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庫斯·費澤爾：「水貨」

對於所有讓人失望的高順位新秀們來說，最可悲的絕不是人人都認為你是「水貨」，而是所有人都忽略了你（奧托·波特，說你呢）。

至於馬庫斯·費澤爾……說實話，現在乍一看，這分明就是泰·吉布森和卡洛斯·布澤爾的結合體穿越回到了2000年——然而僅僅是看上去像而已。

好吧，讓我們從頭說起。

2000年是公認的選秀小年，而且小到幾乎無法超越。現在回頭看看，混跡聯盟十幾年的昆汀·理查德森和肯揚·杜林們已是個中翹楚，二輪秀邁克爾·里德應該是60人中毫無懸念的最佳球員，而肯揚·馬丁要是放在其他年份有很大可能性被扣上「水貨狀元」的帽子。

所以你如果不知道榜眼居然就是那個坑了一把火箭的斯威夫特、不知道探花達柳斯·邁爾斯一度有希望成為小號KG、不知道第四順位的馬庫斯·費澤爾到底是誰，實在是一件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後喬丹時代的公牛兩年內一共贏了30場球，對這隻球隊來說，唯一的好消息便是他們擁有不少高順位選秀權。現在看來，他們的選擇大多數都不算離譜：第一次，他們用狀元簽摘下了21世紀最容易被忽略的優秀大前鋒埃爾頓·布蘭德，然後在首輪中段挑走了羅恩·還處在沒有改名的第一世·阿泰斯特——這兩人也就是那一年全隊場均得分能上雙的2/3了；第二年，手握大把選秀權（包括第4和第7順位）的公牛希望再帶回幾個能給予自己希望的年輕人。肯揚·馬丁、斯特羅邁爾·斯威夫特和馬庫斯·費澤爾這幾個在NCAA叱吒風雲的大前鋒看上去並不在公牛的考慮範圍之內，天才高中生小前鋒達柳斯·邁爾斯則是一個非常合適的補充。

可明明已經有了奧多姆的快船，出人意料地在第三順位挑走了邁爾斯，而不是對他們薄弱的四號位進行補強。這裡面的故事有些複雜：據說當年擁有第5和第10順位的奧蘭多魔術對邁爾斯覬覦已久，也希望藉機清理一下薪金空間，於是打算用第5和第10順位打包加上一些球員交易來探花簽拿下邁爾斯；快船也覺得坐擁布蘭德的公牛沒理由再挑費澤爾，自己到第5順位選也來得及——這可就苦了公牛。結果，本該退而求其次選走邁克·米勒的公牛犯了個不大不小的錯誤：主教練蒂姆·弗洛伊德大手一揮，費澤爾就這麼被帶回了洛杉磯。

弗洛伊德心中或許還在暗自竊喜，畢竟，就在兩年前，他還是費澤爾在愛德華州立大學的主帥。

在這兒說句題外話，就算克勞斯能成功選中邁爾斯，邁爾斯自己十有八九也不太願意去——因為克勞斯對邁爾斯的髮型相當不滿意，強制要求他換掉……

不可為死人用刀劃身，也不可在身上刺花紋。我是耶和華。——《聖經·舊約·利未記》第19章第28節

雖說「基督徒不可紋身、不能穿耳洞、不能剃頭」之類的古老約束如今已隨著「凡事都可行，但不都有益處；凡事都可行，但不都造就人」而逐漸模糊化，「禮拜天基督徒」的數量也不在少數，可在NBA，全身上下像羅德曼那般花哨的畢竟是少數。而要說到紋身的數量，艾弗森和馬奎斯·丹尼爾斯們或許都要給馬庫斯·費澤爾讓路了——因為費澤爾渾身上下的紋身數目早已經超過了30處。

「我知道的，聖經上說人的身體是神聖的，如果做文身是對聖經的一種褻瀆，但我卻不能控制自己，我也在擔心自己的罪過，可我真的沒有辦法停止自己的愛好。」費澤爾自己也偶爾會擔心這一點。他身上的紋身大多是信仰的體現，可這些信仰之間卻又並不完全一致，這讓我們不難感受到隱藏在他籃球天賦後深埋在內心的矛盾與複雜。

費澤爾出身在汽車城底特律，早在路易斯安那州的阿卡迪亞高中打球時，他便進入過麥當勞全美高中全明星陣容。費澤爾的表現不難引起當時還在路易斯安那州大執教的弗洛伊德的注意，求賢若渴的弗洛伊德成功把費澤爾帶到了自己的新陣地——愛德華州立大學旋風隊。這是旋風隊隊史最大牌的一位新生。

費澤爾的表現確實對得起自己的名頭。大一便入選全美最佳新秀陣容一隊後，他並沒有因為弗洛伊德轉而執教芝加哥公牛而停止進步。很快，他就成為了Big12最好的球員，連續兩年在Big12得分榜領跑，並且幾乎以一己之力帶隊進入了2000年的NCAA精英八強。他的出色能力，與他的火爆脾氣一樣，讓人印象深刻。

