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夜-天之涯(22)

……胖子滿臉堆笑,倒退著掩上門,出去了。

「這胖子怎麼笑的那麼噁心啊?」老師坐在木製椅子上,嘀咕了一句。椅子緊挨著一個圓桌子,桌子上放著精緻的銀質杯具。

「有嗎?我覺得挺好的啊。」我坐的離老師很近。

本來我是想坐他腿上的,但他不讓。不過,坐這椅子的體驗也不錯,光溜溜的,和坐在草地上、落葉上、樹枝上都不同。

「不提他了。過兩天你就要見你未來的夫君,這帝國的皇帝。為防你在人前出醜,我來給你講一下天雲帝國的禮儀規範。天雲帝國以武立國,相對而言沒那麼多繁文縟節。在稱呼方面,如果地位對等,熟悉的人可以互稱姓名,不熟悉這一般稱呼姓加稱謂——如果對方有氏的話,要優先稱氏。在稱謂方面,按爵位、職位、一般稱謂的順序,優先度依次降低。下級對上級,爵位低的對爵位高的都要使用尊稱而不能直呼名諱。一般的尊稱是爵位或職位名加大人、先生、女士等稱號。還有專人專用的尊稱,比如說『陛下』,只能用來稱呼皇帝。上級對下級,高爵對低爵可以直呼姓名,也可以使用尊稱以表示尊重。關於自稱,無論面對上下級都可以使用一般稱呼「我」,下級也可以自稱「在下」以示尊敬。還有一些特定身份的專用自稱,比如皇帝自稱「朕」,親王自稱「本王」等。身份不同的人會面,一般要由身份低的人先向身份高的人打招呼。如果要向對方表示親昵,可以只稱呼名字,比如『拓』或者『阿拓』,再比如『音』或者『小音』。」

「小銘。你講得太好了!」我朝老師做了個鬼臉。

「接下來講肢體禮節。」老師沒有繼續同我開玩笑的意思,接著講,「肢體禮節就更簡單了。無論何種身份,都只有一種常規禮節,就是點頭禮。當對方稱呼你後,你要點頭示意,以回應對方的稱呼。除點頭以外的禮節在這裡是很不常見的。但是對貴族女性,在取得女性同意的情況下,可以行吻手禮以表示友好。在這裡,貿然表示想握手會被認為是一種冒犯和粗魯的行為,這和其他地區是很不相同的。至於跪拜禮,只有每十年一次,皇帝帶領群臣百姓祭天的時候才會用到。中央平原的人們是不會輕易跪拜的,如果一個人向另一個人跪拜,那麼表示這個人願聽憑對方處置。然後,強制要求對方跪拜是一種侮辱性很強的行為,一般也會被認為是很失禮的。中央平原的貴族們大多自矜重禮,所以在公共場合,倒是不會看到貴族仗勢欺人的行為。近年來,隨著基礎教育的普及,平民也越來越重視禮儀——唉,也不知道是好是壞。」

「還有別的禮儀規範嗎?」

「比較重要和常用的,也就這麼多了,其他的以後再講吧——對了,差點忘了一點。這一點其實也不算了禮儀規範,而是一種習慣。那就是,不要直視當今皇帝的眼睛。」

「怎麼?他的眼神很可怕嗎?」

「我倒不覺得可怕。但他的臣民多年如此,已經快形成一種習俗了。」

「哦。那老師,那我們算是貴族,還是平民?」

他拍拍我的肩膀:「有無爵位並不重要。你從心底把自己當成一個貴族就好。行為上也要表現出貴族氣質,你可是要當皇后的人。」

「嗯。可是,根據以往的經驗,天雲帝國的皇帝都只有一任皇后,現在的皇帝陛下估計不會娶我做妻子吧?他要是真的娶我了,會不會也讓我穿她母親和妹妹穿過的禮服?我要是做他的妻子,是不是要一直呆在他身邊?還要給他生孩子?」

「八字都沒一撇呢。你想的可真遠!」他說,「我給我的兩個學生介紹對象,讓你們談戀愛。你們相中了就結婚。看不對眼兒你就走唄!他要是不讓你走,為師帶你走。」

「嗯。老師真好。謝謝老師給徒兒介紹對象。」

「嗨!別貧嘴了。」他拿起一個杯子,一口飲盡,然後說:「給為師倒杯水。」

我想了一下剛剛那個胖子倒水時的動作,依樣學樣,給老師斟了滿滿一杯水。

「滿招損,謙受益。」老師拿起斟滿水的杯子,又往我的杯子里倒進去一些,動作自如流暢,也沒有灑出半滴水。

「這裡面——沾了老師你的口水吧?」我指著我的那杯水說。

「哎呦。」老師拍自己的腦門兒,「疏忽了。抱歉。我把它倒掉,再給你倒一杯。」他伸手要拿我的水杯。

我搶在他前面把那杯水搶了過來,咕咚咕咚一飲而盡,臉上露出勝利的表情:「耶!喝到老師的口水啦!雖然一點特別的味道也沒嘗出來。」

老師直接倒在了椅子上,抖著手指著我,嘴裡教訓到:「給你講禮儀你沒聽嗎!你這樣也太太……太變態了吧!豈止是無禮,簡直就是——嗨!我的天!總之以後無論如何千萬千萬不要在別人面前做這種事了!清純少女的古怪癖好什麼的,想想都讓人接受不了!」

