規律-天之涯(31)

……仁拓頓了一下,說:「隨便。」說完,他便頭也不回地走了。

老師又坐下來。

他端起自己的茶碗,一仰頭,把還未飲盡的茶水全灌了進去,喝完,又重重地把茶碗扣在了桌子上。

「這裡還有。」我把自己杯中剩下的一點懷雲雀舌的茶汁兌了水端給他。

他仍是氣沖沖的樣子,接過茶碗就往嘴裡倒。然後,他馬上又把嘴裡的茶水都噴了出來。

他張著嘴,伸長了舌頭來緩解那極致的滋味。

「好……」喉嚨里艱難地漏出這個「好」字後,下面的話愣是說不出來了。

我向他道歉:「對不起啊,我以為你也能喝的。沒想到你的反應這麼劇烈。」

緩了好一會兒。他才恢復過來,說:「沒關係。才這點兒刺激,不算什麼。」

「你剛剛為什麼突然對仁拓生氣啊?」我問老師。

「為師苦口婆心講了半天,他還把你稱為禮物,我能不氣?」

「有何不妥嗎?」

「呵呵,你覺得沒有不妥就好。」老師笑,「如果你都能接受,我是不該如此生氣。」

「你對仁拓感覺如何?」他問我。

我想了想,說:「其他的方面我說不上來。但就外在肉體而言,我感覺他很有性吸引力——這麼說吧,如果他是森林中的一隻野獸,一定會有很多母獸爭著和他交配的。」

「哈哈哈!」老師大笑起來,「說的好。真想看看仁拓聽到你這樣的評價後會作何表情。」

「朕是這表情。」我綳著臉,努力使自己進入雕像狀態,模仿仁拓的平淡語氣說道,「朕一直都是這個表情——難道朕還有其它的表情嗎?」

老師看到我的模仿,先是愣了一下,然後捶桌狂笑,笑了好半天。他才說:「哎呦,你快讓我笑岔氣了。你可真能調侃——仁拓還真的是就這一個表情啊,哈哈哈哈。」

「我模仿的很像嗎?」我恢復了自己慣用的好奇語氣。

「不像——但不像也很有趣!」

「老師你笑起來的樣子也好有趣哦。雖然我太不明白你為什麼笑得這麼歡。你可是我見過的最有趣的人了。相比之下,仁拓像個雕像一樣,都不表露感情。」

「你這個比喻用的很巧妙。不過雕像也並非沒有好處——兩顆心離的太近,人們往往很難產生敬畏與崇拜;人們往往敬畏的是符號化、印象化的存在,敬畏的是未知與神秘。仁拓這樣做,就是把自己打造成了受萬人敬仰的活著的雕像,人們的眼睛只能看到他完美的外表,人們的心靈只能想見那個被扭曲和誇張了的神奇帝王——而真實的仁拓,恐怕只有他自己的心靈才能照見吧。」

「好深奧的道理。」我聽不太懂。

「其實,我是想說:雖然作為帝王的仁拓看起來很無趣,但是他真的是一個很傑出的人。畢竟是為師把你介紹給他的,我希望你不要對他心存芥蒂。說的自私一點,我希望你能多多發現他的優點,盡量包容他的缺陷。」

