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黎

(2017-10-9發表於騰訊旗下微信公眾號「漫步宇宙」）

春夜 日本東京

「哈哈哈哈哈！」一個頂著爆炸頭黑人把自己手裡的大麻吸完最後一口，跟自己面前的一個白人女性和亞洲男孩一起笑得樂不可支。三人在街區里晃晃悠悠地走著，討論著自己專業的趣事。

一橋大學附近的一個街區在戰時成為了廢墟，戰後又在重建工作中成為雜物堆放處，久而久之，人們也就把生活垃圾，工程垃圾長期丟在這裡，不知不覺把這兒當做了垃圾場。白天這個街區沒人光臨，不過到了晚上，經常有來碰運氣找點零件的理工科學生，無所事事翻撿垃圾的流浪者，來找刺激的人，和陰影中的商販與皮條客。

「1969年的阿姆斯特朗，你們知道嗎，」白人女性摸出一張煙紙，用手捻著煙葉「當時的登月艙計算能力還不如現在一個科學計算器，月表測繪解析度還是公里，但是就這樣，他手動著陸並且回到地球。於是當時的人們就想啊，2001年太空旅行應該都不是夢想了，再不濟2030年也該是地球人大戰外星人的時候了。」

「現在是2045年，什麼都沒有發生。」她卷好煙，兩隻手捏著香煙的兩端，伸出舌頭在紙上從左往右一舔，黏上了煙紙。「只不過到了現在，連人工智慧汽車還沒有廣泛應用上，NASA因為喜歡炒作假消息成為了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要是76年前的人看到這一天，失望也要失望死了…」

「那可太蠢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爆炸頭黑人又爆發出一陣大笑，笑得臉上滲出汗，從遠處看來，那是他身上唯一泛出光亮的東西。

「我現在是學物理的，物理學上不去，其他的都是小打小鬧！」黑人小哥的臉色平靜了一些，「可是微觀量子態已經是觀測的極限了，計算機晶元容量也已經是極限了，太陽能發電轉化效率也到盡頭了，唯一能有所期望的就是核能了。」

「我原來就是學核能的，然後我轉行了，核能確實很有希望。」亞洲男孩接茬說道。

「那你現在在搞什麼？」

「大數據和金融啊，把巨額運算得出的數據拿來賣東西，比如說批量買罐裝啤酒的人一定需要尿布，兩者就一起捆綁銷售；買尿布的人一定不會買『男子漢』牌內褲，這倆就放遠點；通常買這種內褲的人，一個個都是滿腔慾望無處發泄的20多歲的窮鬼，他們喜歡買不限底額，沒有贖回限制，利潤細微的金融產品，但通常他們不喜歡買保險。」

「這聽起來很能賺錢，但是這並不能在科技上有所突破。」

「你說得對。」

「買灌裝啤酒和尿布的人喜歡什麼金融產品？」

「這類人很多而且各不相同，但是…他們一定都喜歡保險，懼怕風險，1%的風險沒準在他們心裡能抵消5%的利潤。所以我們在給產品寫廣告的時候都很需要注意措辭。」

「看來這世界要完蛋了吧？」

「對吧，一切都沒有進展。」

「歐耶！！」三人迷迷糊糊地歡呼起來，慶祝世界末日將要降臨。

「嗨，你們看那邊的那個人！」正在跟著自己想像中的音樂手舞足蹈的爆炸頭黑人小哥突然指著前面一個剛剛走下垃圾山，手裡提著一袋自己撿來的回收物資的人。原來是一個老式仿生服務機器人，從外表看和人類差別不大，除了有比真人更完美更好用的嬌小身材和白皙的皮膚，一身黑色的長直發，不會隨意歡喜或悲傷的情緒，還有投幣洗衣服和做愛的功能。