「你剛剛又沒有講這些!又沒有說這樣很失禮啊。我才來人類社會幾個小時啊,哪裡變態,哪裡古怪什麼的,我怎麼分得清啊!」我嘟著嘴,不服他的批評。

「抱歉。為師剛剛說的是有點過分了。」他坐直了身子,「但是,以後你要是再想做類似的行為時,可以先問問為師。」

「那你會一直在我身邊嗎?」

「我倒是想,但實際上不可能。」

「如果問不了你就先不做,你是這個意思吧?」

「呃。為師怎麼突然覺得我這樣好像有點霸道呢?」

「是有點啦。不過徒兒知道你是為我好,我也會盡量聽你話的。」

「有徒若此,夫復何求!」他又笑了。

接下來,我們又談了一些別的話題。主要是關於古老的「龍」崇拜以及中央平原特有的「雲」崇拜。

除此之外,他還或解釋或猜想,把諸如二十四小時制的由來與六等分圓周的關係啦,什麼無極湖為什麼灌不滿啦,什麼大海旁邊竟然是沙漠啦,什麼雪蠶絲織的衣服周圍看起來有雲霧的原因啦,等大小事項給說了個遍。這番講解,把以前的遺漏的知識點幾乎補了個全。

期間,我也好奇地問關於他記憶中的事。結果,他一句「此事說來話長,為師講的時候你可不能插話。」的起手式就把我給嚇退了。不過,在我的旁敲側擊之下,我大概推測出,在他的觀念中,世界的形狀像一個大圓桶,裡面裝著很多像中央平原這樣的地方。而且,我還知道,他是一個旅行家,居無定所,一生都在旅行。

約一個小時後,有人在房間外敲門。想必是那個胖子已經把事情辦妥了。

我過去開門,果然看到胖子的笑臉。

「把東西遞給我——嘖,別亂瞅!這位大人的房間,是你能瞅的嗎?」胖子對著外面低聲喊。我側出身看了看,外面還有兩個小廝,各提著兩個長寬半米厚度約二十厘米的手提箱。

胖子接過四個箱子,一手提了兩個,再加上他那臃腫的身體,一時竟進不來。我把門又打開了一點,胖子才擠了進來。他把箱子整齊地放在桌子旁邊。

我坐回了原位。胖子就在桌旁點頭哈腰地站著。

「大人。您需要的東西都在這兒了。」胖子小聲說,然後突然又抬高了聲音,「至於穿衣的女傭——不是在下不想找,實在是找不到啊。這個點兒,都睡了。」

老師喝了口水,說:「果然是偏遠城市啊,驛館的客房備不夠,連個女傭也找不到。唉,算了吧。不過我怎麼感覺你剛剛說話有點兒鬼鬼祟祟的。」

「看您說的。這哪裡是鬼祟,辦這種事兒,就得有我這種認真小心的勁兒啊!」胖子滿臉堆笑,「不過大人,孤鳴城這窮鄉僻壤,可真是苦啊。在下斗膽請求您在上頭替咱美言幾句,把咱調離這個破地方吧。要是調到京都,伺候大人就更方便了。」

「心眼兒倒不少。行行行,有空會替你說好話的。若無其它事,你就先退下吧。」

「還有一件事得請示一下大人。在下覺得,這位姑娘與您同行,要是坐駱駝,免不了一路顛簸,怕是要累壞了姑娘的身子。所以在下斗膽去孤鳴城駐軍為大人您租了一輛飛車,又穩又快,不到一天就能到京都。至於您的駱駝,我會安排專人把它安安全全地送到京都。不知大人您意下如何?」胖子笑得非常燦爛。

「你倒是挺有心啊!就按你說的辦吧。」老師誇了胖子一句。胖子笑得更燦爛了,忙說:「在下不過是跑個腿而已。要不是我把大人您的特使身份搬出來,那幫傢伙才不會租給我呢。」

聽了這話,老師伸手從桌上的行囊里掏出一大塊金子。他還未開口,胖子就連連擺手:「哎!使不得使不得。為大人您效勞是在下份內的事兒。怎麼能讓大人您掏錢呢!」

「真不用?」老師又把金子放在了桌上。

「真不用真不用。」胖子連連搖頭——不過,他搖頭搖得再快也難扇起風——腦袋太圓了。

於是,老師收回了金子。

他喝了一口水,看了看門,又看了一眼胖子。這一套肢體語言我是這樣理解的:胖子你走吧,你就是再繼續站,老夫也不會給你一口水喝。

胖子似乎和我理解的差不多,身體開始朝門的方向扭。但他好像又想起了什麼,又扭回來說:「大人您稍等。還有個東西要給您。」

他退出房門,很快又回來了,手裡提著一個銀壺。

「這壺忘情水,就放在這兒了。」胖子把銀壺放在桌子上,笑著說「現在帝國人都好這口兒。我祝大人您玩得開心,注意身體。在下先告辭了。」說完,就退了出去,掩上房門。

「我怎麼覺得他笑的好詭異啊?」老師又嘀咕了一句。

「有嗎?挺和善的笑容啊。」

「他笑的和善?你的眼光好獨特啊。」邊說著,老師打開了一個箱子,裡面整整齊齊地堆疊著一件件衣服。老師在衣服堆里翻了幾下,最後挑了一件拿出來抖開讓我看:「喏,這就是裙子,在大多數地區都是女性的專屬衣物。你自己看看喜不喜歡這件。」他把手裡的裙子丟給我。

