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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大革命經濟學 (2)

(首先祝所有讀者新年快樂!有一段時間未更,誠摯向讀者抱歉,今後基本會保持一定的更新頻率,希望大家能夠繼續支持!)

混亂絕非深淵,混亂是梯子,許多人嘗試攀登失敗後,便裹足不前。他們被失敗擊倒,以至於即便有人得到了新的機會,也不再嘗試。他們固守王國,神明,或是愛情,但這一切都是幻影。只有梯子是真實存在的,只有繼續攀爬才能獲得一切。」

----------- 小指頭培提爾·貝里席

"法國大革命是18世紀最大的地緣政治災難。「

-------------- 拿破崙·波拿巴 (純屬虛構)

大革命的源起是債務。但債務往往只是問題的表徵,政治結構的扭曲是大革命真正的導火索。然而,此後歷史的發展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法國並沒有遵循光榮革命的「老路」成為君主立憲政體,反倒是進一步走向改旗易幟的「邪路」,走向暴政和復辟的循環。再重複這段鬥爭的具體過程已無意義,探究其貨幣和金融因素則要有趣得多。

說到底,1789年攻佔巴士底獄只是一場政治事件,在此後的幾年內王室依然擁有著權威,直到1791年路易十六自掘墳墓。然而不管是激進的共和黨人,還是保皇黨,都不得不面臨著慘烈的事實——法國已經破產,其政府開支的一半都是用來支付國債的利息。按照內克爾(上一章的主要人物)的話說:「國家破產的風險極高,因此我們必須尋找財源」。很自然的,教會的資產成了所有人眼中的肥肉,必須要拿回到國家手中,償還債務。

教會的資產有多少呢?據當時統計,教會土地佔當時法國國土的25%左右,教會還可以徵收什一稅,整體資產估值可以達到20-30億里弗爾。有了這筆錢,法國財政事實上可以矇混過關。但問題是,這些教會的資產即便國有、也不能立即變現——需要至少2-3年時間才能真正完成完整出售(上市)的過程。然而國家面臨的是流動性危機,可等不及你把這些資產賣了!因此,新成立的國民議會決定以這些資產為抵押,發行新貨幣——Assignat (指券)。為此,國家還成立了特殊的基金管理這些資產的出售,而通過這個機構,新貨幣流通的合法性得到了政治保障。

(下圖為1792年發行的400里弗爾指券)

然而,指券的發行存在著諸多流弊。首先,它的出售依賴於教會資產出售的速度,但貨幣需求卻是永恆的,貨幣發行的速度超過教會資產出售的速度,是不可逆的事實。其次,指券的本質事實上是一種債券,也就是在到期日是需要償還本金的。但作為法定貨幣,指券卻會一直流通下去,甚至會因貨幣的乘數效應而加倍擴張,這也註定了它不僅會超發,也將大於教會資產實際價值的本質。其三,教會資產的出售也因為政治局勢的不穩而受到影響,普羅大眾對教會出售資產的誠意及其內在價值產生了疑問,這也是一個棘手的問題。總之,指券在一開始就是一個救火項目,然而天真的當局還真的以為,萬事大吉,債務問題得到解決了。

指券的主操刀人是德塔列朗。他出身於貴族家庭,一開始擔任地方的主教。後來成為第二階級的代表,參加了三級會議。在革命期間,他強烈反對革命黨人提出的反教會主義,但也積极參与了人權宣言的撰寫以及教士的公民組織法的通過(Constitution civile du clergé),是存在改良思想的貴族。但教士的公民組織法到了路易十六這邊,還是遭到了不小的阻力——路易十六曾親自寫信給在梵蒂岡的教皇庇護六世,並借教皇之口強烈譴責了這一法案的出台。路易十六更在此後的信件中表明自己是被國民議會強迫接受此法案的。使得整部法律的執行遭到了進一步拖延。國民議會後來等不及了,要求各個地方的教會頭子寫效忠函,所謂「支持憲法權威」。但真正回簽的教區只有五個。指券的發行可謂一波三折。

(教會翻身得解放?還是異想天開?)

指券不僅存在法律問題,更嚴重的是面臨貨幣超發和前述的結構性矛盾。貨幣超發則不可避免地引發通脹,而這次的通脹遠較約翰·羅的密西西比泡沫為最,僅次於美國獨立戰爭時期的通脹。 在1790年,國民議會在短短的一年間發行了面值12億的指券,而到了1791年中,指券的流通量已經到了15億,而在1793年的8月,流通指券總額高達41億,其實際購買力下降了超過60%。到了1795年指券崩潰之時,197億當量的指券仍在法國流通,其實際購買力不足原來的百分之一。

(IMF報告回顧歷史上各時期高通脹對比,法國大革命期間通脹僅次於美國獨立戰爭)

(從指幣發行到督政府上台,幣值一直在崩潰中)

