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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宗商品怎麼走?淡水河谷、殼牌、道達爾的CEO們如是說【財新封面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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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財新記者 王爍 黃凱茜 魯曉曦

圖 | 財新記者 陳亮 陳瑋曦

過去兩年間,以石油、鐵礦石為主的大宗商品價格在跌宕起伏中遷延下行,尤其是2015年展開「比慘式」暴跌。2016年1月下旬開始,卻迎來一波超預期的強勁反彈,並持續至今。

價格背後的市場邏輯是什麼?

全球經濟形勢依然嚴峻,或許是中國加碼穩增長政策的各類信號,增強了大宗商品做多者的信心。3月5日,中國國務院總理李克強在作政府工作報告時表示,2016年要繼續實施積極的財政政策並加大力度,赤字率提高到3%,廣義貨幣(M2)預期增長13%左右;他重點強調煤炭、鋼鐵將用3年-5年的時間去產能,退出煤炭產能5億噸左右、減量重組5億噸左右,粗鋼的去產能目標則是5年壓減1億-1.5億噸。

這一表態引爆了黑色系品種的漲停,帶動整個商品市場連日上揚。3月7日,國際鐵礦石價格跳漲19%,創下自2009年有記錄以來最大日內漲幅。儘管後續有所回調,但市場情緒仍保持了久違的亢奮。

全球經濟周期下行導致需求增速不及供應側,使得國際鐵礦石價格自2013年起進入下降通道。鐵礦石現貨指數普氏62鐵礦石指數,已經從2013年初的159美元/噸高點跌至當前的58美元/噸附近,期間一度觸及40美元/噸下方。國際礦山企業苦不堪言,財務表現屢創新低。2016年2月下旬,三大礦山公布2015年財務數據,周期下行影響完全釋放。其中,必和必拓(BHP)16年來半年報首次出現了虧損;淡水河谷(Vale)也創下近30年來最大虧損;力拓(RIO)則在2015年財報中表示,因價格走低造成的稅後收入影響約77億美元。同樣大幅下跌的油價引發的美國陸上石油業務資產減值,對必和必拓又造成了49億美元的損失。

鐵礦石暴跌背後,眾所周知的原因是供需失衡。鐵礦石需求隨2005年-2012年中國經濟的騰飛進入「超級周期」,十年內國際鐵礦石貿易量從2005年的7.5億噸翻番突破15億/噸?年。但隨著中國經濟進入「新常態」,世界範圍又無一經濟體替代中國填補需求增量,與此同時幾大礦山公司的增產策略卻繼續釋放,供大於求的基本面,導致礦價走弱成為現實,並深刻影響著未來較長周期的預期。

石油並不好過鐵礦石。油價的崩塌始於2014年的夏天,布倫特油價從6月份超過110美元/桶的高位跌到11月份80美元/桶附近,OPEC當月例會達成不減產決定重擊油價,將其迅速推到50美元/桶以下。整個2015年國際原油價格始終在60美元-40美元/桶低谷徘徊,最低見27美元/桶這樣的12年低值。市場亦普遍認為,供需失衡是解釋這輪油價風暴的主要邏輯。

英國石油公司(BP)首席經濟學家Spencer Dale認為,這場油價風暴主要是供給端的故事:2014年全球石油需求的增長在歷史平均範圍之內,為80萬桶/天,但供應端的增量超過了200萬桶/天——增加值是十年平均水平的2倍還多。

供給側的增量主要來自非OECD國家的貢獻。根據BP的數據,這些國家2014年的增量達210萬桶/天。美國、加拿大和巴西都有創記錄的產量。美國持續的頁岩革命,帶來投資熱情和繁榮供應,2014年頁岩資源開發的資本投入達到1200億美元,有超過1800台鑽機在美國打了約4萬口新井。

由此導致的結果是:美國2014年的原油產量自1975年以來首次超過了沙烏地阿拉伯和俄羅斯,成為全球產油量最多的國家。國際原油供應格局的重構,加上原油需求的放緩,令傳統產油大國寸步不讓地捍衛自身市場。在油價一步步下探到50美元/桶以下的過程中,OPEC國家仍堅持不減產,產量水平保持在3660萬桶/天。OECD國家的原油庫存,也已經接近十年來的最高值。

還有來自全球應對氣候變化的壓力。巴黎氣候大會為控制全球氣溫的升高制定了共同目標,要削減煤炭、石油等化石能源的消費,提高可再生能源佔比。在這樣的願景里,石油行業因高碳排放變成了「明日黃花」,和煤炭一樣成為「地球公敵」。

雖然包括荷蘭皇家殼牌公司(Royal Dutch Shell,下稱殼牌)CEO范伯登(Ben van Beurden)和道達爾(TOTAL)CEO潘彥磊(Patrick Pouyanne)在內的國際石油巨頭掌門人都認為,可再生能源還需要很長一段時間才能對化石能源形成威脅性替代,但石油公司也要為終將到來的這一天著手準備。清潔低碳的天然氣成了化石能源最後的救贖,石油公司紛紛將擴充天然氣資產佔比作為發展重心,與此同時也在光伏、風電、生物質油等領域開展科研和項目投資。就連沙特、阿聯酋這樣的石油「巨無霸」國家,也開始興建光伏電站和研發基地。

石油公司經歷2015年的煎熬,紛紛爆出數年未見的大虧損,在低油價周期中尋找生存之策。那些老牌的一體化石油公司,貫穿從上游勘探、煉油化工到成品油分銷的全產業鏈,顯示出了更大的抗風險能力。以道達爾為例,2015年在上游板塊經營收益(Net Operating Income,減去運營成本的收益)下降了55%的同時,煉油化工業務的經營收益增長了96%,收益規模甚至超過了上游,很大程度緩解了上游的盈利損失。殼牌的上游板塊在2015年虧損56.6億美元,而下游在收入規模變動不大的情況下,盈利是2014年的3倍。

