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理懸疑故事:《口技殺人迷案》
1.
父親在京里經營酒樓,樓名自取了姓氏,叫個「齊香樓」,聽說做的不錯,一直想去看看。寒食後,我關了自己經營的秦箏店,獨自進京探望他,卻得了一個噩耗。
他坐了大牢。
我是昨天落日時分到的,問了幾人,才尋著這齊香樓。我一路看其他樓房燈火通明,人聲嘈雜,這裡卻怎的門房緊鎖,昏暗無光?
敲了一會兒,開門的是二姨,月光下,二姨一見我便驚道:「明鏡!你來了!才把信寄出去……」
聽這話我便覺異樣,進門掃一圈格局,把包袱放到櫃檯上,問:「我父親在哪?」
二姨進屋點起燈,哭喪道:「他今天早上已經被衙役帶走了!」
「怎麼?!」我回頭驚問。
這時,後房裡冒出兩個人,一胖一瘦,圍到這裡,看穿的短褂,想是店裡的夥計。
「這是齊老爺的長子,齊明鏡。」二姨朝他們提道。
「老爺的兒子……」他們小聲重複一遍,又道一聲:「齊少爺。」
「怎麼回事?」我又把目光移回二姨身上。
「就在下午,那個耍口技的突然死在桌上,老爺第一個湊上去看的,就被說是殺人兇手。」二姨指著一個角落道。
「耍口技的?」我朝那個方向看,穿過數張桌椅,只見一扇八尺高的花木屏風折了幾邊,半圍住了那個角落,裡面的木桌露出兩隻腿來。而屏風下的地板,隱隱紅了一大塊。
「是陶師傅。」胖子夥計湊過來道:「陶師傅是老爺請來壓場子的,他的口技是京城一絕。」
「那父親為什麼會被說成兇手,這個陶師傅怎麼死的?」我就問道。
胖夥計將我帶到屏風前,又將屏風拉開一點,道:「陶師傅像往常一樣,坐在這裡表演口技,當時的屏風是圍起來的,像這樣……」
胖夥計將屏風圍了起來,和牆角嚴絲合縫,他想告訴我,外面是絕對看不到裡面的。
瘦夥計站在遠處講道:「陶師傅表演口技的時候,老爺也像平時一樣在外面聽著,陶師傅拍了醒木,裡面卻沒聲了好久,眾人正要叫好,都見屏風下面,血一個勁兒的往外冒,老爺見狀,去到屏風處,拉開一點,探半個身子進去看,驚得退了好遠,大家再圍上去看時,只見陶師傅已經死在了桌上,嘴裡面都是血!」
瘦夥計說到這,兩腿都戰慄了起來,想是慘狀十分駭人。
「大家都看著的,那人怎麼會是我父親殺的呢?」
「府里的官爺說……」二姨接道:「只有老爺有可能殺掉陶師傅」
「陶師傅到底怎麼死的?」
「應該是自殺…」胖夥計伸出兩隻手指比劃道:「當時看過陶師傅的屍體,他脖子上有個比茶杯還大的血口。」
「但是……」胖夥計頓了頓。
「但是什麼?」
「但是陶師傅每次表演前,都會讓場上的人檢查身體,他要證明自己的口技什麼玩意都不帶。」胖夥計講道。
「那時也檢查了嗎?」
「檢查了,場上坐著的,有好幾位老爺都去搜了陶師傅的身,是什麼都沒帶的。」
「原來如此。」我呆坐到木椅上。
這樣說來,陶師傅是不可能自殺的,那隻能懷疑到第一個接觸陶師傅的人了。
「什麼時候開審?」我木然地問到。
「後天開審。」二姨說:「死了京城的名角,事情鬧得很大,這案子是九門提督老爺親自辦。」
「九門提督……」
「這位大人厲害,名叫李光照。」二姨繼續道:「人都說他手下還沒有過冤案。」