指幣的崩潰固然有其內在邏輯,但執政當局的徵稅能力也著實令人捉急。在大革命後,一股小清新般的自由主義風潮在法國蔓延,稅收能力完全被執政政府拋在腦後。與此同時,路易十六的老婆瑪麗·安托瓦奈特則發現了自由上市教會土地的投資價值。她明確地跟她的貴族朋友們說:」指幣只是用來唬人的。收購教會土地之後不僅有3-5%的短期收益率,更是投資的不二方法。「在這種情況下,不斷有人交易法國教會土地,並用所得款項收購黃金、白銀,而指券的內在價值則在每日劇減。到了1792年,法國革命更激化了外交危機——王室親屬團奧地利開始與其他反法同盟國一起收拾法國。法國處於內憂外患的窘境後,指幣所承擔的償債功能轉為戰爭的籌款功能。政府又一次面臨著嚴峻的財政危機。在這個背景下,臨時組織的法軍居然在瓦爾密戰役中擊敗了普魯士軍,也直接激起了共和派取代君主制國家的慾望,路易十六被處死,法國的國際環境則變得更加險惡。

(瓦爾密戰役直接敲響了路易十六及其王室的喪鐘)

貨幣方面,當時掌權的吉倫特派選擇了最差的路徑——將指券和國家土地稅收脫鉤,使得指券價格急挫。而隨後接盤的雅各賓派,則索性暴力到底,把他們送貴族上斷頭台的風氣,帶到了金融政策上面。1793年雅各賓派領導的政府宣布進行價格和工資管制,同時強迫人民使用指券,否則將用斷頭台伺候。羅布斯庇爾首先發布的是針對糧食最高價格的清單,以及對商人及農民故意奇貨可居的懲罰措施。但這一政策大大損傷了農民的積極性,使得糧食增產完全無利可圖,供給進一步減少,糧食的實際價格繼續攀升;最高糧食價格也影響了土地交易價格,使得仍在流通的指券購買力繼續受損。愚蠢的雅各賓人自以為是革命熱情不夠,因此指派了更多人手強行施行價格,並用革命軍強迫農民交出糧食。雅各賓派還將視野緊緊鎖在了巴黎市內,使得法國其他地區的民眾飽受糧食緊缺之苦。1794年,價格管制幾乎覆蓋了所有農產品和日用品——整個價格管制清單長達1100頁,但其管制的效果也越來越差。熱月政變的來臨,其實符合著某種預期,這種預期既是對共和國經濟秩序崩壞的控訴,也是法國的實際控制人——新興貴族的一種自保行為。

(羅布斯庇爾的末日)

羅氏暴政後,督政府(directoire)上台。督政府的核心精英有精通商業、曾在法國東印度公司工作的保羅·巴哈。巴哈是個聰明人,早年在印度工作,後來回到法國後支持革命,又支持處決路易十六。在雅閣賓派倒台前又支持處決暴政者,按照現在的話說就是「押寶從來沒有出過錯」。然而執政後,督政府面臨著保皇黨的嚴重威脅。為了迅速扭轉局面,巴哈找到了他此前在土倫港之役的老相熟——拿破崙·波拿巴。拿破崙僅僅憑藉40門大炮和5000士兵,迅速平息了三萬多名保皇黨支持者的圍剿,從此一戰成名,史稱葡月叛亂。巴哈也一躍成為督政府頭目之一。

與此同時,如何收拾指券濫發的殘局也是督政府必須承擔的任務。而督政府一開始的方法是以新幣換舊幣,用新政府的信用創造了一種「地方委任幣」(簡稱mandat)。一個地方委任幣可以兌換30指幣,但新幣流通後,黑市上的流通市價卻是1比300,大大偏離了政府企圖回收指幣的原意。與此同時,地方委任幣的貶值速度遠遠高於原先指幣的貶值速度——各地偽造委任幣的事件層出不窮,且委任幣背後的信用也不被市場看好,因此不消一年,地方委任幣也退出了歷史舞台。

(地方委任幣)

督政府以舊換新的嘗試失敗了。但一個名曰「商業貼現銀行」的私人銀行卻又重新登上了歷史舞台(Caisse descompte du commerce)。這個銀行的名字在上一章提到內克爾時已經有所提及:當時內可爾的好友瑞士人艾薩克·旁舒擔任了第一任行長。此後,他的同伴讓·弗雷德里克·佩萊古(Jean Frédéric Perregaux) 通過龐大的客戶網路逐漸介入政治。佩萊古和英國的部分銀行家在暗中放貸支持巴黎革命軍,希望法國終結君主制,成為類似英國的君主立憲國,以最大化其銀行集團的利益。而佩萊古背後的主要支持者則是英國的奧克蘭男爵,在英國則是自由貿易的最大擁躉。督政府後,這家銀行重新營業,在地方委任幣失效後發行了以銀行信用為依託的紙幣,逐漸在法國成為代行流通貨幣。由於該銀行擁有黃金儲備,並從法國銀行家群體中募集資金,其發行又得到了督政府和拿破崙的默許,這個私人銀行就成為了法國混亂貨幣制度的過渡手段。那拿破崙又是如何重整山河,把法蘭西從貨幣崩潰的深淵挽救回來? 請繼續關注接下來的專欄吧。

(過渡時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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