那些以上游勘探開發為主營業務的獨立石油公司,尤其是伴隨著上一輪油價上行周期蓬勃起家的頁岩油氣開採商,則暴露出脆弱的生命力。據貝克休斯2016年3月公布的數據,北美鑽機數量已縮減到480台,而一年前這個數字是1069台。德勤2月發布報告指出,在全球範圍選取的500家上市石油天然氣公司樣本中,有三分之一的公司面臨破產風險,因為油價對現金流的打擊導致償債困難。

行業低谷期,資源類企業的經營思路大同小異。必和必拓全球市場營銷和採購總裁白偉誠(Arnoud Balhuizen)告訴財新記者,企業首要關心資產質量,其次是運營效率,以保證在下行周期的現金流穩定。此外,還需要在市場低點完成投資布局,迎接下一個周期。

剝離資產,削減開發和運營成本,甚至裁員,已經成為身陷市場低谷的油礦行業的主旋律。失血嚴重的國際石油公司和鐵礦石供應巨頭們,在積極迎難而上的同時,也毫不掩飾對市場回暖的期望。

大宗商品市場是否觸底,近期這波反彈預示著什麼?石油、鐵礦石行業的未來分別在何處?巨頭們如何在其賦予厚望但亦處於產業結構艱難轉型期的中國市場布局?

財新記者近期專訪大宗商品領域舉足輕重的三家公司負責人——淡水河谷公司總裁兼首席執行官費慕禮(Murilo Ferreira)、殼牌公司CEO范伯登和道達爾CEO潘彥磊。

來看巨頭的回答。

財新記者范若虹、實習記者莫業林對此文亦有貢獻

專訪殼牌CEO范伯登

「不要毀掉能力」

必須準備好投資,準備好能力,保證在任何價格和成本的水平上都有競爭力

2014年1月就任殼牌CEO一職的范伯登(Ben van Beurden),經歷了上一個高油價周期的最後半年,很快就面臨油價低潮的大挑戰。在此期間,他執行了殼牌大規模的資產剝離計劃,並在2015年著手英國天然氣集團(BG)高達700億美元的大併購。

收購BG展示了殼牌向天然氣業務轉型的決心,這是此輪低油價周期中行業里最大的一筆買賣,2016年初終於完成交割。范伯登將BG評價為「低油價中的機會」,一向審慎的他果斷出手抓住了這一機會。業界亦普遍認為,BG的LNG資產和天然氣勘探開發區塊有很大的競爭力。

2016年將是殼牌的BG整合年,2016年-2019年還將推出一批新建大型項目。

在中國國內,殼牌深耕的領域涵蓋上游勘探開發、化工、加油站和潤滑油銷售等業務,是參與上游勘探開發項目最多的外國公司,包括與中海油合作開發南海油氣田,參與中石油長北緻密氣項目和四川富順-永川頁岩氣區塊的勘探開發。

據殼牌此前數字,2012年-2014年,在中國非常規天然氣領域的投資為10億美元/年。作為中外頁岩氣勘探開發合作的標誌性項目,富順-永川是國內起步較早、工作進度較快的頁岩區塊。但殼牌與中石油的產品分成合同2013年獲批後,一直處於評估階段而未進入商業開發。對此,范伯登在2016年3月19日接受財新記者專訪時坦承,四川盆地地質條件很具挑戰,鑽井的結果喜憂參半,繼續進行投資的理由尚不充分。

但收購BG之後,LNG貿易業務將成為殼牌在中國的一張新牌。目前,中國天然氣消費佔一次能源消費比重僅為6%左右,還處於市場培育期,而全球範圍的這一比例已經超過20%。范伯登在「2016年中國發展高層論壇」上指出,建議中國政府在天然氣開發勘探中引入更多的競爭,以此增加國內產量、降低成本。此外,中國一體化石油公司的天然氣管道和基礎設施要向第三方放開,管道投資放開准入,也可以刺激天然氣管道設施建設投資,發展天然氣市場。

油價低谷的生存戰略

財新記者:你在殼牌工作了30多年,是「老石油」了,過去有經歷過現在這樣的油價波動嗎?

范伯登:我們經歷過類似的油價波動,而且知道在未來某個時點還會經歷價格周期。這次的不同之處在於,油價可能在相對位置穩定持續好幾年時間。不過我們一直在為這樣的下跌做準備。這個準備包括保持能支撐低價周期的財務能力,利用低油價機會的可持續發展,比如合併了英國天然氣集團(BG)。

沒人能準確預測油價的走勢。我個人主要看基本面和長期趨勢。作為企業,要確保在價格周期內的每一個時點都具備競爭力。根本而言,就是降低資產盈虧平衡價格,使我們保持盈利,無論油價是每桶40美元、50美元、100美元還是150美元。

財新記者:你認為油價在30美元-40美元/桶是可持續的嗎?你對長期油價水平有怎樣的預測?

范伯登:長期預測無論怎麼說都可能錯。中期來看,我認為基本面指向更高的價格。需求自石油被發現起一直在增長,但重要的是來自現有資源地的供應每年持續縮減,要補齊需求與供應之間的差額,能源行業每年至少需要投資1萬億美元,而如此大量的投資,在成本與價格不同步的情況下是不會發生的。現在二者就不同步。所以,有兩件事會發生:成本需要下降——這個正在發生;價格需要上升——這個長期會出現。

財新記者:許多人會說,2014年以來的油價下跌與前一次的不同,因為這一次可能是長期的下跌。

范伯登:的確是這樣。2008年時,油價也降到很低,但很快就反彈了。我想這兩次有個基本差異點,就是2008年的下跌主要是由需求驅動,而這一次主要是由供應驅動。供給側經濟學會在更長的時間段里起作用,這一次下跌持續的時間比上一次長。若看殼牌所做的典型項目,都是大型複合項目,有時要花四到五年建設,然後至少再花四到五年進行項目開發。因為根據供給側經濟理論,市場會有滯後效應,我們預見了這波下跌持續更長時間。

財新記者:今年2月標準普爾將殼牌的評級從AA-/A-1+下調至A+/A-1,這是自上世紀90年代以來最低的評級。這是否使殼牌的融資出現困難?

