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拉松城紀 | 兩場奔跑在戰爭與和平間的馬拉松

4月1日，2016巴勒斯坦馬拉松在約旦河西岸城市伯利恆舉行。

就在兩周前的3月18日，第六屆耶路撒冷馬拉松也在緊鄰伯利恆的那個猶太、基督和伊斯蘭三教聖城展開。

耶馬和巴馬：相似處與差異

和大多數中東賽事例如迪拜馬拉松一樣，兩者的舉辦日都是星期五——伊斯蘭教的禮拜天，以色列周末的第一天（猶太教禮拜天是周六）。

除了地點和時間，這兩個賽事的歷史也很接近：耶路撒冷馬拉松創辦於2011年；巴勒斯坦馬拉松只比它晚兩年，今年是第四屆。

不過，「耶馬」和「巴馬」的相似之處，差不多就是以上這些了。在其他方面，兩者都相距甚遠。

耶馬是以色列第二大馬拉松賽事，規模僅次有四萬選手的特拉維夫馬拉松。第一屆的參賽人數就達到一萬，今年已經壯大到兩萬七千多。

其中外國跑者佔2500人，創下新紀錄，僅中國跑者就從去年的不到10人猛增至將近160人，躍居第一大海外參賽群體。

相比之下，巴馬要冷清得多：首屆僅700人參加，今年創紀錄——突破4000，其中跑全馬的僅數百人。

耶馬的水平相當專業，歷屆冠軍都是東非選手，男女賽道紀錄分別是2:16:09和2:38:24（賽道難度大，據說有24個坡，累計爬升600多米）。

巴馬只有業餘選手參加，男女原賽會紀錄分別只有2:51:13和3:19:26。今年來了個南非高手，總算將男子紀錄縮短到2:35:26。

耶馬報名有優惠，早鳥價/賽前2至4個月/賽前1個月價格依次為：全馬62/76/85美元，半馬47/58/67美元，10公里36/46/55美元??而巴馬只有一口價：全馬、半馬都是85美元，10公里65美元。兩者都提供比賽服和完賽紀念牌。

兩者的最大差異，是各自主打的不同賣點。耶馬重點推銷歷史，畢竟這是一座歷史感無比厚重的古城。

有意思的是，一向為本民族的悠久歷史自豪的以色列，也不得不通過舉辦馬拉松比賽，向比猶太文明年輕500歲的古希臘文明致敬——後者起始於公元前3200年，而今年已是猶太曆紀元5776年。（以色列也許可以考慮創辦一種荒漠超馬賽事，名稱就叫Exodus——出埃及記？）

而巴馬雖然同樣富含歷史和宗教元素。比賽起終點都是馬廄廣場（Manger Square）——坐落市中心的耶穌降生地，但它著重強調的，卻是巴勒斯坦人被禁錮的苦境。

有位西方跑者曾評論說，平壤馬拉松的賣點主要是「平壤」而非「馬拉松」，耶馬和巴馬這些特色馬拉松也是如此。

一提起以色列和巴勒斯坦，很多人的第一聯想就是以巴衝突。沒錯，這正是耶馬和巴馬共同的大背景。

英國報紙發表評論抨擊耶馬

據美聯社報道，自去年9月中旬起，即今年耶馬開賽前的半年以來，共有28名以色列人和兩名美國人死於巴勒斯坦人之手——用刀捅、槍殺或開車撞，而以方擊斃的巴勒斯坦多達至少184人；以方聲稱這些人多為襲擊者。

除了這些血腥衝突，對雙方民眾日常生活影響更大的，在以方是永遠籠罩頭頂的暴力襲擊陰影，於巴方則是始終擺脫不了的被佔領狀態。

儘管耶馬主辦方強調賽事的歷史和文化特色，有人仍將它與以巴衝突牽扯到一起。

今年耶馬的賽後翌日，英國左翼報紙《獨立報》就發表一篇評論文章，題為《耶路撒冷馬拉松：一場違反國際法的比賽》。

作者Yara Hawari是巴勒斯坦裔英國博士生，兼東耶路撒冷Kenyon研究所的研究員。她在文中寫道：

2012年，英國女子帕皮哈迪（Poppy Hardee）參加了第二屆耶馬，她穿的參賽服是一件印有巴勒斯坦旗的T恤，她還在賽道上揮舞巴勒斯坦旗幟，結果旗子被以軍士兵奪走，他們還在上面吐口水。

今年耶馬賽前，一些巴方活動家被禁止進入耶路撒冷地區，有些觀眾還因為身上的T恤印有「耶馬是在巴勒斯坦被佔領土上舉行」的字樣而遭逮捕。

耶馬官網誇耀賽道風景如何漂亮，聲稱選手會「經過那些照亮耶路撒冷——以色列首都3000年歷史的迷人史跡」，卻沒有提到耶路撒冷有一部分並非以色列的首都。

1967年（第三次中東戰爭之後），以色列佔領了西岸和加沙，吞併了東耶路撒冷，並將整個耶路撒冷宣布為永久首都。

一年後，聯合國安理會通過一項決議，指出「以色列旨在改變耶路撒冷法律地位的一切立法和行政措施和行動均為無效，也不能改變該市的地位」。此後，安理會又通過無數項決議，重申了以色列對東耶佔領行動的無效性。

然而，耶路撒冷馬拉松的路線貫穿整個城市，完全無視國際法。它通過老城、東Talpiot和斯科普斯山（Mount Scopus），這些均位於被佔領的東耶路撒冷。很多外國選手無疑都不知道，自己正跑在得到國際承認的巴勒斯坦被竊據的土地上。

