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篇略帶悲傷的序文

〇、

——「在死皮賴臉地懇求之下,終於曲線救國地開了專欄。」

——這句話必須寫在第一篇文章的開頭。當我含淚收到開設知乎專欄的邀請郵件時,我暗自對自己這麼說。

我是在2014年2月25日登陸知乎的。

在此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裡,我都在漫無目的地回答著朋友們提出的那些「我其實只知道一點」或者「實際上壓根兒就不懂」的問題。也正是在此間,發生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事。作為一個只會撥弄幾下吉他,瞎寫過幾首民謠和歌詞的「純票友」,在我所有的回答記錄中高居贊同榜首的,居然是一篇在「想多接觸英文歌,有哪些可以入門的英文歌推薦?」中回答的入門級音樂推薦答案。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在我的專業——文學話題下的門庭冷落。

實際上,在一段時間裡,每天醒來時,我都會不自覺地打開知乎,然後在所有問題的列表裡漫無目的地尋找和文學有哪怕只有一丁點兒聯繫的問題。結果,往往是久尋而不得,於是只好哭笑不得地在其他問題中做一些抖抖機靈的回答。

更讓人哭笑不得的是,那篇至今已經被贊了2000多次答案,後來居然被選登在知乎日報上。也正是由於這篇不成文的東西,我才終於有幸接觸到知乎團隊中的一些朋友,並且試探性地請求他們邀請我參加知乎專欄的內測。

「在死皮賴臉地懇求之下,終於曲線救國地開了專欄。」

這句話必須寫在第一篇文章的開頭。當我含淚收到開設知乎專欄的邀請郵件時,我暗自對自己這麼說。

在社會、理工、手藝、藝術、時事等各類話題你方唱罷我登場地輪流佔據著知乎的各種高地的時候,文學研究——這門同樣起源於數千年前的古老學科卻備受冷落。而對於一個學文學的人來說,居然要用音樂話題下的回答去申請寫專欄的資格,這不得不說確實讓我備感鬱悶二字的真諦。

一、

——事實由不得我們不默認這種現象的必然產生。

——這個問題似乎變成了一個社會學問題。但是我深信,解決這個社會性問題的根源還在文學本身。

前段時間的一節課上,我的導師陳曦教授給我們講了這樣一件事。

導師的先生和孩子都是學理工的,而陳曦教授本人是文學博士。陳曦先生致力於《史記》和《左傳》的文學研究許多年,然而她的先生卻時常不解地問:這些東西研究來研究去,除了養活了一群抄經者和道學家之外,還有什麼意義?

事實由不得我們不默認這種現象的必然產生。

當全中國人民都熟知莫言、王小波、馬爾克斯、略薩、博爾赫斯和卡爾維諾的時候,卻沒有幾個會把楊伯峻、李澤厚、劉勰、陸機、羅蘭巴特和格雷馬斯這些名字掛在嘴上。即便是說起來,楊伯峻也是歷史研究專家,李澤厚也是美學大家,彷彿這些東西跟文學毫不沾邊似的。

另一方面,在西方詩學的祖庭,柏拉圖和亞里士多德,這兩位先哲的名聲,在一般人心中似乎也不是因為文學研究而顯赫。於是,「在知乎這個小圈子裡,作家們的回答備受推崇,而文學研究者的回答卻回應者寥寥」這個現象也就顯得不那麼讓人詫異了。

於是這個問題似乎變成了一個社會學問題。但是我深信,解決這個社會性問題的根源還在文學本身。

二、

——文學研究自然而然地陷入了「道可道,非常道」的悖論中。

——的確,相比於1+1=2和ρ=m/v這些邏輯清晰的理學公式,文學顯得那麼模稜兩可。

翻開漫長的文學史,我們不難發現,文學研究這門學科在很長時間內一直被學者們用形而上學的方式研究著。這種方法所導致的巨大慣性至今影響著中國,乃至全世界的文學研究界。這種研究方法最大的問題是:它和精神分析法一樣不具有證偽性。換句話說,似乎怎麼說都是對的,又似乎怎麼說都顯得還不夠準確。

究其原因,是因為在形而上學的研究方式下,我們無論是研究文學這個本體,或者是作家、讀者等一般個體,所得出的結論都極難脫離「純粹主觀經驗」這個範疇。簡單地說,閱讀經驗中獲得的審美體驗一直被我們當做最重要的價值判斷標準,並在這個標準體系下對文學加以研究。於是,文學研究自然而然地陷入了「道可道,非常道」的悖論中。於是我不得不又想起陳曦老師的那個故事。

的確,相比於1+1=2和ρ=m/v這些邏輯清晰的理學公式,文學研究顯得那麼模稜兩可。事實上,在現代學術研究的過程中,區分自然科學和人文學科的基本標準正是清晰與否,在很長時間這種現象都不會被擺脫。但是,難道政治經濟學也是自然科學嗎?那麼經濟學又為什麼那麼熱呢?這個問題困擾了我很久。

通過近10年的學習,我發現,這個問題的原因是在於沒有科學方法。說白了,審美體驗人人都有,憑什麼你說的就是對的?你的標準何在?你研究的基本單位是什麼?它們之間有什麼邏輯關係?你憑什麼這樣去給故事類型去做分類?面對著這些問題,當代的中國文學研究界不得不承認自己的無力。

當然,之所以能認識到這種無力的原因,當然是因為早已有先哲打破了這種困境。自20世紀俄國形式主義研究以來一脈相承的各種流派的現代主義文學研究者們,早已經捅破了形而上學這層窗戶紙。在那個不大的窺孔中,文學的內在問題清晰可見。

我深信,在早已步入了現代科學,甚至在思想界早已經超越了現代科學的當下,重新樹立中國文學研究的「現代觀念」,顯得尤為重要。然而事實是,形式主義以來的各種文學研究成果在我導師家先生嘴裡的那幫子經學家和道學家手中,居然被硬生生地繼續扭曲作形而上學研究之用,這實在是讓人哭笑不得。

三、

——人們用了至少十六年的時間去用正確地方法學習數學、物理、化學、生物、地理,但卻同樣地荒廢了至少十六年的時間去用錯誤的方法學習文學。這本就是文學研究的瓶頸所在。

——於是,這隻能是一篇略帶悲傷的序文。在寫完它之後,我能做的,只有一篇一篇繼續寫下去,直至讓自己滿意為止。

有人問,既然你如此信誓旦旦,那麼你能簡單地說明白你的理論嗎?

我回答,不能。

諸君,哪怕在有《三國志》的當今,請問你們有誰能用一篇千把字的文章就說明白滅漢立晉之間的所有故事的因果嗎?

很不幸,我不能。既然如此,我也就不奢望自己用一篇文章就簡單明了地說明白我所要講的一切。

更何況,人們用了至少十六年的時間去用正確地方法學習數學、物理、化學、生物、地理,但卻同樣地荒廢了至少十六年的時間去用錯誤的方法學習文學。這本就是文學研究的瓶頸所在。而且,迫使我們用這種錯誤方法學習文學的那些道學家們現在都還活著……

試問我又如何能憑一己之力在短時間殺出重圍?

於是,這隻能是一篇略帶悲傷的序文。在寫完它之後,我能做的,只有一篇一篇繼續寫下去,直至讓自己滿意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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