范伯登:目前整個行業都面臨很大的評級壓力,各家的評級都遭遇某種形式的下調,比如被放到負面觀察或負面前景名單上。考慮到整個行業所處的狀況及面臨的現金流壓力,這種評級情況在意料之中。當然,對英國天然氣的收購也直接影響到殼牌的評級,因為我們需要為這次收購中的現金部分額外借貸,但對獲取資金的即時影響是可控的。

財新記者:在這個新的時期,有更大的波動,更高的不可預測性,更少的穩定性。作為大型國際石油公司,你靠什麼生存?

范伯登:我們這個產業,必須以長遠的眼光看事情,不能讓波動性牽著鼻子走。波動性的確影響我們,如果管理失當,波動性和現金流可以狠咬你一口。所以,財務方面的主要戰略是審慎。

與此同時,不要毀掉能力。能源產業的基本面是,未來數十年仍需要投資,必須準備好投資,準備好能力,保證在任何價格和成本的水平上都有競爭力。

能源體系的未來

財新記者:你認為國際石油公司有生存危機嗎?

范伯登:對一些公司來說,如果沒有為這種情況做好準備,財務能力不夠強健,當然有生存危機。比較而言,殼牌在走進這輪低油價周期時的負債率很低,大約只有12%,隨後我們針對下跌進一步降低資金成本和運營成本,一年之內就減少了120億美元的費用,這相當於一年的股利。我們保持了實力,甚至有能力反過來利用這個低油價時期。長期而言,我能看到的能源領域的惟一生存威脅,就是人們停止使用能源,不過這暫時還不會發生。

財新記者:人們可能停止使用化石燃料嗎?

范伯登:會的,這種情況正在發生。在能源體系的長遠轉型中,會出現更多的可再生能源和更高碳效的化石燃料體系,這是好事。這個趨勢將持續多年,並將在很大程度上改變能源產業。回看過去的一百年,能源產業同樣發生了巨大的變化。

財新記者:你是否認為,可再生能源,如太陽能電力,將很快在成本上與化石能源競爭?殼牌怎樣適應這種變化?

范伯登:競爭已經開始了,也許不是每個地方、每一種可再生能源,太陽能發電已完全具有成本競爭力。目前,可再生能源在電力行業的滲透越來越深,但基數還比較小,規模化還需要很長一段時間。未來需要的是不間斷的能源供應,這意味著更多的可再生能源,或是混合型可再生能源與另一種電力來源混合,如天然氣發電,這是我們認為特別有前景的能源組合。

整體而言,天然氣是最潔凈的化石燃料,碳含量最低。在所有國際能源公司中,殼牌的天然氣資產最可觀,天然氣業務已多於石油,我們實際上是氣油公司,而非油氣公司。同時,我們也努力發展可再生能源,比如我們還是全球最大的生物質燃油供應商。我們還關注與可再生能源更具共生性的替代技術、未來技術和未來商業模式。能源需求在本世紀內將增加1倍,既要使能源系統減少碳含量,又要為更多人提供更多的能源,這是未來的雙重挑戰。

財新記者:你剛才提到已經削減了很多成本,減少了很多投資,但同時又完成了對英國天然氣集團的大併購。這兩種戰略如何調和?

范伯登:這兩種戰略相輔相成。一方面要確保降低運營成本,這是能源行業的總體趨勢;另一方面也要謹慎分階段減低資金成本,確保資金只使用在具有競爭力和可負擔的領域;同時還要不斷轉變資產組合。對英國天然氣集團的合併,意味著我們的資產組合更具抵禦未來風險的能力,更低的盈虧平衡價格,更多、更年輕化的資產組合,也使得我們在將來有更優越的資產出售地位。所以,這兩件事——節約成本和給資產組合注入活力,都是為未來做準備。

財新記者:你最近提到,殼牌應該更簡單、更敏捷,意思是你們將著重於液化天然氣和深海資產。這是否意味著你們將剝離非核心陸上資產和下遊資產?

范伯登: 不,遠不是這樣。公司必須要更簡單,真正關注能力。我們的能力的確集中於液化天然氣和深水業務,通過合併英國天然氣集團,我們完成了一次跨越。但同時需要簡化公司,去掉一些業務,確保資產組合更具長遠效益,也要對投資機會進行重新思考和排序,以便讓公司更有韌性,生成更多現金流。但這並不意味著放棄。比如下游業務是資產組合中的重要部分,我們已經對下游業務做過許多重組。

在中國,下游仍是我們在華業務的支柱。事實上,下游的所有業務,不論石化、加油站、貿易還是潤滑油,都在飛快增長,特別是在中國。我們還希望與合作夥伴中海油一起建設南海項目二期,擴大南海項目,這是我們將要投資的另一個領域。

財新記者:殼牌在天然氣領域有很大比重的投資。北美液化天然氣出口會不會改變既有遊戲規則?

范伯登:這是個重要問題。它(北美液化天然氣出口)已在定價上一定程度地改變了動態。北美已加速引入Henry Hub(在紐約期交所掛牌的美國天然氣交易中心期貨指數)作為定價組分之一,源自北美的氣量將會可觀。我們通過併購英國天然氣集團,從而有機會分享那部分供應。至於它會不會作為一種替代來源改變遊戲規則,顛覆液化天然氣行業,我看不會。

中國市場期待政策放鬆

財新記者:中國政府正計劃對石油天然氣行業進行改革。你對改革有什麼期待?你認為哪些領域應該對國際競爭和投資更開放?