我抓著這件裙子左瞧右看,只覺得它質地細膩、花紋繁複,至於款式設計什麼的是一點兒也看不出來,但光憑感覺就知道這衣服比剛剛在街上遇到的站街女所穿的要好多了。

「還不錯。」我並沒有貿然說喜不喜歡,畢竟箱子里還有十幾件衣服,我想把它們都看一遍再下結論。

「這些衣服都很貴吧?」之前講風土人情的時候,老師有簡單地講過商品與貨幣,所以我知道這些衣服不是從土裡長出來的,而是經過一個個勞動者的勞動而製成的。

「那可不是!你還別說,這胖子雖然笑得難看,辦事兒還挺利索。這些衣服都是上等貨,大概二十金幣一件,要是沒人給他報銷,那他真是下了血本了。」帝國最基層的公務員一個月的工資大概是五十金幣上下,也不知道這個胖子是什麼級別的公務員,怎麼捨得買這麼貴的衣服。

就在剛才,老師又給我擴展有關貨幣的知識。他說,金幣很重,大量攜帶非常不方便。但是商貿發達的東部在百餘年前就出現了專門提供金幣保管和兌換業務的銀行,後來一些信譽良好的大銀行發行的銀行券就作為貨幣在東部流通。當然,現在的帝國,法律只承認一種紙幣,就是天雲幣,這是由帝國官方開辦的天雲銀行所發行的銀行券,其他的商業銀行要想開展業務,必須先用金子兌換天雲幣。

老師又打開另一個箱子,一件件拿出來,教我辨認了各式襯衣和褲子。

第三個箱子裡面裝的是內衣,有內褲和胸罩,還有肚兜及抹胸,還有些長短不一的襪子,款式紛繁複雜,一時間連老師也難以盡數——至於性感不性感什麼的,反正我現在是看不出來。

大體上看,這些衣服大多是棉質的。老師說,在中央平原人們所利用的五大纖維麻、毛、棉、竹、絲中,麻和毛的產量最高,平民大多穿麻毛製品,上等的精棉衣物都是有錢人才穿的起的,竹纖維製品幾乎是上層貴族的專利,至於絲纖維,卻不像很多地區有蠶絲這種東西,而是東部人用蓮藕製成的蓮纖維,最近幾年才掌握這種技術,目前相關製品還處於實驗階段。纖維種類雖然不多,到那時中央平原紡織工業十分發達,棉質衣物的精細度幾乎要趕上有些地區的絲綢衣物。

「喲。竟然連這個也有!」老師用手捏起一個花朵形狀的小圓片,真的很小,直徑還不及一節手指長。

「這是什麼東西啊?」

「這東西為師以前也沒見過,是到了此地才第一次見識的。」他的目光中滿是讚歎,「別看它小,這東西的意義可大著呢!往小了說,它讓女性的乳房擺脫了胸衣或者胸罩等物體的束縛,有利身心健康;往大了說,代表著女性的解放,代表著中央平原女權運動的階段性勝利!」

「到底是什麼東西啊?」

「你看,這面是一層透氣的竹纖維布,這面塗有一種用膠果製作的粘性適中的透氣軟膠,使用者只需要輕輕將其粘在乳暈或乳頭上,即可有效遮羞。女士們叫它——乳貼,很形象吧?據說這東西是由一位東部的女設計師在十年前發明的。現在,乳貼在帝國的上流女性中十分流行。」老師把乳貼又放了回去,繼續侃侃而談,「要知道,很多地方都是男權至上,男女不平等的情況非常嚴重——這固然是由男女性先天上存在的體力與智力方面的差異所決定的,隨著社會的發展,雖然女性所作出的貢獻逐漸不亞於男性,但由於歷史的慣性,整個社會還是處於男權的統治之中。男權統治下所壓迫的不僅僅是廣大的女性,實際上在傳統的男權統治中,是少部分掌握社會權力的男性壓迫了其餘的社會成員。在這種狀況下,女性的身體是被異化了的;當女人們為了男人的審美而穿上各種看似美麗實則拘束的刑具,這種異化就到了摧殘健康的程度。比如這件緊身胸衣。」

與文無關

說著,他從內衣箱里拿起一件個子很大的傢伙給我看。

「現在已經很少有貴族女性穿這個了,也不知道這胖子從哪兒弄過來的。」他把那件衣服的內部結構展示給我看,裡面有銀色的金屬片,「你看,這種輕盈而堅韌的合金會勒緊女性的腰部,如果長期佩戴,就可以使女性的腰部看起來纖細異常,從而,使得胸部更顯飽滿,臀部也會顯得挺翹肥美。但是,以上的美麗都是男權所定義的,這種蠻橫的男權只把女性的身體當成洩慾的工具、炫耀的玩物!在變成男人眼中的性感尤物的同時,女性付出的代價卻是天然的美麗和健康的身體。緊身胸衣會嚴重擠壓人的內臟——甚至我還聽說過,有位穿緊身胸衣的貴婦因為笑得太劇烈而使自己的肋骨刺破肝臟而死!」