「哦,我明白了。」

包容缺陷我很容易就能做到,因為從我的角度,其實無所謂優點或缺陷。對我來說,難點可能在於發現人類身上所謂的優點——這需要更多的經驗磨礪。

他接著說:「其實,我更希望你能用自己的獨特打開他的心扉。哪怕他只是在你一個人面前卸下偽裝,至少,也可以讓他不那麼孤獨。」

「但是,他不是說英雄享受孤獨嗎?萬一他在人前的模樣就是他最舒服的狀態,而不是什麼偽裝呢?你強行去改變——萬一只是一廂情願呢?」我反問道。

「並不是一廂情願。他的內心真的很孤獨。」

「你怎麼知道?你不是說除了仁拓自己,沒人知道他內心真實的想法嗎?」

「子非魚……子非我……」他念叨了兩個詞。

「你在說什麼?」我問他。

「一個古老的寓言——此刻想來,十分應景。」解釋完,他又念叨了一句,「我知之濠上矣!」

「音,你就當我是一廂情願吧。」他一句接著一句,「你願意幫我的一廂情願嗎?」

「我願意。」

他微笑,然後抿了下嘴唇。

順手而為的事,我當然願意。

「但是我不保證一定能幫到你。你具體要我怎麼做?有什麼計劃嗎?」我問他。

「呃……」他撓了撓頭,「這個我還真沒有具體計劃——雖然老夫經常客串別人的人生導師,但我畢竟不是專業的心理醫生——所以,為師只能相信你的靈性了。看好你哦!」他摸了摸我的頭。

「好的!」我興高采烈地接受了這個無計劃之計劃。

「看到你信心滿滿的樣子,為師就放心了。」他說。

哎,老師你別誤會啊。我那堅定的語氣只不過是表達儘力而為的決心罷了。老師你都做不到的事,徒兒怎麼會信心滿滿啊?

我臉色稍變,正準備糾正他。但擠到喉嚨的話卻被他接下來的話噎了回去:「……才、怪!為師都沒信心的事兒,你怎麼可能有信心呢?為師雖然沒有具體計劃。不過呢,作為一名年長的導師,為師可以給你一些建議作為參考。仁拓此人,心性堅強,才智無雙。但是為師知道他始終對三件事耿耿於懷,一是生母之死;二是親妹之殤;三是至今未育。這些事,或許能成為打開他心防的突破口,但具體如何操作,就要看你自己的發揮了。」

「讓我自由發揮?」

「對的。你就用你最自然的狀態面對他,仁拓……應該不會和你一般見識的。他不是一般人。」他說,「另外,我得提醒你:今天晚上你得一個人呆著了。你可不要隨處走動,驚擾了宮中的其他人。」

「可是一個人一動不動的很無聊啊。」

「你可以給我講故事,講你在森林中的故事,用那個傳音海螺。」

「我才不要!你在那頭兒肯定睡著了,我不要講給空氣聽。」

「唉!」老師皺起了眉頭,「看來老夫不得不把這個傳音海螺的秘密告訴你了!」

「什麼秘密?」

「如果你對著傳音海螺數數,每三秒鐘最多數一次,數到七萬七千七百七十七的時候就會有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

「什麼意想不到的事情?」

「我不知道。」他一臉嚴肅地說,「不同的人會遇到不同的事情。但總之,一定是你意想不到的。」

「你數完的時候遇到了什麼事?」

「那是個秘密。我不想說。」

「只要對著它數數就可以了嗎?」我從手袋裡掏出那個傳音海螺,「需要做其它的事嗎?」

「不需要。」他說,「只要你每次數數的間隔不低於三秒就好。白天你可以做其它事。晚上無聊的時候你可以對著它數數。」

「你不會是在騙我吧?」我忽然想到這種可能。

「怎麼會?」他盯著我,眨了下眼,「我騙過你嗎?」

「我相信你。」我說,「等我數到七萬七千七百七十七的時候會讓你一起見證的。」

「我等你。」他說,「還有一件事——你伸手過來。」

我伸手,他握住。

然後,我感知到:那種被他稱作法力的能量經由我們連著的手掌,傳入我的體內。

「我把我的法力先傳三分之二給你。」他說,「感覺和上次有什麼不同嗎?有沒有不適感?」

「沒有。」我搖搖頭。

那股能量從手掌流向全身,讓我的整個身體都暖暖的,很舒服。

「那我就放心了。」說完,他閉上眼。能量的傳遞更加均而穩定了。

他閉著眼,我不說話。

我們就這樣彼此拉著手,沉默著。這可真是難得的安靜。

安靜、靜止,也就意味著單調與無聊,而這恰是我最不喜歡的。

「還要多久?」在無聊中度過三分鐘,我終於忍不住開口問。

「還得十分鐘。」他回應,仍閉著眼。

「你別閉著眼啊,繼續陪我說會兒話吧。」

「好吧。」他睜開了眼,「聊點兒什麼呢?」

我怎麼知道?一直不都是老師你來引導話題的嗎?