「我父親怎麼說的?」我問。
二姨坐到我旁邊嘆了口氣,道:「在場的,也沒人說是老爺做了什麼,只是事出不久,陶師傅的徒弟便找了幾個官府的人過來,直接把老爺給帶走了,明早送飯時,我倆且去問他。」
二姨又道:「明鏡,你是秀才,讀過書,比不得我們婦人,卻有無辦法?」
「我哪有什麼辦法……」我嘆道:「明日見了我父親再說罷。」
二姨搖搖頭,道:「那今晚就先休息吧。」
我點頭後,二姨將我安排到樓上落腳,在床上輾轉反側,磨至三更,全沒瞌睡,便起身來到樓下。
月光透過門窗打到地板上,卻印出一個人坐在那裡,定睛一看,分明是那個胖夥計。
胖夥計見我道:「少爺……」
我眯住眼問到:「你不去睡覺,在這裡做什麼?」
「我睡不著。」胖夥計回道。
我走下樓,木梯發出咚咚咚的聲響,一直到他身旁,我問:「你叫什麼名字?」
胖夥計道:「叫我小李便是,我受老爺之惠,在此掌勺,剛才和我一起的,在這裡做個跑堂,大家都叫他柴火。」
「這名字倒挺有意思。」我道:「陶師傅出事時,你倆都在場?」
「都在,我正端菜給客人。」
我心想方才心亂了些,現在正好問些細節。便問:「說說這陶師傅吧,你說他的口技是京城一絕,怎麼個絕法?」
小李看向屏風處,道:「陶師傅都在那裡表演口技,只有一張桌子、一把椅子、一柄扇子、一塊醒木而已。但聽屏風內醒木一拍,在場的每個人都會安靜下來。於是,犬吠、婦吟、孩啼,便從這屏風後傳來。」
「哦?這麼厲害?」
「這些他的徒弟都能做到,陶師傅最厲害的,是模仿火災,自呼一聲『火起』便有叫喊聲,斷木聲,燃火聲,潑水聲亂成一片,彷彿火勢就在眼前,我第一次聽時,差點沒嚇得躲去外面,簡直不敢信是單憑一張嘴發出的。」
我心說這可真是個奇人,若不出這等爛事,倒真想見識見識。
「他死的時候有什麼細節嗎?」
「嗯……」小李翻眼回想道:「一開始我還沒太注意,直到有人喊了一聲『那是什麼!』『是人血!』我才往那邊看,屏風裡面好像傳來陶師傅乾嘔的聲音,屏風下面鮮紅的血便一層一層地滲出來,場上有幾個膽子小的,已經縮到了外面,那場面讓人回想起來都心驚膽戰。」
聞言,我移步到屏風處,借月光探視著裡面的桌子,只憑一張桌子,一把椅子,一柄扇子,一塊醒木……
卻見桌上只有一把扇子孤零零地置在那。
嗯?醒木哪去了?
2.
京城果然忙碌,天才蒙蒙亮,街上已儘是埋頭往來的人。在齊香樓牌匾斜對著的不遠處,有個三四歲的小女孩在大人的帶領下向攤販尋購一種玩具。那是種金屬制的玩具,可以算是加工過的口哨,不同的口哨放在嘴裡吹響,可以發出不同的聲音。
那個小女孩調了個紅色的口哨,吹響後竟有數只小鳥的鳴叫聲傳過來。
「那也算口技嗎?」我指著那個攤販處問二姨。
「那算什麼口技。」二姨揉著手帕,道:「口技是不借用任何工具的,用了工具,就不算口技了,你看那些口哨,不光是鳥,基本上所有動物的聲音都能發出,有的還能發出雨聲、火聲呢。」
「火聲?」我疑惑問:「那陶師傅會不會...」
「不可能,陶師傅每次表演都要讓陌生人檢查的,更何況陶師傅模範火災的時候,聲勢浩大、兇險、豈是這種小玩意能比擬的?唉,你若早些來,讓你親耳所聞,便明白了。」
眉頭緊鎖的二姨依著樓門搓手:「明天就要開審了,這可如何是好?」