范伯登:中國正在發生巨大的轉型變化,而能源改革是其中的重要組成部分。過去幾年,我們與國務院發展研究中心合作,共同對能源市場的政策影響進行研究。雙方剛剛完成了一份天然氣市場研究,在殼牌的輔助下,國務院發展研究中心提出了一些強有力和建設性的政策建議。我希望這些建議能夠體現在第十三個五年規劃中,成為未來政策的一部分。

我認為天然氣市場的進一步政策放鬆非常重要。好的政策將釋放新的需求,更重要的是帶來新的來自國內的供給。中國在這方面有巨大的增長潛力。我們一直在長北投資天然氣,並希望與中石油合作進一步投資長北項目。這在我心目中是政策改革的重要方面。

財新記者:殼牌在中國的業務涵蓋了所有方面,從勘探、石化到油品零售,全都做。未來會側重於某個特別的方面嗎?

范伯登:我對中國的看法是,這個國家對全球經濟和能源體系都具有戰略意義。

如過去20年所做的一樣,我們將密切關注在中國的機會,在價值鏈的每個方面都要做得更多。我們目前的投入與中國經濟所處的階段、經濟的規模、國家的成長前景相比,都是不成比例的。

財新記者:許多國際石油公司開始削減對於頁岩油氣的投資,因為油氣價格低迷。你打算也這麼做嗎?你會縮減在中國的非常規能源投資嗎?像在四川的項目那樣?

范伯登:在世界範圍內,尤其在北美,非常規資源的投資者都在削減投資,因為現在的油氣價格、較高的成本結構以及頁岩開發生命周期很短的事實,削減這類投資具有經濟意義。殼牌也不例外。我們要專註於資產組合,降低投資規模。

具體到殼牌在四川與中石油合作勘探的富順-永川頁岩氣區塊,我們已經完成了三個產品分成合同規定的勘探鑽井工作,進行了較大規模的鑽井作業。鑽井的結果喜憂參半,當然我們一直清楚四川的地質情況很有挑戰性。現在我們認為,繼續投資的理由不足。

財新記者:殼牌是在禁運解除後最先從伊朗進口(石油)的公司之一。在國際制裁生效後,殼牌繼續在俄羅斯運營。你怎麼看待在政治敏感國家的投資和貿易?

范伯登:我們當然知曉貿易制裁的存在,也總是百分之百地遵守規定。當伊朗受到制裁時,我們停止了任何業務活動,甚至暫停了對伊朗的貿易付款,因為付款也是不允許的。這些制裁解除後,我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付清欠款。目前我們在看伊朗有什麼商業機會可能實現,如果機會出現,我們會將之放到全球範圍的機會組合中進行排序。現在並不缺乏機會。

俄羅斯的情況有點不同。制裁之下,有些俄羅斯能源系統的活動也受到限制,我們不參與受限制和制裁的活動,比如不參與深水石油等;但我們會參與允許的領域,比如在薩哈林島生產液化天然氣,仍參與西伯利亞的一些業務活動。我們在俄羅斯還有下游業務。

專訪道達爾CEO潘彥磊

「我不必知道長期油價」

永遠需要仔細考慮的關鍵因素就是盈虧平衡點,較低的盈虧平衡點能抵禦低價周期

在2014年10月接替因飛機失事罹難的前CEO馬哲睿(Christophe de Margerie)成為道達爾新任CEO時,擺在潘彥磊(Patrick Pouyanne)面前的,是油價暴跌之後公司生存和發展的難題。

2015年3月,潘彥磊上任後首次接受中國媒體採訪時笑稱,「不知道油價還會跌多久,但我們可以長期承受低油價,即便是每桶0美元的情況。」他認為,道達爾良好的資產負債表和借貸能力,讓他們「並不懼怕低油價」,而公司削減成本開支和資產剝離的計劃早已在進行中。

2016年3月20日,潘彥磊在接受財新記者專訪時,對道達爾過去一年的業績表示滿意,這主要得益於上下游業務的一體化協同和有效的降成本措施。在道達爾的2015年業績報告中,公司凈利潤降幅僅有18%——這在過去油價「腰斬」的一年裡,國際石油公司的利潤降幅都接近或超過50%。

潘彥磊強調,「道達爾是中國公司應該選擇的好夥伴」。道達爾在30多年前進入中國,從下游煉油化工、加油站、潤滑油銷售的合作起步,近幾年拓展到了上游,與中石油合作開發蘇里格南氣田,和中石化在國內開展頁岩氣勘探和評估,與中國國有石油公司在海外的合作項目超過11個,此外還與多家中國油氣公司簽訂了LNG長期供應協議。

和殼牌類似,道達爾將發展天然氣開發和LNG貿易業務作為公司未來的重要方向。從2014年開始,道達爾的天然氣產量已超過石油產量。俄羅斯亞馬爾液化天然氣項目(Yamal LNG)的上馬備受市場關注,其地處氣候嚴寒的北極圈深處,項目概算投資將超過200億美元,液化能力為1650萬噸/年,項目由俄羅斯諾瓦泰克石油公司(Novatek)控股、道達爾和中石油各持股20%,最近又引絲路基金以10.87億歐元的對價入股9.9%的股權。

潘彥磊對財新記者提到,在俄羅斯這樣的被制裁國家做項目融資很困難。而道達爾所看重的俄羅斯和中國的合作夥伴,在亞馬爾項目上得到了契合。中國合作夥伴帶來了市場、貸款和設備——中石油已經簽訂了300萬噸/年的LNG採購協議;絲路基金向項目提供了金額為7.3億歐元、長達15年的貸款;此前國開行還與項目簽訂了15年貸款備忘錄,牽頭國內銀行向其提供資金;另外,大部分的模塊化組件將在中國建造再運往項目現場。

正因為對天然氣市場發展的看重,潘彥磊對中國正在進行的石油天然氣行業改革最大的期待,就是天然氣市場准入、運輸和銷售放開管制,讓國際石油公司進入充分競爭。

油價反彈終會發生

財新記者:油價今年1月降到了30美元/桶以下,然後最近兩個月反彈了差不多50%,主要是什麼原因?你對長期油價如何判斷?