「隨便咯。」我說。

他凝神思考著,能量的傳遞不再那麼穩定而均勻。終於,他說:「那就給你講一下仁拓的生活習慣吧。」

「仁拓是一個作息很有規律的人。皇宮裡每天要敲四次鍾,每六個小時一次。早上九點的鐘聲稱為晨鐘,晨鐘過後,仁拓會出宮到樞密院及科學院各部門視察指導。下午三點的稱為午鍾,午鍾之後,仁拓一般都呆在觀雲殿里看書研究並處理一些臣僚們未決的事務。晚上九點——等會兒我們就會聽到的,叫作晚鐘。晚鐘敲響時,他會在行雲宮與女子做愛,然後就一個人在御苑中練武調息直到夜裡三點夜鐘敲響。這時,他才會回天雲宮睡覺,只睡三個小時,在六點半準時起床。對了,我這裡說的鐘指的可不是時鐘或者鐘錶——我指的是放置在皇宮鐘樓里的巨大黃金鐘——有機會你可以去看一下。」

「天雲宮是仁拓一個人的寢宮。確實是他一個人的——仁拓壓根兒不許別人進入他的寢宮,連室內的清潔打掃都是他自己完成的。據說,自此宮落成之日,就再也沒有他人進去過了。天雲宮的窗戶上都覆蓋著厚厚的窗帘。所以,即使在白天,裡面也是黑漆漆的。與一般人小而溫馨的卧室裝修風格不同,仁拓的卧室空曠而冷清。偌大的宮殿里,除了必要的床具外,裡面再沒有任何其他的器具和裝飾。那真是個孤獨zhe的卧室啊!」

聽描述,好像是有那麼一番孤獨的味道——對比慚風姐姐的小卧室而言。哎,等等,既然沒有其他人進去過,老師又是怎麼知道裡面的情況的呢?

「以上,就是仁拓的日常作息了。」他的話沒停,繼續說:「每個旬休日,也就是每月的十號、二十號、三十號,或者其他節假日,仁拓會安排一些其他的活動,但大體上,不會有太大變化,他一直這樣有規律地前進著。」

「在遇到仁拓之前,我一直以為天才都應該是激情四射、熱情如火的人——因為只有這樣的投入和熱愛,才能不斷地迸發無比閃耀的靈感。但我沒想到,他這樣嚴謹而規律的人,竟然也會有那麼多天才般的靈感和創舉。」

「七水名都被建設地足夠宏偉壯麗了吧?但是有一次我在仁拓所寫的費稿中看到他想建立一個水上都市的想法——在無極湖上建立一個巨大的水上都市!雖然以帝國目前的技術條件而言,這個計劃接近於空想,但是他的計劃中還是有不少閃光點,比如……」

「但那一點還不是最令人嘖嘖稱奇的,為師最欣賞的還是這個想法……」

就這樣,他噼里啪啦地講了十分鐘,用語言向我構建了一個存在於空想中的無比壯麗的水上都市。

「怎麼樣?這個構想是不是很美妙?」講到最後,他得意地問我,彷彿美妙構想的所有者是他自己一樣。

「確實十分美妙,美妙到我都不忍心提醒你已經跑題了——你不是要給我講仁拓的生活習慣嗎?」

「呵呵。」他乾笑了聲,「你不提醒我,我差點兒都忘了。其實我介紹他的生活習慣只是為了告訴你,你和仁拓互動的最佳時機在晨鐘與午鍾之間。嗯,還有晚鐘——你們在床上的時候可能也有機會,或許有。」

「所以說,我只是想告訴你攻略仁拓的最佳時機。但情不自禁,就扯遠了……」他又強調了一遍。

「你很關心他嘛。」

他鬆開手,中斷了能量的傳遞。他站起來,說:「好了。明天的時候你再把法力傳回我的體內。」

「走吧。我帶你去行雲宮。」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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