「前面的機器人，過來！」白人妹子吼了一句，前面的女性頭向左一偏，聽到聲音，回過頭來。一雙褐色的眼睛無辜地看著眼前的三個夜間遊盪的學生。

「這應該是附近投放的那種仿生人把，帶洗衣服功能的性愛娃娃？」亞洲男孩轉到機器人的背後，撥開她肩上的衣服，看著上面的番號和使用說明。

「我知道這傢伙，」白人妹子眯起眼睛，「她一直在附近晃蕩，多年前的型號，洛克希德公司投放的，以前每半年會來人維護一次，後來這附近的垃圾山可以讓她一直自給自足。」

仿生的少女整了整自己的花樣簡單的衣服，長發下的臉看起來精緻而清純。她心裡檢查了一遍自己的仿生泄殖孔，投幣器，衣物處理器和性行為突觸。問道：「幾位有什麼事嗎？」

「清潔人們的衣物，安撫暴躁的街區——我靠，一個協議寫的那麼文藝，哥們，你可真要來看看，這可他媽太逗了！」亞洲小哥不答少女的話，也許是使用協議的措辭太文藝了，也許是酒精和藥物還在起作用，他讀著讀著又忍不住要笑出聲來。

「我說，」黑人小哥摸了摸自己的爆炸頭「咱們可忘了聊人工智慧了，這世界上最沒希望的領域！」他看一眼少女，好像是想傳達出一個「無意冒犯」的眼神，「干這行的人都只能去拉皮條！」

「除了拉皮條他們也能做些別的事情的。比如給家電維修做售後服務啊，設計可以裝下更多垃圾食品的冰箱啊，呃….以及設計更複雜的神經網路模型，說這個模型更接近人類智能，來騙些經費什麼的。」白人女學生蹲下來看著眼前的少女，直視著少女的眼睛。

「不如看看這個東西的人工智慧水平吧。」亞洲少年說，「你叫什麼？」

「我叫小黎。」

「小黎？你不是應該叫NTPD-LS-5878-POR31嗎？」亞洲少年讀著協議里的機器型號。「難道你還有自動改艷名的功能不成？」

「不，我沒有什麼艷名，我一開始的名字就叫小黎。」小黎有點焦慮地看著周圍的幾個人，下意識地搓著自己的衣角，也許做些平常常做的事情能讓她安心一點。人們現在已經不需要她的性服務功能了，她的日常生活不過是充電，回收物料，然後拿流浪漢的幾個錢，給他們弄食物，洗衣服。

「我沒見過機器能自己改名字，你們說這機器是不是有黑客黑過？」爆炸頭一臉納悶。

「黑她…為了什麼，為了免費操這個年代古老的仿生機器人，還是免費洗衣服？」亞洲少年說，「你不知道最近的新仿生機器人都有啥功能了么。」

「那，這是為什麼？」

沒人回答。

有一種隱隱的不安在三人心中升起，也許是因為他們遇到了一個不知怎麼能給自己起名字的機器人，也許是因為他們覺得眼前的少女好像挑戰了他們之前對於各種行業的判斷，總之，有些東西正在向著令人不安的方向發展。

「我靠，我討厭她。」白人女孩說。

爆炸頭黑人小哥不笑了，亞洲男孩平時臉上沒什麼表情，不過現在抿起了嘴唇。

「NTPD-LS-5878-POR31,我再給你個機會」，白人女孩從自己的衣服里摸出一把槍指著她的眉心，臉上混雜著嫌惡，不解和不爽的心情，「重新自我介紹，如果輸出產品信息，我會幫你升級部件，使你獲得更高的效率和更多的功能；如果輸出別的，你這機器婊子就去死吧！」

「可是…我就叫小黎啊。」小黎瞄了一眼指著她的槍，掃視眾人，無辜地說。

「砰！」

「好high！」，大家又歡呼起來。

小黎的頭猛往後一仰，倒地，汁水四濺。不過停止運轉之前，她緊緊捂著自己的胸口，像是在保護什麼東西，又像是心臟中槍。

大家面面相覷。

所有人上前撕掉小黎的衣服，接著又費老大勁掰掉她的手指。人們看見，在她心口的空隙里，有朵小小的，隨處可見的野花。

那野花的種子想必是因為某種機緣巧合掉進了小黎心臟的空隙里，也許是在她翻撿垃圾的時候落進去的，不過那粒種子吸收了滲出的仿生液，紮根於仿生機械之中，最終開出了花朵，在微風中輕輕晃蕩著。

（歡迎關注微信號：林中小黑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