潘彥磊:我不必知道長期油價。法國總統曾經問我,油價穩定在什麼水平比較理想?他問這個問題是為政治考慮,但商業領域是不可能存在穩定性的,會呈現周期性。當你管理一家油氣公司的時候,永遠需要仔細考慮的關鍵因素就是盈虧平衡點,一個較低的盈虧平衡成本能抵禦低價周期。

我們在項目中會使用不同的價格假設。如果是投資一個為期20年的LNG項目,在投資期間肯定會經歷價格的起伏,這時採用的價格預測,肯定跟投資一個4年-5年的油田項目是不一樣的。我們現在考慮成本的一個重要因素,就是這個項目跟世界上其他同類型資產相比的競爭力如何。

財新記者:這個低油價周期中的供求關係發生了什麼樣的改變?

潘彥磊:現在油價處於低谷,新建項目無法跟上,這意味著五年後,市場將要重新面臨供給不足的問題。在石油行業,油氣田每年的自然減產比率平均為5%,如果不進行持續性投資,是無法抵消油氣田的自然減產的。因為油價低,需求就會增大,所以2015年是近十年以來石油消費增長量第二大的年份。當需求增多、供應減少的時候,油價就會反彈,問題在於這將在什麼時候發生。

財新記者:在這輪油價下行過程中,以OPEC為代表的產油國堅持不減產,主要是不願放棄市場份額,這使得國際石油公司繼續承受低油價,你是否認為這是油價危機的原因之一?

潘彥磊:雖然沒有達成書面協議,但OPEC已經表示要將產量「凍結」在今年1月的水平(即不減產)。即便未來某一天產油國會削減產量,但目前它們向市場釋放的信息表明,想要通過維持產量來重新控制市場份額。

周期策略

財新記者:你曾經提到,在去年低油價的情況下,道達爾在幾大石油公司中是最經得起考驗的,這指的是什麼?

潘彥磊:相比去年油價下跌了50%的幅度,道達爾的盈利只下滑了18%。這得益於我們的一體化經營模式,業務涵蓋了油氣開採、煉油、石油化工和銷售,下游業務獲取的利潤對上游業務的虧損進行了彌補。另一方面,由於前些年的大規模投資,去年道達爾的油氣產量有9%的增長。此外,我們啟動了一個積極的降成本方案,運營支出節約了15億美元。這項舉措還會繼續,這是為在低價周期持續發展做的準備。

財新記者:現在的艱難時期,一體化、多元化的資產組合是否為對抗低油價的惟一方法?

潘彥磊:這是最好的辦法之一。我們一直熱衷於一體化的戰略,這樣可以在勘探開發、加工、分銷等價值鏈環節多向推進,當某個環節因為市場和價格因素受挫時,其他環節能夠更好地維持利潤。譬如我們分布在全球的分銷業務,能夠不受油價的影響,帶來穩定的現金流。

財新記者:在其他國際石油公司紛紛裁員時,道達爾並沒有這麼做。如果低油價像現在這樣持續,你是否會考慮裁員?

潘彥磊:不會,我不認為裁員是個好的經營理念。道達爾在法國本土沒有太多的員工,這是一個資本密集型的行業。如果公司的降成本策略是通過解僱員工來實現的話,員工不會有積極性按照你所要求的去工作。我認為,對於像道達爾這樣的石油公司,抵禦周期性波動的措施就包括員工的管理政策。從目前來看,我們的這項政策取得了不錯的成果。

財新記者:在縮減成本和開支、剝離資產方面,你有什麼進一步的打算?

潘彥磊:道達爾2011年啟動了一個高達280億美元的投資計劃,在2015年我們投資了230億美元,2016年要進一步削減到190億美元,雖然資本開支在逐年減少,但仍是很大的投資規模。未來我們想把這個數字穩定在每年170億-190億美元之間,以此保持2%的市場增長。

在剝離資產方面,道達爾的資產組合價值1400億美元。在2015年-2017年三年時間裡,我們計劃剝離100億美元的投資,平均每年30億-40億美元,占整個資產組合的2%。而我們在剝離的同時也要購買資產,尤其在這樣的低價周期,資產相對便宜。一些財務狀況不佳的獨立石油公司試圖出售更多的資產,我們也會成為買家。

應對格局之變

財新記者:你在天然氣投了重注,北美天然氣出口之後,會不會重塑國際天然氣市場?

潘彥磊:國際市場格局將為此有所改變。LNG業務板塊會在未來幾年看到令人矚目的機會。澳大利亞的出口會增加,來自美國的LNG出口即將進入市場,預計未來五年,美國LNG將使世界天然氣市場產量增加35%,這將帶來巨大影響,顯而易見會影響到價格,而且對中國的買家有好處。我確信天然氣市場會發展,因為這是清潔能源,如果要完成巴黎氣候協定中把全球平均氣溫升高控制在2攝氏度之內的要求,我們就要在全球能源結構中增加天然氣的比重。

財新記者:你們在澳大利亞的液化天然氣生產和出口成本比較高,怎麼辦?

潘彥磊:這要分情況來看。我們在澳大利亞啟動了兩個LNG項目,一個是在澳大利亞北邊的Ichthys項目,另一個在東部。兩個項目都與韓國、日本和中國簽訂了長期供貨協議,其中日本客戶更多一些。

在開發不同項目的時候,氣體的種類很重要。例如Ichthys項目開採的不僅是天然氣,還有凝析油,這可以增加項目收入。的確,天然氣價格在美國只有2美元/百萬英熱,加上液化等成本是4美元/百萬英熱,LNG總成本大約是6美元/百萬英熱。但我認為,不同地區的項目還是有各自的市場空間,因為總體而言天然氣市場還在發展,供應不足。

財新記者:殼牌收購英國天然氣集團(BG)之後,它在LNG貿易中的市場份額將進一步擴大。道達爾如何應對競爭壓力?

