扎之下。而驕傲節本可以成為我們的革命和運動的一支盟軍。

我寫下這些，是為了致敬：向那些點燃反抗之火，燃起我的鬥志，並迫使我保持批判性思考方式的酷兒和跨性別夥伴們；向那些依舊身居一線，堅持著解放運動的酷兒和跨性別夥伴們；向那些把同志驕傲活動當成天賜禮物的酷兒和跨性別夥伴們，向普天之下，那些用各種不同方法努力尋求著改變的性少數夥伴們……我寫下這些是為了向所有在各種不同方面在這個世界上「酷兒」著的夥伴們致敬，同時，也是為了向使得我們自己、使我們彼此做得更好的一切致敬。

編後記：酷拉君主編典典2015年6月底在伊斯坦布爾，看到了那裡的驕傲遊行，僅僅是「衣著非常普通」的人們唱著歌、揮舞著彩虹旗行走（如上圖），卻也遭到警方的壓制，胡椒噴霧甚至高壓水槍都出動了。親歷此事之後，再看這篇來自美國這樣發達「友好」國家的反思，也不禁思考：同志運動與「邊緣」的反抗力量、政治訴求真的可以分離嗎？歡迎留言給酷拉君，告訴我們你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