大三結束，費澤爾選擇參加選秀大會。然後，正如你已經知道一樣，陰差陽錯，他在第4順位被公牛隊選中了。

幾乎所有的媒體都在猜測可能發生的交易，可最終被交易走的竟然是戴著約翰·伍登獎光環的白人中鋒、第7順位的克里斯·米姆（換來了克勞斯心儀已久的第8順位賈馬爾·克勞福德），費澤爾，這麼一個和布蘭德位置嚴重重疊的大前鋒，莫名其妙、又是情理之中地被留在了風城。

費澤爾的偶像正是不久前去世的安東尼·梅森，兩人的風格打法也頗有些相似：個頭偏矮、身體強壯、有不錯的中投技巧。在自己的伯樂弗洛伊德的麾下，費澤爾的日子倒也不是很難過。6尺9寸的費澤爾擁有著令人羨慕的上肢力量和全面穩定的進攻技巧，這一切在他的第一場正式NBA比賽中就展露無遺：替補登場24分鐘，13投7中拿到16分和4個籃板，三分線外2投2中；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布蘭德只有14投4中。單是第二節，費澤爾就砍下了12分，把韋伯和迪瓦茨的內線組合耍的團團轉，最後還用搶斷+壓哨三分讓韋伯顏面掃地。

第二戰面對籃網，弗洛伊德就迫不及待地把進攻能力全無的邁克爾·魯芬摁回了替補，讓自己的愛徒獲得了職業生涯第一次首發的機會。事實證明，弗洛伊德還是太心急了。同樣是在第二節中段，剛剛上場的費澤爾在短短3分鐘內3投0中，目送對手打了一波9比2，弗洛伊德不得不再次把他換下。整場比賽，費澤爾雖然首發登場，卻只打了22分鐘，6投2中只得4分。

作為NCAA名帥，弗洛伊德在NBA的經歷不堪回首；而作為他的得意門生，費澤爾在場上的表現也很難配得上自己在NCAA的光環。只有在布蘭德受傷休戰的日子，費澤爾才會重獲首發機會，可在三場比賽里近乎瘋狂地出手了50次的他，一共只命中了12球——在布蘭德身後，費澤爾一點點走向了更加迷失的自己。

好在，對於處在重建期的公牛，機遇還是比挑戰要更多一些，費澤爾的NBA之旅也終於有了轉機。1月底客赴新澤西，費澤爾在穿著西服的馬丁面前拿到了久違的10分；四天後，他又在克利夫蘭砍下12分8個籃板；2月初，在溫哥華，對面的斯威夫特只打了可憐的3分鐘，而費澤爾卻在有限的25分鐘內14投10中，用26分刷新了自己的生涯紀錄；3天後，他在菲尼克斯拿到了生涯第一個兩雙：16分13個籃板。整整3個月的壓抑終於得到了釋放的機會，費澤爾在賽季後半段的表現越來越搶眼，在最後的32場比賽里，他有23次得分上雙（包括賽季末的連續7場），場均能得到12.8分，考慮到大多數時候他都是作為布蘭德的替補出現在賽場上的，這一點便更顯難得。

新秀賽季結束，費澤爾交出了一份場均9.5分和4.3個籃板的成績單。

01年夏天，連續三個賽季墊底的慘淡表現讓克勞斯徹底坐不住了。他把隊中的核心布蘭德送走，從快船換來了榜眼泰森·錢德勒，又在第四順位選擇了年輕的中鋒埃迪·庫里；38歲的老將查爾斯·奧克利從多倫多回歸芝加哥，期盼葉落歸根。

9-11事件之後，費澤爾在自己的左手前臂紋上了一個「憎」字，而在右手紋上了「愛」。在另一個耶穌紋身下面，他留下了這樣的記錄：

「被人憎，但神愛，9-11-01。」

對費澤爾來說，他被「愛」的時光還在繼續——即使，弗洛伊德的庇佑只繼續維持了短短的兩個月。接過教鞭的卡特萊特艱難地指揮著被不斷拆散重組的陣容：阿泰斯特、布拉德·米勒等人相繼離隊，杰倫·羅斯成為了球隊的老大，而費澤爾的身份與之前一年並沒有太大的區別：替補登場，得分，得分，得分，高興的時候撿那麼幾個籃板。

費澤爾的表現十分穩定：出戰76場，51次得分上雙，場均貢獻12.3分5.6個籃板。比起還很稚嫩的錢德勒和庫里，費澤爾成了米勒離開後球隊唯一可靠的內線得分點。2月底主場迎戰金州勇士，替補出場的他在短短27分鐘里24投13中砍下30分和8個籃板，這也成了他那個賽季的代表作——27分鐘里就出手了24次之多，費澤爾強烈的出手慾望有時候也會給他帶來18中5、17中6、16中3的可怕後果；同時，比起還算出色的進攻端，他在防守時的劣勢也暴露得越來越明顯。

休賽期，球隊迎來了超級新人傑·威廉姆斯和內外兼修的實力派大前鋒馬紹爾，加上錢德勒和庫里的持續進步，費澤爾在芝加哥的生活看上去好像只會變得愈發艱難。從那之後，他連偶爾首發亮相的機會都沒有了，只能老老實實坐在板凳上——不過，這未必是件壞事。