我坐在門口的石梯上,左右觀察著街上的行人道:「我父親在京城做生意這麼久,就沒點公門的關係?」
「有啊。城裡的八旗步兵右翼尉張大人和齊老爺素有往來。」二姨短嘆道:「但審理此案的九門提督官階那麼大,如何摸得到啊。」
九門提督是從一品官員,確實不是常人能夠攀上關係的官階,而和我父親「素有往來」的八旗步兵右翼尉,是正三品,官階已經很高了,卻也只是九門提督的手下而已。
我心裡滿是沉重,隨手拔出門前的野草,放到指尖揉搓。
「別碰那個東西。」二姨急忙伸手將我手裡的草拍掉:「這種草有毒的。」
「有毒?!」我趕緊用衣角擦拭手指,警惕地聞了問手指。
味道有些香,有點像火燒柴時那種乾淨的味道。
「這種草叫火花草,碰多了,手會爛掉的。」二姨道:「不過摸一下應該沒事。」
「那吃下去會不會有有事?」
我心裡冒出來一個念頭。
「嗯...」二姨將手帕隨手把玩著,考慮道:「聽郎中說火花草還是味葯,可以吃,卻不能摸的。」
我看著地上被我捻斷的草屑想,這東西的毒性八成是像小孩子不能吃雞爪一樣以訛傳訛的迷信罷了。
我站起身,將木門推得更開一些,走進廳里,來到陶師傅死的屏風後,天本來就還沒亮,這裡的昏暗,更是讓人心裡發涼,我一直以為真正的漆黑不招人所懼,像這種身邊的一些都若暗若明的時刻,才是人最為恐懼的時刻。
借著一點光線,我細看周圍的血跡,只見桌上被染紅了一半,血跡一直順著桌沿爬到了地上,印出了屏風外,比較奇怪的是,在桌下,血跡看上去格外濃厚,而屏風上卻不曾沾到半點血跡。
如果真像店裡的胖夥計小李說的那樣,陶師傅的脖子上有比茶杯還大的血口的話,在陶師傅被殺的瞬間,血一定會到處噴涌,沒理由這樣「安靜」的流淌。
嗯?這是什麼?
我在桌上看見一個亮點,用手碰了碰,亮點又移到我手上了。
上面應該是客廂才對,我抬頭向上看,天花板上有一個小孔,正透著光亮。
我見狀大步走向樓梯,來到和陶師傅表演處手下對應的名為「清香閣」的客廂,我進屋一覽,窗戶是開著的,所以這裡的光線比樓下明亮得多。我趴下去,貼著地面,對眼透過那個豌豆大小的小孔看下去,陶師傅表演的全部格局赫然映入我眼帘。
一定有誰在這裡偷看過陶師傅表演!
我轉眼看向牆壁,和我俯身時腳的位置差不多的地方,有幾塊小印記,其中一個隱隱看得出來有蓮花的圖案。
是腳印。
腳底生蓮嗎,呵,釋迦牟尼腳踩蓮花那可是成佛去了,這人也想隨他歸西不成。
我迅速下樓,踱步到門外拉住二姨急問:「樓上的『清香閣』有個破洞你可曾知道。」
「破洞?這可了不得,清香閣是陶師傅的徒弟專用的客廂。」
「徒弟專用?」我心中一凜。
二姨就要隨我上樓一看,卻見一人遠遠地朝我們這叫喚。
卻是一位身著官袍的大人,他快步走來,急道:「已經到探監時間了,你們...」
「這不是明鏡嗎?你什麼時候到的京城?!」那位大人突然看向我。
「張大伯!」我也認出了他。
這位張大伯本名張有成曾在我們縣上當過幾年縣尉,是我父親的結義兄長。
「明鏡,原來你認識張大人!」二姨道。
「這麼說,張大伯就是你剛才所說的八旗步兵右翼尉!」我驚喜道。
從前只聽說張學成被調到京城做事,卻不曾想他如今已官居三品!