老師把緊身胸衣摔在一邊,繼續說:「地位從來都是由實力所決定的。在中央平原,民風尚武,男女皆同。雖然女性在強身健體的修行階段比男性劣勢,但是經驗表明,中央平原的女性武者突破到真人境的比例是比男性高一截的,尤其在天雲果出現之後更是如此。再加上由瘟疫導致的特殊體質使得廣大女性免受頻繁生育之苦,有更多的精力參與其它事務。所以,無論是在底層還是上層,中央平原上女性的地位不斷提高。女性不再只是男權的附庸。她們也有繼承權,她們也開始參與公共事務。可以想見,終有一天,女性可以連乳貼都省去,大大方方地展示自己那屬於自然的美麗。終有一天,人類會徹底解放——無論男人女人、無論膚色種族,大家都能坦誠相對,幸福和諧地共同生活!」

說到最後,他語氣鏗鏘,情緒略顯激動,甚至從座位上站了起來。

「啪啪啪!」我給他鼓掌,「你講的真好!」

「謬讚。」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其實我在這些方面還沒有這麼深刻的洞見,我的很多知識都是那位學者故友傳授給我的。他永遠是一個樂天派,堅信人類社會必將發展到一個和諧美好的高級階段,還為此作了很多相關的論述。我剛剛所講的也不過是他那套理論的一部分。曾經,我也和他一樣樂觀。但現在不同了,我見識過太多人類的苦難。曾經見過一族人,他們無論男女皆有絕色之姿,而且終生不老,壽命綿長,可謂是鍾天地之造化。但是呢,就因為沒有強大的武力,整族人都淪為別族洩慾的奴隸。再說這天雲帝國,如果沒有外力衝擊,為師估計至少在一千年內,皇帝的統治都牢不可破。唉,追求個人的幸福尚且要竭盡全力,要追求全部人的幸福,真是比登天還難。這個道理,我早就認清了。所以,為師現在也不去做什麼拯救人類苦難的大英雄了。我只想,一心一意地……完成自己的夢想。」

「為自己活著多正常啊。我看野獸們也都是為了自己的吃食而拼搏廝殺,難道人天生還要為其他人負責嗎?」

聽我這麼說,他的眼中又是那種出現多次的複雜眼神,有羨慕,也有嘆息,還有很多不知名的東西。

他說:「人和野獸可不同,單純為自己活著多沒意思啊。人的生命,可不只是屬於他自己的。」

他又說:「人在年少時,總是會有許多天真可愛的浪漫幻想、豪情壯志。有些幻想,隨著漫長歲月淡去;有些豪情,被平淡現實消磨。但總有些事,永遠也不會忘——即使身死,也要傳至後人。」

「唉,不談這些了!說了你也未必懂。」他把目光轉向最後一個箱子,「話說,正裝、便裝、內衣都已經齊全了,最後一個箱子裡面——應該是鞋子吧。」

打開箱子,確實有三四雙鞋子,沒錯。但是,「老師,這銀色的是什麼東西?是誰的生殖器被割下來了嗎?」我眼疾手快,從箱子里抓住一個約二十厘米長的金屬棒子,伸到老師眼前問。

「別用這種東西對著我的臉。」老師仰著頭後退了幾步。

他臉上表情變幻,自言自語道:「死胖子。我就說他笑的很詭異啊!老夫生得堂堂正正,像那種行事遮遮掩掩之人嗎?」

「像。出森里時,你把我遮遮掩掩了好一番哩。還用催眠術騙別人。」我說。

「咱們兩個說的遮遮掩掩又不是同一個意思。你再亂說話,為師就不回答你問題了。」

我吐吐舌頭,表示認錯。

「你趕緊把手裡的東西放下吧。」他說,「它並不是真的生殖器,而只是一個模型——教學用具。」老師這話說的並不那麼坦然。教學用具怎麼會和一堆衣服放在一起嘛!明明就是想糊弄我。

「那這個咧?」我又拿起一個小夾子問他。

老師低頭瞅了一下箱子里琳琅滿目的東西,嘆了口氣,說:「好吧。我承認,這些不是什麼教學用具。其實他們是一種被稱作情趣用品的東西。你還小,先不要對這些東西好奇。」

他到桌邊,嘀咕著:「老夫看起來像一個虐戀愛好者嗎?」同時,拿起胖子給的那壺忘情水,就著壺嘴咕咚咕咚和了兩口。

「為什麼不能好奇啊?」

「咱先試衣服行不行?」老師用央求的語氣。

「可是我感覺它們好有趣的樣子。」

「你知道為師剛剛喝的東西是什麼嗎?」他轉換了戰略,開始轉移我的注意力。

「胖子稱它為忘情水。它和忘情果有沒有關係啊?」

「很聰明。這就是用忘情果的果汁調配成的飲料,你嘗嘗。」他剛想把壺遞給我,又忽然止住,拿一個空杯子倒了半杯遞給我,均勻透明的淡綠色,看起來很誘人的樣子。

「比忘情果的原漿好喝多了!」我喝完後咂咂嘴。這的確是我喝過的最好的東西,味微甜、清冽,液體划過喉嚨的感覺很妙。

「吃飯喝水不要咂嘴。尤其你還是個女孩子,你這樣咂嘴很不優雅,以後別再咂嘴了。」

「知道了,老師。」

「聽說,在十幾年前,這種飲料還沒有現在這麼流行。但自從人們知道格蘭拓大帝每天都要喝這個東西後,上行下效,忘情水很快就成為全國最暢銷的飲料。你可知道以前最暢銷的飲料……」他繼續延伸忘情水的話題。

