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謝你，給我俗世的脂肪
02-01
煮使得肉質緊湊，炸使之帶香，燒使之焦黑起皺，燉使之入味浸髓，蒸使之油脂出盡，瑩白如玉。工序歷經數天，水火既濟，這就是年節大菜的魅力，可稱之為一塊五花肉的奇幻之旅。擺盤上桌的時候，要碗底抹油，鋪開肉片，再添上輔菜。然後覆盤於碗上，翻轉，揭開。肉片互掩黑色的皺邊與白色的脂肪相映，黑白分明，井井有條，直讓人想起孔夫子「割不正不食席不正不坐」的教誨。
儘管我煩透了脂肪，也煩透了豬肉。但這道菜富於脂肪，飽含熱量，多少年來都是故鄉人一年辛苦勞作的慰藉。做好這一道菜，喜歡吃的人大快朵頤，不喜歡吃的人靜靜地當個旁觀者，也挺幸福的。02剛來北京的第一年，我住的是群租房。筷子一樣又高又瘦的回遷樓，天井又多又深，有些窗戶露在外面，有些就藏在天井裡。群租房嘛，三教九流。客廳隔出來，陽台隔出來，連廚房都住上人。彼此能知道姓什麼就不錯了，我在電話簿里備註：趙隔斷、李陽台、武廚房···他們家有沒有能見到太陽的窗戶，我不知道。我的窗戶是藏在天井裡的。一天中只有傍晚的時候，夕陽照進天井，我的屋子才能稍微亮些。進門僅有的過道被充著電的三四輛電動車擠滿，對於奔波的人嘛，這個是最好的坐騎。
每天叮噹桄榔，一切動作都會被配上伴隨著不知道哪間房屋傳來的鍋碗奏鳴曲。入睡了，隔著兩層石膏板的隔壁，會傳來督促孩子寫作業的聲音，做愛的聲音，早上會傳來催促起床的聲音。就在這樣的環境中，我生活了一年。有天中午，我醒來去衛生間，準備洗澡。忽然看到洗臉池裡面泡著一堆白花花肥膩膩的東西，正在疑惑時，趙隔斷那個胖乎乎的老婆走過來了，扭著肥碩的臀部，乳房跳動得像兩隻大兔子。她跟我打招呼，然後把胖手深入那團肥膩中，不斷地翻揀著，揉搓著。我急著洗澡，可是總不能當著這位脫褲子啊。綳了一會兒，我問，那是什麼呀。肥腸！她熱情地招呼著，今中午做紅燒肥腸。等會兒來吃啊！03翻看那些知青的回憶文章，豬肉是出現頻次很多的辭彙。那時上海購肉不要肉票，就託人割最肥的肉，煎出油來，裝到罐子里寄給知青。一罐白豬油，是當時最珍貴的禮物。
數來數去，最會做肥肉的中國人竟然是蘇東坡。蘇東坡風雅，號稱寧可食無肉，不可居無竹。可就是他老人家端出來了東坡肉。烏台詩案，他從湖州知州的任上，幾乎淪落到要被砍頭的境地，最後坐了103天牢，撿了條命。倉皇落魄地跑到黃州，還要感激涕零、叩謝天恩。當一個可有可無民兵隊副隊長。凈洗鐺，少著水，柴頭罨煙焰不起。待他自熟莫催他，火侯足時他自美。黃州好豬肉，價賤如泥土。貴者不肯吃，貧者不解煮。早晨起來打兩碗，飽得自家君莫管。偏僻黃州的早晨，蘇東坡勞作歸來，看著老婆生火洗鍋，把肥肉入鍋燉上，再美美地睡一個回籠覺，起來就有好吃的紅繞肉了。蘇東坡的老婆還是很好的，還是在黃州，想要去游赤壁，老婆馬上就能拿出窖藏多年的好酒。
這時，老婆把一碗肥顫顫的紅燒肉端上桌來，蘇東坡再也不說什麼寧可無肉不可無竹的話了，抄起筷子就吃。那不管不顧的樣子，倒有點豬八戒「捉個路人，肥膩膩吃他娘個痛快」的吃相。他被從雲霄之上打落到泥土之中，那千瘡百孔的心靈，恐怕這種軟糯、甘甜、飽含熱量的肥肉才能撫慰吧。04這就是俗世。要吃飯。要睡覺。要做愛。吃肉吃肥，炒菜放油，床要軟厚，要操女友。他們會在自己的房間抽煙，熏得沙發都像是一團霧氣。會喝酒，把酒瓶子像功勳章一樣擺滿樓道。會這種人在文藝青年眼中看來，似乎是如豬如狗的生活。可是，你又有什麼理由去評判他人的喜好呢？媳婦兒，做肥腸！你不愛吃肥肉不愛吃唄，我就樂意吃，還愛喝酒、打牌，做微商，騎著電動車咋咋呼呼，帶著媳婦買金鏈子，在這個城市當眾多螞蟻中的一個，呼嘯而過。
我生活都已經這麼辛苦了，需要肥肉。你這時候當個善意的旁觀者就好。就像海子說的，願你在塵世獲得幸福。轉載請聯繫微信：Qzzzzz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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