潘彥磊:殼牌會是LNG貿易里的第一大供應商,我們排名第二,埃克森美孚第三。我們打算繼續擴展LNG業務,因為市場擺在那裡。這個市場在過去幾年的時間裡是供應大於需求的,但我更傾向於認為,終有一天供需會實現平衡。LNG需要持續投資,是一個資本相當密集的市場,註定只是巨頭之間的遊戲。

財新記者:可再生能源是否已在成本上具備與化石能源的競爭力?是否有一天會取代化石能源?

潘彥磊:各種能源不是互相競爭的關係。我們需要多種多樣的能源,道達爾也熱衷於可再生能源的開發,投資了世界第二大太陽能公司SunPower,同時也在中國與本土公司合作開展太陽能發電項目。

在巴黎氣候協定當中,95個國家決定在應對氣候變暖問題上開展一致行動。這對道達爾是一個巨大的挑戰和機會。我給出的答案是,參與到能源結構的演變進程中,而不是與之對抗。如果選擇對抗,是會失敗的。最好的辦法是嘗試找到新的機會,而不是消極對待。

今天,可再生能源的競爭力還不明顯,但已有很多國家在發展太陽能方面有積極的成果。我們會繼續保持中長期的眼光,繼續參與到這項事業中。

與中國合作

財新記者: 你對中國正在進行的石油天然氣行業改革有怎樣的期待?道達爾在中國參與的投資涵蓋了上中下游產業鏈,未來是否會有所側重?

潘彥磊:中國正在進行多項改革,我們尤其看重天然氣業務的發展。在中國的能源結構中,天然氣消費佔比很小,煤炭很大。中國要發展天然氣行業,就需要開放市場和資產,實現競爭。

未來,道達爾不僅對與中國的LNG貿易感興趣,譬如現在與中海油和中石油簽訂的合同,還想參與天然氣下游銷售業務,這對我們發展天然氣市場是很重要的一個環節。我們和中石油合作在鄂爾多斯盆地開發蘇里格南氣田,其中一個挑戰就是天然氣的國際市場價格。

我們在中國有3%的潤滑油市場份額,打算繼續提高份額,正在積極進行品牌推廣活動,讓我們的品牌更加為業界和消費者所知道。這是我們的策略之一。

財新記者:道達爾和中石油共同參與了俄羅斯的亞馬爾LNG項目。這一項目地處嚴寒的北極圈,生產和航運條件苛刻,成本很高。怎麼平衡成本和收益?

潘彥磊:你說的不對。亞馬爾的確是一個令人印象深刻的項目,地處北極圈以北600公里,氣候極寒。但亞馬爾半島有大量的天然氣,是世界最大的天然氣儲量之一,這個項目廢氣處置成本低,液化成本相對高些。亞馬爾項目大部分的LNG出口是去往中國,我可以肯定,這個項目具有競爭力,我們將以中長期的眼光去持續投資。

目前天然氣市場比較低迷,但亞馬爾項目是個20年或更長時間的投資,是個有巨大儲量支持的長期出口項目。我們相信天然氣市場會好轉。

財新記者:道達爾在很多國際項目中選擇與中國的石油公司合作,這是出於怎樣的考慮?

潘彥磊:這是我們前任CEO馬哲睿的遠見,他在2005年前後觀察到中國三大石油公司希望到海外發展的意願。道達爾在非洲有很強的實力。我們選擇與中國石油公司結為合作夥伴,而非成為你們的競爭者。我們在奈及利亞、安哥拉、伊拉克和巴西,都與中國公司建立了合作。

中國的石油公司學習能力很強,我的建議是繼續選擇好的合作夥伴,道達爾就是一個很好的選擇。

財新記者: 你怎麼看待在政治敏感地區進行投資和貿易的風險?

潘彥磊:世界油氣分布在哪不是我能決定的事情,在收購交易時的確存在政治敏感問題,但是也要看對方是誰。道達爾不在法國本土開發油氣,所以需要在非洲、中東、俄羅斯甚至未來在亞洲尋找資源。當資產組合比較大的時候,會面臨各種各樣的風險,比如技術風險和地緣政治風險,你需要進行平衡。俄羅斯已經成為道達爾重要的投資地,但在被制裁國家做項目融資很困難,我們正在想辦法解決,很快會批准一項針對俄羅斯的融資。

對於石油天然氣公司很重要的一點是,要在遇到困難的時候保持對一個國家的誠意。在這個行業,每家公司都能成為合作夥伴,但在遇到困難的時候才會知道誰才是真正的合作夥伴,誰在堅持投資,誰會離開。道達爾更願意留在那裡,因為人們未來會記住。

專訪淡水河谷CEO費慕禮

「要做中國最大的鐵礦石供應商」

淡水河谷在中國的銷售規模將升至2.5億噸,志在超越力拓、必和必拓;預測鐵礦石長期價格將保持在每噸65美元至80美元之間

2015年7月4日清晨,「遠卓海」號礦砂船緩緩停靠在青島港董家口港區,這是中國政府首次允許40萬噸級礦砂船(世界最大型散貨船)靠泊卸貨。

隨「遠卓海」號而至的,不僅有來自巴西淡水河谷公司的約35萬噸鐵礦石,還有這家世界最大鐵礦石出口商日漸豐滿的「中國夢」。

「我們要成為中國最大的(鐵礦石)供應商。」2016年3月19日,淡水河谷公司總裁兼首席執行官費慕禮(Murilo Ferreira)在北京接受財新記者專訪,如此概述他的中國戰略。