對於這片土地上巴勒斯坦居民的處境，多數外國選手恐怕也一無所知。自東耶被吞併後，該市有逾2000戶巴勒斯坦住宅被拆除，35%的巴土地被沒收，用作非法的以色列定居點。

更有甚者，數以萬計持東耶身份證的巴勒斯坦人被隔離牆阻擋在該市之外，被迫經過手續繁瑣的檢查站才能前往他們的工作、就醫地點和家園。東耶居民區缺少市政經費，多數學校和醫院的資源和人手都很匱乏。

跑步經過西耶的整潔街道和東耶特意打掃過的地區，不會讓你看到以巴兩邊被系統化隔絕的生活空間的截然不同。這種隔離被很多學者和人權工作者（包括圖圖主教）比擬作當年南非的種族隔離。聯合國巴勒斯坦人權專員Richard Falk曾表示，以方政策「帶有不可接受的殖民主義、種族隔離和種族清洗特徵」。

巴馬：為Right to Movement而跑

巴馬的主辦方主要有兩家：巴勒斯坦奧林匹克委員會，以及「行動的權利」（Right to Movement，縮寫RTM）組織。

後者自稱是「一個非盈利性跑步組織，為行動這一基本人權而跑」。這裡的「movement」一語雙關：既是「行動自由」的「行動」，也是「自由運動」的「運動」。

按RTM官網的說法，該組織如今已將推動所有人類的行動自由為己任，不過迄今它的關注重點仍是巴勒斯坦、跑步和行動自由，有時也包括人權——根據《世界人權宣言》，出行自由也是一項人權。

巴馬的創意來自兩個丹麥人Lise Ring和Signe Fischer。有一次Fischer在檢查關卡排隊時，對巴勒斯坦人被剝奪行動自由的現實深有感觸，便突發奇想：何不在巴勒斯坦組織一場馬拉松？

由於主辦方很難規划出一條42公里的連續路線，他們只好讓參賽者在21公里的賽道上跑兩遍，中途要經過兩個難民營，裡面住著在1948年以色列建國戰爭中喪失家園的巴勒斯坦人。

據主辦方透露，今年共有103名來自加沙地帶的跑者被以方禁止參賽，包括2008年代表巴勒斯坦參加北京奧運會的納德爾馬斯里（Nader Masri）。

類似情況過去已經發生過兩次，以方僅在去年允許46名來自加沙的選手參賽，結果馬斯里以2:57:14的成績獲得冠軍。

其原因是自從2006年哈馬斯控制加沙地帶之後，以色列開始封鎖該地區，限制巴勒斯坦人在加沙和西岸之間往來。2004年共有50萬巴勒斯坦人通過埃雷茲邊境關卡，2013年這一數量銳減至不到7萬。

據土耳其安納多盧通訊社報道，今年巴馬的參賽者之一，是來自西岸城市拉馬拉的雅各布（Basel Yacoub）。這位43歲的巴勒斯坦人是個每年必到的巴馬鐵杆粉絲，今年他還帶上三歲的女兒一起跑。

「這是我第四年跑這個馬拉松，這是讓世人關注巴勒斯坦人民苦難的一個機會。因為在西岸，他們要飽受隔離牆和以軍檢查站之苦。」雅各布表示。

33歲的參賽選手傑西卡約翰（Jessica John）從英國遠道而來，她表示自己參賽是為了聲援巴勒斯坦人：「我們沿著以色列搭建、分隔伯利恆和東耶路撒冷的隔離牆奔跑。我認為是時候拆除這堵牆了，它反映的是以色列對巴勒斯坦人的種族隔離政策。」

番外篇：一個巴勒斯坦女孩的馬拉松

以下是卡達半島電視台網站對2014年第二屆巴勒斯坦馬拉松的圖片報道。

故事的主人公是26歲的巴勒斯坦姑娘拉萬班努拉（Rawan Bannoura），家住位於伯利恆以東的西岸城鎮Beit Sahour。這次她參加10公里項目。

「我們不僅是在跑步，也是在宣揚一個事業。很多參賽的外國人會注意到我們的處境。但願他們回國後，會告訴其他人這裡的情況。」班努拉說。

班努拉為朋友Leila和姐姐Dana（右）拍攝賽前定裝照。

班努拉她們來到比賽起點伯利恆馬廄廣場。「今天是個特別的日子，我們很開心。」她說。

選手們查看賽道地圖。

賽前熱身。再過一個月，班努拉將加入一個團體遠赴哥本哈根跑馬拉松，同時就巴勒斯坦問題發表演講。

班努拉跑在以色列的隔離牆和摻望塔下。賽道保安由巴勒斯坦警察負責。

抵達10公里終點後，班努拉和跑友分享心得：「蠻難的，不過我希望明年能跑半馬。」

班努拉重回賽道，為尚未完賽的選手加油。

班努拉和跑半馬的姐姐Dana會合。姐姐說：「我希望明年能到歐洲跑，那裡的邊境是開放的，也沒有隔離牆攔路。」

完賽紀念牌。按伯利恆的文化傳統，它是用橄欖木雕刻的。「我會繼續跑下去。這不僅僅是跑步，我還要向人們證明，這是我的權利，是我的right to movement.」

被封鎖的加沙地帶也舉辦過一次馬拉松，那是在2011年。原本2013年還將舉辦一屆，但後來因為當地的統治者哈馬斯政權禁止女性參賽，比賽被迫取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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