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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劉

元宵節,我頹廢的癱在沙發上,刷了一晚的書和手機。

午夜時分,老劉在朋友圈刷了屏。在廣東一六線城市(為避免地域歧視我就不說是潮州了)辦了場元宵環城裸奔大賽,還一馬當先打了頭陣。

在警察蜀黍趕到現場前,比賽順利結束。

據悉,該賽事今後將每年舉辦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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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走江湖,除了「大頭幫主」,在一年的某些日子,我還會有個特別的身份:「第一代191人」。

雖然頗為拗口,我卻很是自得,因為它是專屬於廣州這座國際化大街市的文化標籤,堪稱居家旅行裝逼必備稱號。

我曾經問老劉,這個所謂「第一代191人」獎章到底發出去過多少?他拍著胸脯保證只有6個。過了幾天再問,又變成了8個。總之,隨著他的心情以及清醒度不同,這個數字一直不停在變幻。不過我相信,應該.....不會超過10人之數吧。n

老劉是我老鄉,中等身材,窄邊黑框眼鏡,小平頭,言談舉止斯文儒雅,語速溫和緩慢,略帶一絲潮汕口音;在本城的中醫藥大學上班,工齡大概n也有20多年了;住在學校分配的宿舍里,門窗都對著單邊走廊的那種古舊單元;不是老師,只坐辦公室,大體也就是做些資料管理工作吧;不時還需要組織工會活n動,帶著一群同事老師,老中青參雜,到周邊泡泡溫泉,打打羽毛球,聚個餐什麼的。

有天集體活動,正吃午飯,某阿姨隨口問他:「老劉,老李上次喝高了,說你開了家酒吧?不會是真的吧?看不出來啊!在哪裡啊?怎麼不帶我們去看看呢?」大伙兒一聽,都來勁了,紛紛放下碗筷起鬨,扯著老劉要上他酒吧去見識見識。

推辭不卻,老劉只好在飯後領著這群同事橫穿鬧市走了一遭。nn折騰了有大半個小時,終於來到酒吧門口,大伙兒卻都有點失望。要不是有人帶領,誰知道拐角這是個酒吧啊?同行幾位頗去過些夜場的咸濕阿伯,更是沒忍住,互相調侃著開起冰冷的玩笑來。

走n進店裡,大家就更加覺得沒勁了——不到200方的面積,裝修馬虎也就算了,配的燈飾東一盞西一盞,看著小里小氣的;大白天還沒到營業時間,空無一人,沒有n服務生,只剩老劉自己一個人忙前忙後給大家倒水;幾張藤椅,數組高凳圓桌,簇擁著一個狹小的舞台;擁擠的台上空間堆滿了碩大的音箱,一套架子鼓,幾個吉他n掛架;背景牆上,釘著3個數字:191。

大家客套著坐了10來分鐘,便有阿姨說要趕著回家買菜。眾人連聲應和,說是不便再打擾,客客氣氣與老劉話別,打道回府。nn

老劉跟我說,那次以後,再沒同事提過他開酒吧的事情了。

「你至於嗎!那天晚上不是有演出么!免他們門票啊!」我皺著眉頭n神情嚴峻的望著他。他看著我,我看著他。他看著我,我看著他。他看著我,我看著他。然後大家不約而同的望了一眼舞台上來自芬蘭的朋克樂隊,主唱正瘋狂的甩n著頭髮,台下手機燈光一片亂閃。於是默契的點點頭,心照不宣的走了一個——不走心不走腎,走的是大杯冰涼的珠江啤酒。

其實我不知道老劉是如何做到的:他在兩種身份之間切換的如此自然嫻熟,兩個生活圈竟然可以毫無交集。

白天,他老老實實,唯唯諾諾的做著機關阿叔,手捧盛著開水的保溫瓶,喝喝茶,打打雜,看會兒報紙,聊著天,再花上點功夫,收拾機關部門行政人事各種針頭碎腦零散活計......nn

晚上,他搖身一變,成為廣州地下音樂界的重量級人物。數不清的音樂會,多少成名未成名的小眾樂隊,掛上「世界巡演廣州站」的龐大噱頭,堂而皇之的登上那個狹小的舞台,接受著同樣是小眾而狂熱的粉絲群的歇斯底里的歡呼。nn

許是見慣大場面,老劉絕不會在喧囂之時走上台前,而只會悠閑的遊離於人潮之外,或遊走在兄弟熟客間聊天應酬,或倚著吧台靜靜的享受著眼前n的迷幻。待至夜深,狂歡終於散去,他才會不動聲色的走上舞台,摘下架子上的電吉他,調試自己的」死亡金屬」;有默契的哥們兒,也是不打招呼,隨手放下酒n杯,悄悄上台,拾起鼓捶,掛上貝斯,跟上節奏.......

191剛開業那陣,生意不是一般的不好。沒有尋常「中國式酒吧」的助興節目,只靠著隔三差五,開一兩場學生哥仔才感興趣的地下樂隊演出,勉強有些門票入賬。平日里,即便是晚上10點左右的酒吧黃金時段,也是顧客稀少,廖無人氣。

然而正是這種空曠,吸引了我。

彼n時我剛開始創業,生意同樣慘淡。一個工程做完,便要歇上一年半載,守株待兔般等待新客戶光顧。那種沒有項目,看不到活路的絕望,也許只有經歷過創業的人才n能體會。加上不諳世事,感情遭遇些變故,人越發消沉。不止一次想到放棄所謂的理想,老老實實去找份工作,回到那笑臉迎人的行當里,卻實在不甘心就這樣認n輸。一直靠著微薄積蓄,一天十來二十塊生活費,勉強度日。