我把杯子放回桌上,打斷了他的話:「好啦,了解了。那,我們開始試衣服吧。」

我知道他並不想在情趣用品的話題上多做糾纏,所以才強行把話題扯在飲料上。果然,我這麼說完,他長出了一口氣。

「你先把這身紅辣椒一樣的衣服脫下來。」他把頭別過去,用後腦勺對著我。

「啊!?」

「你不會連脫衣服也不會吧!」他以手扶額,我已經能夠想像到他抓狂的面部表情。

「真的不會唉。」

「我的天。」他轉過頭,「難道非得讓為師脫一個女孩子的衣服嗎?好吧,反正我身正不怕影斜。」

他剛站起來,一拍腦門兒,又坐了下去,背對著我說:「都快被你氣糊塗了。撕衣服,撕衣服你總會吧?你把衣服全撕爛,然後就能自己脫了。」

「哦。還是老師聰明。」

身上的紅衣雖然結實,但還是耐不住我的大力撕扯。次啦刺啦,不多時我就把身上裹得嚴嚴實實的衣物給撕成了布條條,再輕輕一扯,我又回歸了赤裸裸的美妙狀態。

「好了嗎?」

我把手裡尚且還抓著的布條丟向他頭上,笑道:「你扭過來看看不就知道了嗎?」

他忽然一掌向後推出,尚在半空的布條就被吹得七零八落。他轉過身來,瞪了我一眼:「亂丟東西,真是無禮。」

我吐吐舌頭,說:「對不起啦。我只是奇怪既然你早晚都要看我的裸體,為何偏偏我撕衣服時,你卻要轉過身去。」

「裸體可以是聖潔的,但撕衣卻絕對充滿了性誘惑。」他盯著我聖潔的裸體,「你說你,跟個嬰兒似的,還要為師幫你穿衣服——我只是你的語言教師,不是你爹啊!」

「哈哈,這不矛盾。一日為師終身為父,這是你說過的吖。」

「真拿你沒辦法。」他嘆了口氣,拿起幾件衣服,開始給我試衣。

……

「這雙太大,這雙也不行。這一雙……」衣服已經穿好,他正捧著我的腳丫給我穿鞋子,手裡拿的是一雙高近二十厘米的高跟鞋,「也不行。男人看著好看,女人穿著受苦。我可不想讓我的徒兒受委屈。唉,沒一雙合適的鞋子。」

「那就不穿鞋咯。我喜歡光著腳。」

「也好。森女裸足,質純性朴。融入人類社會的同時,保留一些自己的獨特印記,也是極好的。」

他拉著我的手,把我從椅子上拉起來,來到一面巨大的落地銀鏡面前。

銀色的鏡子是由名為銀的金屬打造而成的。鏡面平如止水,明若空無。

*/老師說過,中央平原的金銀礦藏極為豐富,產量奇高,尤其是銀,這種彼地的貴金屬在此地卻被大量用於日用品。在自然界中,金銀都有大量的遊離態單質存在,基本無須冶煉或只需簡單冶煉即可加工使用。所以金銀製品的大量使用也造成了中央平原的合金製造工藝極為先進,但是金屬冶煉技術卻不與之相稱,較為落後。/*

鏡中的女子著一襲素色長裙,裙擺上暈染著深淺不一、若有若無的桃花圖案,裙下露出腳踝,和赤著的腳丫。

「如果你腳下踩的不是木地板而是大草原的高坡,頭上再戴一個五彩的花環,坡下有一群白色的綿羊安靜的吃草,天上有像綿羊一樣大團大團的白雲——這畫面,就更完美了,呵啊——」老師在我身後評點,說的最後他打了個哈欠。

他說:「勞累一天後,能欣賞到這樣的美,很好。」

一直生活在森林中的我,並不太能想像大草原的樣子。但我覺得,那景象肯定是遼遠廣闊的,是一種我未曾見過的美——他說那話語氣,就包含了一種讓人心曠的感覺。

五彩花環頭上戴,有多麼美麗呢?我沒見過。但我見過另一種往頭上戴的飾物,就在剛剛,就在那個裝著情趣用品的箱子里。

我把它拿出來,問老師:「這個東西是什麼?我想把它戴到頭上試試。」

「你看這一道凹痕,很明顯是要貼在鼻樑上的。凹痕上面,左右各開了一孔,明顯,對應於鼻子上方的眼睛。所以,這是一個面具……」

這是面具,精緻而魅惑。它主體部分是銀色的合金,被打造成了狐狸眼的形狀,遮住了眉、上下眼瞼和鼻樑;眼周部有鏤空的花紋,鏤空部分的邊緣星星點點地鑲著水晶;面具兩翼被打造出羽翅一樣的花紋,斜向後延伸,極富妖異感;面具下沿垂下一片流蘇,若隱若現地遮住臉部和下巴,同時,下沿的小機關使得流蘇可以被拉至兩鬢以露出臉蛋和嘴唇;至於面具的固定,是通過一個精緻的銀環頭箍來實現的。

「……雖然,它的造型和你裙子的清新風格不太相搭,但畢竟是個面具。你把它戴上吧。銀面遮紅顏,流蘇擋禍水。面具於你,還是很有必要的。」

本來,我還覺得這面具平平無奇。但他的這番介紹,著實為這狐面增添了幾分光彩。

我欣欣然將這狐狸面具戴上——並未讓他代勞。其實,就算是穿衣服這種事,我也是看一遍就學會了。但我就是要裝作不會,就是要讓他給我穿,他給我穿衣時,那感覺很好、很妙。

穿衣服、系扣子、打花結這種「複雜的」動作,我可以撒嬌打滾兒讓他為我做。但是,像貼乳貼、穿三角褲或著戴面具之類簡單的動作,肯定就不能再以不會為理由讓他代勞了。

——忽然想起,那個箱子里有一套很有趣的內衣,只由幾根紅繩構成,我想試穿,他卻推搪說太難看——現在想來,他應該是為了避免所謂的「捆綁誘惑」?

