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兵與和平

這是我2011年在塞班島的經歷。

我就是記錄者。

去塞班島,除了遊玩和美食以及休假外,對我而言,必定會關心島上的戰爭遺迹,包括那些躺在海底現在依然可以看見的巨大戰爭殘骸。

有天下午,隨意散步的我,走進了酒店對面當地人稱為美國公園的那個公園。

開始我以為這個名字的由來,可能是在這裡有美軍單位駐紮的緣故,等進去後才發現不是。這個公園的中心單位,是個紀念二戰塞班島戰役美軍陣亡將士的紀念碑,公園的名字應該是由此而來的。

公園非常安靜,眼前幾乎沒有人。

艷陽高照,我慢慢地向中心的紀念碑走去。天空飛過一架飛機,聽不到聲音,只隱約看見一點銀白。還有半個月亮。

走到旗幟的近前,看見一塊碑銘。正是因為看見這個,我才肯定這個公園名是由此而來的。

當時,在一路過來的路面上,落了不少紅色的花瓣,我不認得品種,就是從公園裡一種樹上掉下來的。看著眼前空曠無人的紀念碑台,我覺得地面應該有點顏色點綴才好,於是就折回去揀了一些,灑在面前的地面上。為了構圖,我開始趴在地上拍攝。

趴地上喀喀一通按,就在我準備站起來時,一轉頭,才突然發現這裡不是我一個人。

在我側後方那個高大碑銘後,居然一直有一位老人閉著眼,靜靜地盤坐在那裡。我竟然一點沒發覺。

當時的感覺,我現在依然記得非常清楚,甚至沒有任何一點細節遺落。

當看見他安靜的面容時,我呼吸突然停了——這是我下意識地主動自覺閉住的。然後是心裡一抽。這是被動的,同時也不是形容詞,這就是我那時真的在生理上感受到的。我不知道原因,但我真的非常清晰地感覺到心臟猛一下緊縮起來那樣。

我在地上趴著猶豫了好長時間。這個好長時間應該是我的心理感受,現實中也許沒有我感覺那麼長。猶豫的原因,是我在鬥爭,是否要將老人拍下來。

當時就是心裡覺得這個時候任何打擾,對老人都是一種冒犯,是一種褻瀆,包括快門的喀嚓聲。如果老人被我的拍攝聲驚動,我想我以後將一直對此感到內疚。雖然我很清楚,我的拍攝聲肯定不會大過我之前走過來的響動。

但我那會就是有這種想法。非常非常真心實意的念頭。後來想起來,大概是因為之前不知道這裡有人。而在發現這位老人之後,便覺得如果不迴避並打攪到他,那麼便是冒犯,對當時的這個空間里產生的那種氣息和氛圍,都是一種褻瀆。

至於為什麼會產生這樣的念頭,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在當時,周圍的一切加起來,瞬間就讓我有了這種強烈的感受。

在趴在原地猶豫的時候,我發現老人眼睛並非一直閉著,偶而會輕啟看向他面前的一個點,在這個過程中,他沒有顯示出一點被我打擾的跡象。這讓我最後決定把他,把這個空間給記錄下來。

我想我最後應該做到了沒打擾這一點。現在回想起來,我覺得十分幸運。慶幸自己記錄下了當時那個空間里發生的一切。

我趴在原地不動,拍了幾張,輕輕站起來後又拍了幾張,準備悄悄地快速離開上到台階上去。

當我站起來再次轉向紀念碑台時,才發現老人面對著的台階上,有一塊之前被我忽略掉、沒有收進鏡頭、不知用什麼製作的藍色牌子,上面用白色寫著英文的和平——PEACE。單詞的結尾處,畫著一隻和平鴿(這是我回來查看照片時放大了才看清楚的,當時看不清楚)。在牌子的左側,是一小束鮮艷的紅花。

那一瞬間,我真切地感受到了什麼叫祈禱。什麼是人類對和平的祈禱。

真切,真實。一個辭彙,一種心愿,實實在在地成了現實存在。

我的嗓子開始梗了起來,眼框有點發熱。我能做的,也就只能是輕輕地遠離老人,把這個空間讓給他。

沒敢從老人正對著的方向直上台階。稍微兜了一下,從側面繞上了台階。

到了台上,於是我知道了老人為什麼來這裡的直接原因。紀念碑周圍那一圈大理石牆面的內側,是刻滿的名字。我不想查資料在這裡講述塞班島戰役諸如此類等等等等,因為我覺得根本沒必要,這實在太蒼白太蒼白了。

當我看見這個老人和他放在台階上那塊牌子後,再面對這些名字,任何文字和語言都無法表達出我當時的感受。文字有時而窮。

我開始一塊一塊碑慢慢地看過去。當我從右面走到左面大約四分之三處時,我發現老人站了起來,慢慢地走上台階,拿起牌子和花,將花放在了紀念碑正中心,朝我微笑微微點了下頭,然後轉身離去。

正是他的這個善意表示,讓我真正放下了心。不然我也許會一直對他和這件事感到忐忑。

他一面下台階,一面把那塊藍色的寫有和平的牌子放進包里,然後走進漫天耀眼的落日餘輝里,走出我的視野。

我不知道他是否還有下一站,是否還會在其他地方再放上這塊牌子。也許有,也許沒有。

那天,我真切地感受到了什麼是老兵,什麼是祈禱,什麼是和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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