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來生,願你的道路漫長。

一個同學去世了。

我與她本來並不熟。但她的先生,是我為數不多的好朋友之一。

他們是很相似的兩個人——出身微寒,腳踏實地,隱忍,樸素,出色。相信要通過自己的努力,讓身邊的人幸福快樂。這兩個相似的人在學生會相識,戀愛,畢業……然後女孩子繼續深造,男孩子回到她的老家,做了一名選調生。

我重病的那段時間,許多人從我身邊散去。但他們一直熱情地支持著我。出院後,許多人看我的眼神異樣,但他們邀請我去他們家吃飯。租的房子,很小,一張桌子擺了滿滿的碟與碗。他們井井有條地剝著豆子,切著菜,一邊與我說著話,決不讓我覺得局促或冷場。

我參加了他們的婚禮,他們請我給他們寫對聯。婚禮的司儀是當年的學生會主席,至於那些看起來很道貌岸然的政府官員和教授,則是重要的嘉賓。婚禮的氛圍仍然是他們一貫的風格:周到,純實,精打細算,張弛有度。這氛圍太過融洽,以至於幾乎每一個人都被感染,都露出與之相契合的一面來。

我想,也許從來沒有人懷疑過他們可能分離,因為他們這樣優秀、這樣平穩、這樣積極,而且,這樣認真地相愛著。

但壞事情來得太快。2月,當我們知情時,她已病入膏肓。

他們於我有恩。同樣的,他們也福澤過其他的許多人。我們一起捐助錢物,求醫問葯,並懷著最後的一點信心期待著。但等來的仍是她的死訊。

無力回天。

四月枝頭正好。鶯鶯燕燕,風和日麗。萬物生長,花朵盡情開著。

生老病死,愛恨離別,原也都是人世常態。

這個故事,並不見得比別人的更驚心動魄。但我仍然想要記錄下來。因為他們曾經這樣真誠地幫助過我,更因為他們值得。而我除了錢和一點徒勞的文字,卻根本無力改變什麼。

每當我想起,他們第一次聽聞噩耗的時候,在病房中相守的時候,面對種種磨人的治療的時候,知道也許不會有太多奇蹟的可能,必須面對死亡的時候,在最後關頭,那一點點兩人可以四目相對的時候……我都會覺得那是無法想像的痛苦,被過去所有的努力、所有的平安喜樂所襯托,變得更加痛苦而難以接受。可是再難以接受又有什麼用?它們沒有商量的餘地,無法為當事人的意志所逆轉,為旁觀者的情感而分擔。命運指向它既定的方向,卻又一回身將結局扔入茫茫人海:看,世界依舊悲慘,你並不是一個人在戰鬥。

每一次面對死亡時,我都會想,它對我們意味著什麼。是從這個塵世中被徹底抹殺的信息,還是只存在於印象中,會隨著時間推移逐漸被撫平和淡忘的某個片刻。圍觀的人縱使都悲痛,但太陽依舊升起,每個人還要繼續他們的生活。這樣想來,生物體的本能終究是涼薄的——既然無力回天,那麼也只能接受罷了。

這不是錯。我們在這塵世間走動,都曾背負枷鎖,都曾面臨萬丈深淵。我們也都面對諸般挑戰和艱險,把那些幾乎不曾壓倒自己的痛苦當成後來下酒的菜,如此煎熬地過。我並無意說什麼人生苦短,或是世事無常,我只是覺得,在那麼多的痛苦當中,有些需接受,有些需改變,有些只是如此,有些看不到盡頭。

但這一切,仍然不構成我們不努力的理由。

你所做的一切,你一點點積累起來的,看上去好像無所謂一樣的突破。在彼此的生命中,都已經切切實實發生作用。

你來過。這是最好的。

P.S. 如有一日,我也死去,我不想要那些流於唇齒間的安慰,圍聚起來的追思。我那麼貪心,我想要的,是可以與時間相對抗的,稍微長久一點的記得。

我們去大草原的湖邊 看候鳥飛回來

等我們都長大了 就生一個娃娃

他會自己長大遠去

我們也各自遠去

我給你寫信

你不要回信

就這樣吧

(本文發布,並未經由當事人允許。如有知情的舊友,望勿在此透露。一點拙見,見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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