我伸展雙臂,在老師面前轉了一圈:「那,我明天就穿成這樣子去見皇帝嗎?」。

「就這樣吧。他一定會喜歡你的。但願你也喜歡他。」

他張臂舒腰,又打了一個哈欠:「噢——選好衣服,應該就沒有別的事了吧?既然沒事,為師要先去洗個——滋……」吐出聲母,剩下的韻母卻被噎在了喉中,他的雙眼溜溜一轉,原本還微呲著的牙立馬張開了,最後吐出的顯然是另一個字:「桃!」

我猜,他突然改口一定是為了避免某種麻煩事。

他原本想說的話,我好奇。但是,他既不想說,我就不必問。至於強行用意念窺測什麼的——首先,我的精神力不足;其次,老師說過,偷窺別人的想法,就是偷窺別人的隱私,這是很不禮貌的。為了更好地融入人類社會,體驗更多有趣的事,我當然要做一個有禮貌的孩子,因為——「沒禮貌的壞孩子會被大家疏遠的!」

桃是一種很好吃的水果,他在給我穿裙子時已經介紹過了。但是房間里是沒有桃的,所以他現在要出去到廚房「洗個桃」。

不一會兒,他就回來了。

他交叉雙手,哂笑著:「抱歉。廚房裡也沒有桃了。等下次——不,等明天,到了皇宮,你一定可以吃到桃的。現在,你要是口渴,還是喝忘情水吧。」

「我不會口渴。」

「不口渴也可以喝啊。很美味的!」他倒了兩杯,把其中一杯遞給我。

我抿了一小口,還是那個味道,於是我說:「真的不想喝了。都體驗過的東西,再喝又有什麼意思呢?」

「但是生而為人,有時就是不得不反覆做著無聊的事啊。」說完,他把杯中物一飲而盡,咣的一聲把被子放在了桌上。

我把杯子輕輕放在桌上,幽幽地說了句:「我又不是人。」

「不聊了。不聊了!」他站了起來,撓了撓頭,說,「那個,現在時間也不早了,我們——呃,我要去睡覺了,你也睡覺吧?」

「什麼是睡覺?怎麼睡覺?我不知道唉。」

「我的天!」老師掄著拳頭捶自己的頭,「你怎麼什麼都不會啊!真是笨徒弟啊!過來,我教你!」

他拉我到卧室,裡面只有一張床。

他先給我大致介紹了與人類睡覺相關的各種用具,然後又從柜子里掏出另一套被褥來,在地上鋪好。

他把七水燈關掉,然後一屁股砸到了地鋪上。

「哼,呼——」他低著頭,口鼻中噴出的氣息很「重」,「雖然為師現在很想讓你個笨徒弟睡地上,但我畢竟是一個紳士,自然要讓女士睡在床上。現在,你坐到床上,為師教你睡覺。我怎麼做,你就跟著做。先說好,我可只教你一遍。」

他掀開薄薄的棉被,平躺在褥子上,把頭枕在枕頭上,拉回棉被自胸口處蓋好,閉上眼睛,然後鼻子里立馬傳出均勻的鼾聲。

只有打鼾這個動作,我怎麼學也學不會。最後,我試著用嘴模仿出「呼嚕呼嚕」的聲音,但其效果還是和老師的鼾聲相去甚遠。

「老師,最後的打鼾我學不會啊。不會打鼾是不是就睡不成覺了?」他還是躺在那兒,並沒有回應。

我盯著他看,默默地觀察了一分鐘。期間,他還翻了個身,用雙腿夾住了被子。

「老師,你怎麼不說話?」

我又等了一分鐘,還是沒有等到回應。

「哦~原來這種過程就是睡覺啊——你這樣子的我見過。我以前碰到的一頭野豬和你可像了,也是睡的又快又死,連鼻子發出的聲音都和你挺像呢。」

「你為什麼總是把為師和一些奇奇怪怪的東西相提並論?」一個略微含糊不清的聲音自老師那邊傳了過來。

他的嘴唇並沒有動,我看得很清楚。但是,聲音確確實實是他發出來的。於是我問他:「你嘴不動也能說話,怎麼做到的?」

「這叫做腹語,雖然嘴沒有動,但是聲帶還是振動了的——發聲原理與普通說話無異,並無任何高明之處。」用腹語說完這句話,他忽然騰地一下坐了起來,扶著額頭說:「我真是敗給你了!為什麼老夫竟然會情不自禁地回答你的問題啊!」