偶然為了買醉,繞道小路,從後門走進了這家毫無人氣的酒吧。幽暗的光線,安靜的氣氛,很對此刻自己的胃口。在吧台要了幾輪Tequila下肚,肚裡有了些許暖意。舉目四望,只發現零星幾人圍坐聊天,便大咧咧走去打招呼。

於n是,就此認識了老劉,還有幾個同樣有些落魄的音樂人,廣告人,電影導演,畫家。酒過三巡,帶著微醉,一群人呼啦啦就上台開唱,完全不在意台下沒有一個聽n眾。他們大都有著華麗的吉他技巧,不遜於專業級的音域。在這樣一個時刻,他們不再需要討好任何的人,可以放肆的表達自己對於音樂和生活的理解。唱的歌詞不n討喜又如何呢?只為自己而歌唱。

待至天邊初白,眾人盡興而散,趕緊各回各家,小睡片刻,便要起床,迎著早晨的車水馬龍,重新回到討生活的路子上。

而第二天晚上,大家居然又默契的回到這裡。同樣是空蕩蕩的場子,同樣是這一群癲狂的人,唱著無來由的歇斯底里的歌。接著,是第三晚,第四晚.....

沒有約炮,沒有藥丸,什麼都沒有。圍繞著我們的只有最純粹最濃烈的屬於我們自己的音樂,啤酒。這群「第一代191人」,在這個音樂酒吧最冷清的時候,尋找到了屬於自己的毫無顧忌的最熾熱的人生。

有時候,會去老劉的中醫學院的宿舍聚個餐。在那棟破樓的天台上坐下,吹著晚風。兩個歌手一唱一和,隨意撩撥著琴弦,老劉拿著筷子敲著水桶,權當鼓點。夕陽的美麗,讓人暫時忘記了外面的那個世界。

半年後,散了。悄無聲息。

我有新項目上門,歌手們有的去了束河,有的去了杭州,還有的需要張羅自己開的酒吧,或者拍樓盤廣告,都忙不過來。只剩下老劉,一如既往的打點著生意,跟偶然踏入店中的客人攀談陪笑。

而酒吧門前開始修地鐵,堵死了馬路,遮住了門面。本就偏僻難找,生意越發冷清。

隔三差五,我還是會去看老劉,孤零零兩個人坐著喝點小酒。他總是避而不談生意場上的得失。在他看來,能夠做自己喜愛的事情,所付出這些真心不算什麼。他曾經有過輝煌的下海經商史(不然他不會有撐下去的資本和勇氣),可最終世態炎涼,讓他看清了自己的本心。

洗盡鉛華,轉手了公司,回到下海之前謀生的那所大學,重拾現實中的慢節奏,低調而安靜;然後在夜晚來臨之時,依著心底另一個自我的指引,踏入到那片瘋狂的世界。

這個中年潮汕阿叔,對於音樂,有著宗教一般的虔誠;跟搭檔撐起這個場子,然後灑下英雄帖,耐心的等待著屬於音樂的熱血在這裡綻放。

偶爾,趁著酒興,還會跟出言不遜,侮辱國人的外國佬幹上一架。

很多年過去。191門前的地鐵站早已通車。酒吧的生意紅火了不少。每年店慶,或者某」第一代191「人回穗,我都會從俗務中抽身前去小聚,會會故友。常常被滿滿當當的賓客擠得沒有位置,不得不在吧台後面站著聊天。不時還得客串一把服務生。

即使沒有售票音樂會,舞台上每天都會有常駐歌手演出了。一晚兩場,打著諸如「中國好聲音學員「,」英倫布魯斯「等貼合大眾口味的標籤。然而,台下卻也多了不少玩骰子的聲音,總會在歌聲停止之時狂喝」4個六!「,甚是刺耳。

老劉依舊沒有太大改變,甚至連容貌也與初識之際毫無二致。只是彼此提起當年的那群人,或傷感,或快意。誰誰在杭州開了琴行,廣招門徒;誰誰在束河逍遙自在,做著客棧小老闆;誰誰導演的新片又要上畫,賺著垃圾片應該有的收益.......

"老劉啊老劉,現在高朋滿座,賺大發了啊!"我拍著他的肩膀誇讚道。

老劉嘿嘿笑了笑。我從他陰險的笑容里約摸能估算出他的盈利水準。

他舉起酒杯,和我碰了一下,自顧自嘮叨起來:「那一年,我一位朋友送我一台二手的電視,我和老婆用自行車去拉回來。你知道我那個宿舍,八樓,費了好大力氣才弄進家,卻開心的不得n了.....;又過了好多年,終於買了三菱的越野車,一直夢想的車,取車那天,我坐在駕駛座上,沒有一點開心,腦子裡想的都是趕去法院辦離婚手續的事情....."

我聳了聳肩:「你少喝點吧,又開始說胡話了啊!」

「老劉,其實我覺得嘛,還是人少的時候好玩一些啊。」

「是,那是最好的時候。」

別告訴那些假裝喜愛音樂的綠茶婊,

別告訴那些妄想褻瀆文藝的糖二代,

別告訴那些喪失道德底線的裝逼犯,

別告訴那些奢望說走就走的窮屌絲,

別告訴那些期待喝倒老闆的女漢紙,

別告訴那些逃避世俗目光的互擼娃,

別告訴那些放棄曾經理想的上班族,

別告訴那些總想上台高歌的老山炮.......

別問為什麼,喝酒。

——摘自「191Space「某期海報。(整得跟喜窩關門一樣悲情我也是醉了。)

左起:老劉,路人甲,本」第一代191人「。

封面圖:邁阿密街景,by 大頭幫主。

**** 幫主忠告:飲酒傷身,請謹慎介入,切勿過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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