對淡水河谷來說,中國市場的重要性不言而喻。自1973年第一批鐵礦石運往中國至今,淡水河谷已經向中國累計出口了超過10億噸鐵礦石,每年有超過半數的鐵礦石產品運進中國各個鋼廠。在費慕禮看來,中國經濟自2005年至2012年的騰飛帶動了史上罕見的「超級周期」,這也成就了淡水河谷的成功。

但在如此重要的中國市場,淡水河谷目前的年銷售規模約為1.8億噸,居競爭對手力拓(RIO)和必和必拓(BHP)之後,排名第三。

在這礦價低迷的行業低谷時期,淡水河谷仍下決心投資其史上最大項目——卡拉加斯S11D項目,主要是為了「押注」中國。費慕禮透露,淡水河谷未來對華銷售規模將提升四成,達2.5億噸,從而可以搶下中國最大鐵礦石供應商的「寶座」。

為配合中國市場策略的開展,淡水河谷已在航運和庫存兩項業務上積極運作,以縮小與澳大利亞礦山企業們在供應側的成本差距。由於海運距離遙遠,巴西到中國的鐵礦石海運費用3倍於澳大利亞至中國的運費,這讓淡水河谷鐵礦石的到岸價高於競爭對手。淡水河谷對此採取的戰術是雙管齊下:組建40萬噸級船隊和建立中國鐵礦石分銷中心。

費慕禮曾告訴財新記者,在淡水河谷的中長期計劃中,40萬噸級礦砂船數量要在現有基礎上增加1倍,達到60艘以上。這已經是逆航海運力過剩現狀的大膽之舉。

不僅如此,市場人士近期向財新記者透露,三家中國船東(包括遠洋海運、招商輪船和工銀租賃)正在向國內船廠訂造30艘40萬噸級礦砂船,全部用於租借給淡水河谷公司使用;而淡水河穀日前也與遠洋海運、招商輪船分別簽訂長期運輸協議,決定在2018年委託運輸總量升至每年1600萬噸。

另一方面,周折數年之後,淡水河谷在中國建立分銷中心一事日漸明朗,近日正處於臨界審批的敏感期。據費慕禮透露,目前其與中國港口的協商已進入最後階段,「我們的想法是增加在中國的庫存,使我們的產品離客戶更近」。這座設想中的鐵礦石分銷中心就像一座「虛擬礦山」:淡水河谷用40萬噸級船隊將大量鐵礦石成批運到港口堆存,再進行本地化「零賣」。這樣既能提高供貨時效性,又能降低巴西到亞洲的運費。

中聯鋼總編輯胡艷平表示,組建40萬噸級船隊、建立分銷中心,有助於淡水河谷更好地控制短期內供貨節奏,並提高現貨比例。這將加強其對鐵礦石價格階段性波動的應對能力。目前三大礦山企業中,必和必拓供應能力更為出色,現貨比例可以達到5%-20%。

談到需求側前景,費慕禮預測鐵礦石的長期價格未來保持在每噸65美元到80美元之間。「雖然沒有以前那麼輝煌,但確實是一個良好的反彈。」他說。這份信心支撐著淡水河谷在資產減值、經營虧損的艱難時期加快布局,以將更多的鐵礦石銷往中國。儘管整個中國市場的增量需求在縮減,但這裡依舊是國際資源供應商競相追逐的熱土。

超級周期難再現

財新記者:近幾個月,包括鐵礦石在內的大宗商品價格急劇反彈,為什麼?

費慕禮:我認為只有一個原因,就是信貸。我們注意到,中國的貸款總量今年出現大幅增長,房地產市場採取了一些措施,讓人們更有能力去購買新房,因此新建房屋數量出現了顯著增長。過去兩年,房屋新開工面積減少了近25%;但今年前兩個月,房屋新開工面積增長了13.7%。我認為這是主要原因。

財新記者:你說是信貸寬鬆在發揮作用,它正在改變著鋼鐵行業的基本面?這是可持續的嗎?

費慕禮:是的。鋼廠正在做出改進。過去兩年,(中國的)鋼廠變得更有效率。我們無法再看到像2011年、2012年那樣輝煌的市場,但會比2015年的情況好。

我認為這是可持續的,可以看到一個上升的市場。但我要強調的是,與超級周期泡沫時期同樣的市場不可能再出現。世界上出現過三次主要的超級周期:第一次發生在上世紀初的美國,第二次發生在戰後的日本與歐洲,第三次發生在2005年到2011年、2012年的中國。我們很難再看到超級周期頻繁出現。

財新記者:市場未來會往哪個方向繼續發展?

費慕禮:從世界範圍來看,我認為還有很多事情需要去做。目前,世界上只有一小部分人得以享受住宅、公共事業、交通、汽車等帶來的好處,他們主要在歐洲和美國,現在也在中國,中國沿海地區的人均收入已幾乎達到和歐美同樣的水平。所以,市場反彈,雖然沒有以前那麼輝煌,但確實是一個好的反彈。

財新記者:淡水河谷的信用評級最近被下調。市場認為你們目前狀況不好,但你們在削減債務和資產剝離方面進展保守,為什麼?

費慕禮:我們在削減成本方面非常激進。幾年前,運到中國的鐵礦石成本是每噸90美元,在最新的財報中,這一成本已降低到每噸32美元,我們有望在今年一季度將這個數字進一步降低到每噸30美元以下。目前,我們在標準普爾和惠譽的評級依然維持投資級,但我們在穆迪的評級的確出現了一些問題。穆迪的評級基於鐵礦石價格長期維持在每噸35美元水平,由此他們覺得淡水河谷有必要做出一些調整。我們還剝離了許多非核心業務,規模大約有120億美元。我們很快還將宣布一項交易,以讓債權人感到滿意。

財新記者:所以你對穆迪長期看低鐵礦石價格有所質疑?