「原來你在裝睡啊。」

野豬睡著時,就不會再哼哼唧唧地對我喊叫了。以此類比,人在睡著時應該也是不能說話的。從而,他說話表明他只是在假裝睡覺。

當然,這個推斷不甚可靠。畢竟,老師要比野豬強大得多。這樣的類比推理,無疑是極具風險的。

「嗯,我剛剛是在裝睡。」他眯著眼,用雙手托著腮。

我冒險的類比竟然對了,老師果真跟野豬一個樣。哈哈。

「但我的乖徒兒,不,我的小姑奶奶!你就放為師一馬吧!我奔波了一天多,真的很累。你就饒了我,讓我睡一覺吧。」他把額、眼埋在雙手裡,這個肢體動作,應該也是在訴說他的疲累。

「那當你睡覺時,我們用意念繼續交流好不好?」

「睡覺時還怎麼用意念交流?」

「野豬在睡覺時,我也能用意念和她交流啊。只不過,那時她的意識比清醒時更雜亂、更混沌。野豬能行,你應該也可以的。」

「我不可以。」他抬起頭看著我,「我說過,人是有隱私的。我的夢境也是我的隱私,我不想讓你知道。」

「夢境?指的就是那種睡眠時意識混沌的狀態嗎?」

「大概是吧。」他的頭又往下墜。

「我好想體驗一下夢境啊。老師,你能教我做夢嗎?」

「要做夢,得先睡覺。但你似乎不會睡覺。為什麼不會睡覺?」他有點像在自言自語。

「我不知道。反正,你剛剛教我的動作姿勢我都照著做了,但似乎並沒有什麼特別的變化。」

「動作姿勢?」他用手指按摩著腦門兒,自言自語。

忽然,他拍了下腦殼,說:「哎呦,我真是累糊塗了——這多半是因為你。的確,教給你睡覺的動作姿勢是沒有用的,我得讓你明白睡眠的原理。

睡眠行為,是很多動物以及人類所必需的生理活動。但動物和人類睡眠的原因不盡相同。從經驗上看,動物對睡眠的需求遠遠小於人類。

在我看來,動物的睡眠多數消極的。在某些時間段,動物覓食活動的成本大、收益小、風險高、效率低,於是,便通過睡眠降低能量消耗,以等待合適的時機去覓食。

但人類的睡眠是積極睡眠。我們睡眠的主要原因,並非是為了降低能耗、捱過效率低峰期。事實上,藉助於工具,人類在任何時刻都具有相當的效率。我們睡覺,是為了通過睡眠來休息身體。其中,最主要的,是為了休息疲憊的大腦。

人類的大腦,高效,同時高耗。工作了一天的大腦,在睡眠的時候,表層意識是不活動的。而潛層意識……我不太了解。但可以確定的是,無論是夢境還是其他,都無法像現在這般與你交流。

至於你,超凡脫俗。你不需要睡眠,不需要進食,你能永葆活力,你從來不知疲倦。

但是,你要體諒一下為師啊。我一把老骨頭了,肉體凡胎,不休息真的會累壞的!」

話到最後,我總算明白了睡眠之於他的意義。

「原來如此啊。要是我也能睡覺就好了,可我就是學不會。我閉著眼睛躺在床上,鼻子不會呼嚕呼嚕,意識也仍然繼續活動。我睡不著,而你卻睡了,這裡就沒人陪我說話了。那樣,我會很無聊的,我最怕無聊了。我會忍不住亂動,然後到處亂走,要去找尋新的體驗。我要是離了這裡,難免會像狗熊掰棒子一樣,越走越遠,遠得回不到你身邊。可是我現在又不想離開你——因為老師你很有趣,太有趣了,比我以前見過的東西都有趣!現在,我是想睡又不會睡。老師,你比我聰明,幫我想想辦法吧。」我也坐了起來,向他訴說我的「苦衷」。

「呃……這確實是個問題。別人都睡著的時候,你卻醒著亂竄——這確實不利於你融入人類社會。」

他閉上眼,用拳頭使勁摁了摁自己的腦門,又用手指輕輕揉了一會兒,忽然睜開眼,說:「對了,我記得下午我撓你腳底的時候,你本來還大呼小叫地喊癢,但後來又忽然止住了。這是否意味著,你能控制自己神經的通斷?如果果真如此,那麼你也可以嘗試一下控制自己意識的活動與休眠。假如你真有這種能力,那麼睡眠絕非難事——難點在於如何醒來。按我的想法,如果你對時間的感知可以不依賴外界參照物,你可以設定意識的休眠時間,比如說,八個小時。如果你可以將感覺與思維這兩種意識活動分離控制,那麼更簡單,你只需讓負責思維活動的主意識休眠,並保留器官的感覺,同時,對感官刺激設定一個閾值,當外界對身體感官的刺激超過此閾值後讓主意識醒來。」

關於我「止癢」的原理,他的推斷很對。腳底的刺激被傳遞到神經中樞,中樞向身體其它部位反饋這一信號,引起肉體產生對「癢」的反應,並在意識中形成「癢」的感覺。我終止了癢的感覺,並「切斷」了一部分神經,便暫時消弭了對癢的反應。

「你可真厲害!」我稱讚他,「不僅前面的推斷正確,後面說的那些東西也對我大有啟發。要讓我自己想,我都想不到呢。」

「但,這只是一種不負責任的設想而已。異想天開的是我,要冒風險的卻是你。呃,我是想說,我不鼓勵你現在就做這個實驗。畢竟事關意識,應該慎之又慎,在你沒有十足的把握前,還是不要嘗試了。萬一你醒不過來的話——」