經過最初一個月的調整之後，費澤爾迎來了整個職業生涯最美好的一段時光。在多倫多16分鐘得16分只不過是次預熱，從主場戰勝魔術開始，費澤爾在連續25場比賽里21次得分上雙，場均可以貢獻15分和7.2個籃板，命中率接近5成。原先屢屢為人詬病的籃板保護和禁區防守逐漸展現了穩定的進步，而用20+10的數據先後修理了全明星大前鋒安托萬·沃克、拉希姆以及前隊友布拉德·米勒之後，費澤爾和整支芝加哥青年軍一樣，前途似乎一片光明。

1月末，費澤爾在姚明面前輕鬆地投中了絕殺，從豐田中心帶走了勝利。然後……然後他就在與波特蘭開拓者的比賽中意外受傷。這次傷病，讓他的02-03賽季戛然而止。

4月初，克勞斯終於辭職，結束了他在芝加哥漫長的統治，約翰·帕克森走馬上任。可6月份，一個壞消息傳來：喜歡刺激與冒險的毛頭小子傑·威廉姆斯騎上了自己心愛的重型摩托車，開始了自己的飆車之旅。費澤爾苦口婆心地勸阻他不要嘗試這麼危險的舉動，可惜威廉姆斯根本聽不進去。結果，因為電機故障撞上電線杆的威廉姆斯幾乎喪命，也斷送了自己在NBA的未來。費澤爾有些鬱悶，他隱隱覺得，自己的未來好像也蒙上了一層陰影。

在公牛待了3年多，費澤爾並非沒有證明自己的能力，只是，在這裡，他真的沒有太多的機會。卡特萊特的下課和斯凱爾斯的上任對公牛的重建或許是個重要的轉折點，可對費澤爾來說，一切沒有本質的變化，他始終只能以替補身份出場。在偶爾獲得的一些表現機會裡，他又顯得有些暴躁，急切而盲目的出手只能導致他的效率迅速下滑。

「現在他最大的願望就是離開這裡，除非能夠給他更多的上場時間，而且讓他在球隊中的地位得到提升……當然有球隊對其感興趣了，我曾跟公牛隊的高層們談過，但是交換與否不是我做主，我的任務只是盡量促成這筆交易。有時候根本沒有人對交換球員感興趣，但這次真的有。」經濟人亨利·托馬斯在2月份強烈表達了費澤爾的離隊意願。

「這個賽季原本是費澤爾證明自己實力的最佳時機，但遺憾的是球隊依然沒有給他多少機會。」

可結果，交易並沒有發生，費澤爾也沒有離開球隊——雖然，誰都知道這不過是時間問題。在十字韌帶撕裂後漫長而艱苦恢復中的費澤爾，只能用新的紋身來分散和減輕自己的痛苦。

公牛又一次早早遠離了季後賽。賽季末，離隊在即的費澤爾得以在最後兩場比賽中首發登場。他用近乎完美的表現向芝加哥的球迷致意告別：主場對陣魔術，30分20個籃板；客場挑戰步行者，21分16個籃板4次助攻。

04年夏天，夏洛特山貓在擴張選秀中挑走了費澤爾，但他並沒能留在夏洛特。新賽季初，到處尋找前場即戰力的密爾沃基人給了他最後的機會，可剛剛簽下合同的費澤爾就接到了禁賽處罰：因為非法持有槍械，他被禁賽1場。一事不順，諸事不順，在密爾沃基的一年裡，費澤爾遠離了溫暖的氣候，也逐漸遠離了自己的未來。

費澤爾為雄鹿出場了54次，場均貢獻6.2分和3.2個籃板。傷病過後，他的速度和力量都收到了很大的影響。一個賽季打完，費澤爾失業了。之後，他在發展聯盟打了將近一年球，還曾短暫為黃蜂效力過一段時間；漸漸的，費澤爾開始遠離NBA，他的身影開始出現在西班牙、以色列、波多黎各甚至中國……

如今，當很多人提起費澤爾的時候，除了紋身，就只剩下「水貨」這個標籤了；當然，更多的人，已經把他徹底遺忘。我很反對把費澤爾歸為水貨，他只是個被傷病毀掉的、不幸的人罷了。被高順位選走，本不是他自己可以左右的事情，何況，2000年，誰都明白那一年的新秀到底是個什麼情況。

從奧洛沃坎迪、誇梅·布朗到奧登、塔比特再到德里克·威廉姆斯、本內特，我們甚至已經對所謂「水貨」的出現喜聞樂見了。然而，這一切過錯，並不該完全歸結到球員自己的身上——畢竟很多年之後，你一定會忘了到底是誰挑中了他，而他原本展現出的一些可能，更會被嘲笑聲淹沒，消失得無影無蹤。

這也許符合歷史的趨勢，但……

也許了解整個過程，遠比那結果要重要的多。

……

若干年後，又一位愛德華州立大學出身的少年羅伊斯·懷特進入了聯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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