費慕禮:你知道,他們試圖將他們的哲學強加給我們,我對此完全無法認同。我們必須努力工作來證明,他們是錯的。

財新記者:你如何預測鐵礦石價格的長期走勢?

費慕禮:從長期來看,我相信將會保持在每噸65美元到80美元之間。

中國市場要爭第一

財新記者:中國對鐵礦石的需求是否已經達到峰值?你預期中國鋼鐵行業會否大幅削減過剩產能?這種削減對你們的業務會產生怎樣的具體影響?

費慕禮:進口鐵礦石對中國有利。中國的鐵礦石質量不佳,含鐵量只有25%,而我們在巴西新開鐵礦的含鐵量達到67%,雜質含量非常低,使用高品位的鐵礦石對環境要好得多。

中國一些鋼廠正面臨著信貸方面的問題,兼并重組、現代化升級以及採用新技術都是不錯的辦法,但都需要時間。至於削減產能的影響,我們每年都有大約4000萬噸的鐵礦石資源枯竭,這是採礦業面臨的共同問題。

針對資源枯竭問題,我們正在新項目上進行大量的投資。新項目的投資預算為195億美元,但最後的成本約為140億美元。這一方面得益於匯率的變化,另一方面也得益於生產效率的提高。取代老礦山的目的在於,新礦山可以降低成本,提高質量。

財新記者:巴西卡拉賈斯南山鐵礦項目(S11D)是淡水河谷有史以來最大的礦山項目,年產量將達到9000萬噸。這一項目進展如何,投產後將為你們帶來怎樣的幫助?

費慕禮:這個項目進展情況極好。目前,礦山與工廠建設完成了全部進度的80%以上,鐵路建設完成了全部進度的60%。這是一條複線鐵路,所以(與礦山的建設進度)略有差異也完全沒有問題。我們將如期於明年交付項目。

財新記者:但你之前說過這個項目的投產時間是今年下半年?

費慕禮:是的,其實計劃完全一樣。但我們需要建立一些庫存,在我們的港口,在馬拉西亞物流中心,甚至在中國。目前,我們與一些中國港口的協商已進入最後階段,我們的想法是增加在中國的庫存,使我們的產品離客戶更近。

財新記者:淡水河谷近期在中國船廠定購了30艘40萬噸級超大型礦砂船,為什麼是現在從中國船廠訂購?目前看來航運能力並不短缺。

費慕禮:在航運能力方面,我們不能只考慮明天,而必須考慮未來30年。我們花了一些時間去造船,因為我們離中國非常遠,其他國家比如澳大利亞就不是這樣,所以我們必須更有效率。40萬噸大船,能讓我們在運輸方面更有效率,更省成本。

財新記者:你們剛剛和中國遠洋海運簽訂了運輸協議。結合這些動作,淡水河谷在中國市場的戰略是什麼?

費慕禮:我們的戰略是成為中國最大的供應商,目前在中國的鐵礦石銷售規模約在1.8億噸,新項目完成後希望能增加到2.5億噸。我們的銷售規模目前是全球第一。但在中國市場,我們排在第三位,第一位是力拓,第二位是必和必拓。

財新記者:你們近期與FMG(世界第四大鐵礦石公司)的合作震驚了整個業界。為什麼在這個時候和FMG合作?淡水河谷希望在短期乃至長期內從該合作中得到什麼?

費慕禮:我們簽訂的是一份諒解備忘錄,還需要分析各種可選方案。我們的主要目的是在中國的港口進行混礦。我們擁有高品位的鐵礦石,FMG的鐵礦石品位和我們不同,雙方合作可以為客戶提供新的產品。但在目前這個時間點,我們還沒有簽訂任何協議。

充滿挑戰的時刻

財新記者:淡水河谷剛剛發布了2015年的財報,出現十年來的首次虧損。你準備如何應對?

費慕禮:我們去年做了比較大的資產減值。首先我們認識到,公司的資產價值發生了變化,因為產品價格發生了變化,我們必須對公司資產作出減值調整,但這只是非現金方面的影響。其次,我們的美元債務受到匯率變化的影響,這同樣是非現金方面的影響,因為我們的債務到期時間還有8年之久。財報只是為了向市場提供更多的透明性。就產生現金流的能力而言,我們去年的EBITDA(息稅折舊及攤銷前利潤)有70億美元。

事實上,我們的現金流情況良好。在我任職CEO的第一天(2011年5月22日),鐵礦石的價格是每噸191美元,而現在只有每噸56美元-57美元,一個月前甚至只有每噸37美元。我們的工作並不容易,但是我們持續地提高效率。以銷售管理費用為例,2011年我們的銷售管理費用是19.2億美元,而2015年只有5.15億美元,這說明整個淡水河谷團隊正在為削減成本而努力工作。

財新記者: 巴西現在遇到了一些問題,比如政局不穩、經濟衰退。淡水河谷作為巴西最大的企業之一,你感覺這些問題帶來了怎樣的影響?

費慕禮:我們當然不願意看到不穩定性。巴西目前分成了各個不同的黨派,我相信,相比不停地爭論,政客們應該更加聚精會神於通過努力工作帶來經濟繁榮。

財新記者:採礦行業的周期性效應顯著,你們必須很好地管理周期,才能存活乃至繁榮,而當前多國央行的貨幣政策並不考慮對相互間的影響,中、日、歐、美的經濟發展均處於不同階段,如何應對這種複雜的局面?

費慕禮:我們必須從長計議。從開始尋找一種新的材料,到項目開始運營,要花費8年-10年時間,所以我們不能只考慮當下所面臨的問題。不過,我主要的擔憂來自世界各地的政客們。美國正在為下屆大選進行激烈的辯論。在歐洲,一旦英國「脫歐」,歐洲將變得非常動蕩。我們也可以在世界各地看到各種劇變。就政治環境而言,目前是一個充滿挑戰的時刻。

財新記者包志明對此文亦有貢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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