頓了一下,他說:「其實,我——我也覺得你很有趣。從見你第一眼,就不想離開你了。」

「放心吧!」我興沖沖地說,「我確實有停止——不對,應該叫中止,中止自己意識的能力。雖然你說的這個意識休眠我還沒試過,但我覺得你這個想法很靠譜兒,我應該不會醒不過來的。

「應該?只是應該嗎?那你還是別冒險了。」他好像一下子來了精神,聲音有些激動,「你要是真不想睡就別睡了。我的身體也不是一般人可比的,閉上眼用意識和你聊一宿其實不成問題,聊兩宿我也陪你。」

當時,我的心思還沉浸在對他「新奇思維」的讚歎、對那未知事物的好奇上。

如今想來,只恨當時懵懂。

對人類而言,孤男寡女,生離死別,這是最容易擦出愛情火花,最容易激起性慾,最容易產生繁殖後代衝動的情景了——彼此未竟之事的悵惘,或生離、或死別的恐懼,如此疊加的種種,會徹底激發那刻在蛋白質里、刻在基因上、刻在漫長歷史里的原始的純粹的本能的繁殖衝動,讓他們不顧一切地想造出一個小孩兒,以生的希望緩解對死的恐懼,以新的生命傳承舊的事業。

只可惜,當時,懵懂無知的我沒能抓住這個絕好的機會。

有時我甚至覺得:我簡直就像一隻人形的單細胞生物——我總是被動地作出反應,隨遇而安,不思進取;我的思維,彷彿迷失在無盡的體驗中,沒有明確的追求,故而很少主動地去規劃什麼、籌備什麼。這個「有時」,指的是我在以人類的思維反思自己時。

「沒關係的。不用擔心我死。」那時,我哪裡曉得生命的美好。

我閉上眼睛——人在睡覺的時候都是閉著眼的吧?

我平躺在床上——人在睡覺的時候也大多是躺著的吧?

要開始意識休眠了哦。休眠八小時,醒來就可以去見那個神秘的皇帝了。

「等等!」他撲到我的床上。

「怎麼?」我睜開眼,側過頭,看著他慌亂的眼睛,問他。

他似乎為自己剛剛的慌亂感到尷尬,支支吾吾,說:「呃,我,其實,其實,我,想說——」

雖然前面的每個詞的停頓都很長,但是最後的「說」字則因為一陣突如其來的奇怪聲音而拖得更長。

「啊~嗯!好棒!……」這是一個女人的聲音,音源在樓上。

「大叔,想陪我玩玩嗎?」我忽然想起了在街上遇到的站街女的聲音。

她們的音色並不相像,相像的是味道,聲音的「味道」。怎麼說呢?聲音里似乎都有一種特別的味道——曖昧——我忽然領悟了!

不不,不止是曖昧——樓上的聲音是比曖昧更熱烈奔放的感情或者說慾望,這種聲音讓我想到——想到了那顆老樹,想到蟻后,想到了那些野獸們。

老師自然也聽到了這個聲音,他現在的表情很奇妙,也說不上來是好是壞,反正變換莫測,一會兒是意料之外的驚訝,一會兒又是情理之中的恍然。

我們倆就這樣沉默著,望著天花板,聽了有好一段時間,直到呻吟的女聲變成一道高亢的「噢」之後,我率先打破了沉默:「老師,樓上應該有一個女人吧?她是因發情——哦不,勃起而在呻吟嗎?或者,她只是在唱一種特殊的歌曲?」歌曲什麼的,連我自己都不敢相信。

他好像現在才發現了我的存在一般,猛地扭過頭來,又突然滾下床,跳到自己的被窩裡——似乎是因為我們剛剛的距離和姿勢太過——曖昧。

曖昧,終於明白了這個詞呢。

「是女人的呻吟沒錯。你要是勉強理解為唱歌,也可……」最後一個字還沒說出來,同樣的歌聲又響起了,生生打斷了他的話,「誒!今晚怕是真的睡不好覺了!」

話說,我怎麼會用歌聲來指代呻吟聲呢?難道是為了照顧我可憐老師的羞恥心嗎?嗯,徒兒真的是長大了呢。

「既然睡不著覺,我們就聊天兒吧。」

「好啊。只能這樣了。這些年輕人喲,玩兒起來都沒個節制!仁拓做事情,就很有節制。為師欣賞他!不過,他給為師整這個驛館喲,這個房間的隔音效果,真是太令人興奮了!老夫已經興奮到想衝上去把樓上的人打一頓啊!」老師亢奮了一下子,狠狠批判了一番後,就迅速萎靡了,「但咱畢竟是講道理的人,房子隔音效果不好,咱不能拿人撒氣——等老夫有勁兒了,拿這房子撒氣,把房子拆了。現在,咱繼續聊天。徒兒,你想聽什麼呢?」

「老師,你都很累了。今晚就不用你講了。我給你講講沒遇到你前,我在森林裡遇到的事兒。」我也把聲音壓到讓老師正好能聽清的程度,但願不要過度到刺激他衰弱的神經。

「我啊,出生不詳,剛醒來時便是這副樣子了。第一次睜開眼時,我就躺在低語之森的草地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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