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震：嘲笑藝術

一

第一次知道徐震，是在2015年的龍美術館，「徐震藝術大展」。三萬多平米的空間，擺滿了徐震的作品，雕塑、裝置、錄像、行為。

彼時的我剛藝術入門，口味還是偏傳統一些。展覽中有一些作品探討了西方精神和東方文化的融合，簡單粗暴的拼合，沒有一點美感，簡直讓人反胃。他的《永生》系列，將北齊的圓雕菩薩立像同西方的雕塑頭尾接合，還煞有介事的用金箔把西方雕塑裝飾得富麗堂皇，徐震可能是想用這種城鄉結合的殺馬特風格來突出對比，但是抱歉，真的很醜。還有《曲頸瓶》，很好地繼承了乾隆皇帝無與倫比的混搭風格，將瓷瓶的脖頸旋轉九十度，那空洞的洞口簡直就是個big vagina，令人大倒胃口。

剛進門的《歐洲千手古典雕塑》倒是挺有氣勢，三組依次排開，將19座不同形態的西方著名古典雕塑擺成千手觀音的模樣，顯示了徐震明顯的侵略意識，不過觀眾似乎並不領情，倒是都忙著跟雕塑拍合照去了。

展覽中所有的展品都不是單個呈現，而是按組一字排開，看上去像一宗宗商品，這樣的方式倒略顯新穎。最好玩的是《香格納超市》，n在一個角落裡像超市一樣擺滿了商品，只是這些商品都虛有其表，裡面的東西全被掏空，只剩下包裝。這像極了整個展覽，華麗，但又空洞。有趣的是作品的名字，n稍微了解藝術圈的人都知道，「香格納」是一家頂級畫廊的名字。或許，徐震想諷刺的是，藝術品本身就是華而不實、虛有其表的東西？

看到了這裡，我突然明白了，原來徐震在玩一種虛實莫辨的遊戲，你越是覺得這個展覽垃圾，展品俗套，就越落入徐震的圈套，中了徐震的詭計。對呀，老子本來就是讓你們花錢來看這些垃圾。何止這些東西，說不定整個當代藝術都是垃圾呢？

二

於是，我又有點佩服徐震了，覺得他有一種「中國的杜尚」的感覺。不管有意無意，他的這一舉動在整個中國藝術圈都是少有乃至罕見的。

徐震1977年出生，1996年從上海工藝美校裝潢專業，一心想要從事藝術行業，嘗試報考浙江美院油畫系未果後，來到了嚮往已久的圓明園畫家區，成為了一名北漂。在中央美院進修過一段時間後，1997年他又回到上海，花了大半年時間在外婆家畫畫。

在創作初期，徐震過得有點辛苦，白天在廣告公司打工，晚上創作一些低成本的影像作品。不過正是因為這些影像，才開啟了他今後的藝術之路。1998年，他以n中國最年輕當代藝術家身份參加了威尼斯雙年展主題展。之後，徐震同商業走得越來越近。他與義大利人樂大豆創辦了上海比翼藝術中心，還創辦了網路藝術社區nArt-Ba-Ba。2009年，他成立了沒頂公司，從此漸漸模糊藝術家自己的個人身份。

這些從媒體文章中整理出來的徐震事迹，說明了他似乎是個天生愛折騰的人。沒有受過學院派的訓練，工藝美校的裝潢專業以及廣告公司的經歷使他有能力將藝術與n商業很好地結合在一起。最重要的是，他的作品裡有一種反諷精神，幽默感，就像周星馳的無厘頭電影。你看他的公司名字，沒頂，madein，made in what？他將生產的主體隱去了，讓人無所適從，卻透出一絲狡黠的意味。你慌了，徐震就開心了。

三

特別喜歡徐震的這種「無厘頭」，他的一些行為毫無意義，莫名其妙，卻意外地有一種反諷的效果。

比如說他1998年的影像《喊》。拍攝了徐震在上海各個鬧市區、地鐵站、火車站突然狂喊一聲，周邊人群或茫然或警覺的反映。中國民眾集體無意識的從眾心理被徐震的喊聲再現得淋漓盡致。

比如說他2005年的作品《8848-1.86》。n記錄了一場無厘頭的鬧劇。徐震想要完成將珠峰峰頂削低1.86米的壯舉，還煞有介事地拍了一部影像。畫面中，鏡頭被猛烈的暴風雪吹得不停搖晃，隔著氧氣面n罩徐震發出的喘息的聲音，最後他們勝利地完成了壯舉，成功將珠峰削低1.86米。為了增強效果，當年在香格納畫廊的展覽現場還展出了登山時使用的道具：登山雪靴、攀岩繩索和那塊象徵著勝利的1.86米高的珠峰。殊不知，這一切都在室內進行。徐震將這一場室內鬧劇改寫成了足以記入史冊的偉大行為。徐震是聰明n的，他用「真實的假象」來挑釁我們所賴以生存的現實世界和規則。我們從未質疑過藝術的真實和偉大，就像我們從未懷疑過「8848」這個數字的正確性一樣。

再比如說他最新的作品《徐震超市》。創作思路延續了之前的《香格納超市》。n這次，徐震玩大了，以前的「超市」還只能放在博物館裡，借著博物館的權威性狐假虎威，這次乾脆開起了店。整個超市看上去也相當正常，裡面擺滿了各種商品，n而且都可以出售，只是每一件看上去包裝完好的商品都沒有使用價值。不過，徐震特意在收銀小票上特意註明了「此超市是一個藝術項目，其中售賣的所有商品都是n空的」。饒有趣味的是，很多藝術愛好者心甘情願地買了這些空殼商品，覺得自己擁有的是一件藝術品。這其中的諷刺意味在於，你很有可能買到的是一件毫無價值n的bullshit，卻以為自己收穫的是藝術。哈，徐震真是狡猾。

四

舉了這麼多例子，其實可以用一句話n來概括，這些無厘頭的背後，是徐震對藝術、以及藝術制度的反思。中國當代藝術有一個很大的問題，它一直沒有建立起真正的主體性，在世界當代藝術這盤大棋中n亦步亦趨。大部分中國藝術家總希望玩好別人的遊戲，而不去懷疑這個遊戲的本身。玩好遊戲很簡單，只要掌握好規則就可以了。然而真正有難度的，是打入遊戲的n內部。徐震正是這樣一位藝術家，它摸清了藝術世界的各種定式，並狠狠嘲笑了它們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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