張有成一捻鬍鬚,笑道:「齊賢弟老把你掛在嘴邊,說你如今龍章鳳姿,天質自然。
現一看,果然玉樹臨風。你前段時間不是參加了鄉試嗎?怎麼樣了。」
「尚未揭榜,不敢妄測!」我小心道。
張有成摸摸我的腦袋笑:「不用文縐縐的,你從小就有才氣,待揭榜高中,我可為你謀個事做。」
「大伯,先不說這個,我父親怎麼樣了。」
「隨我來。」
等二姨回廳拿上準備好的飯菜後,張有成將我們徑直帶到了提督九門步軍巡捕五營統領衙門的監牢里,我終於得見了久別的父親,他正在靠著牆眯眼休息,在他那蒼白的臉上,乾燥的雙唇不住蠕動。
「明鏡!你...你怎麼來了!」父親遠遠地看見了我。
「父親!先吃東西!」我把二姨手中的食盒拿過,疾步走過去。
張有成讓衙役開了牢門,轉身帶我們一起走進去道:「明鏡,你且放心,有我在,齊賢弟不會有事的。」
「父親,事情我已經聽說了,你怎麼會被當成人犯呢?」我把食盒遞給父親,跪坐下來探問。
「我不知道。」父親接過食盒搖搖頭,道:「他們說我殺了陶師傅,我怎麼可能殺陶師傅!我去看的時候,陶師傅撲在桌子上,雖然看不見臉,但桌上已然鋪滿了血,他已經死了!我連碰都沒碰過啊!」
張有成四下走動道:「明鏡好像從小就喜歡斷獄之術,我還在縣上做事的時候,每次審人,必見他跟著夥伴來看。而且明鏡還會托我從外面帶些稀奇古怪的仵作之書給他。」
「張兄,你別說笑了,現在可如何是好啊!」父親無奈地將食盒打開,細細吃道:「唉,總算嘗到小李的飯菜了,菜里只有加了齊香樓的濃醋,才有滋味啊。坐大牢的滋味真不是人受的。」
「父親還是那麼喜歡酸食。」我感嘆道。
張有成俯身拍拍父親的肩膀道:「齊賢弟,案情現在有所變化,我相信你的嫌疑會解除的。」
「我真的沒有殺陶師傅!」父親苦道。
我沉思道:「大伯,我很奇怪!我聽店裡的夥計說,在我父親拉屏風查看陶師傅情況前,屏風下就溢出鮮血了,不是嗎!那分明說明陶師傅在我父親解除他之前就死了啊!」
「情況是這樣,當時陶師傅拍了醒木後,屏風下確有血跡流出,根據陶師傅徒弟所說,陶師傅患有肺病,時長會咳出血來,所以那時的血,應該是陶師傅嘔出,在場的人,也都說聽見陶師傅乾嘔聲。」
「就算再厲害的肺病,乾嘔能嘔出這麼多的鮮血嗎?!」我站起來,有些激動。
「當時場面有些混亂,其實在最開始,屏風下只看得到隱約的一些血,齊賢弟之所以被人冤枉成兇手,其中一個原因是,鮮血大量湧出,是在齊賢弟看過陶師傅狀況後。」
「什麼?!」
我看了一眼父親,他的眼神里,也充滿了不解。
張有成嚴肅道:「而且,大家一起圍上去看的時候,陶師傅確確實實是死了,換而言之,在大家確認陶師傅死亡前,只有齊賢弟接觸過陶師傅。」
「這...不可能。」
我感到自己臉上的肉全部硬得像石塊一樣:「大伯!你說的案情有變化是怎麼回事?」
「這事兒,我也只是聽說,有人在深夜用一張紙包著石塊扔進衙門,紙上寫有『上官燚是兇手』六個字。紙張我還沒看過。」
「上官燚是誰?」我問。
「是陶師傅的三個徒弟之一。是個很水靈的姑娘。」
「她是真兇嗎?」
「這個...還在調查。」
我又看了一眼憔悴的父親,沉默片刻道:「我要對峙,我要和冤枉我父親的人對峙!」
「這個事,明天開審的時候,我可以幫你,明鏡天性聰慧,一定有辦法破解其中的謎團。」張有成道。
3.
回到齊香樓,我在陶師傅死的地方反覆觀察,一直到了傍晚,吃過晚飯,我又在屏風周圍轉悠起來。
齊香樓不做生意,這地方空蕩蕩的,頗為冷清,二姨在櫃檯做賬,柴火家就在齊香樓旁,所以柴火回家了。小李則一個人無所事事地坐在椅子上發獃。
椅子?我把視線移向了那把陶師傅表演口技時坐的靠背椅。
這把椅子有些奇怪,椅子的靠背部分有一個突起,靠背整體向後彎曲。
我把小李叫到身旁,問:「陶師傅可是個駝背?」
「的確是,而且駝得很厲害,少爺怎麼知道的?」
「這把椅子分明是專門給駝背用的。」我指著椅子道。
「這把椅子正是陶師傅專用,一般時候,旁人還坐不得哩。」小李說。
「小李,你說你看到了陶師傅脖頸上,有茶杯那麼大的口子?」我疑問。
「千真萬確,當時所有人都看到了,陶師傅嘴巴全是血,脖子上的口子一個勁地冒血,有人說他的眼珠子還在動呢!」
不對,今早父親的話忽然映在我的腦海「陶師傅撲在桌子上,雖然看不見臉,但桌上已然鋪滿了血,他已經死了!」
為什麼會有這樣的矛盾?難道我父親為了確認陶師傅有沒有死,翻動了陶師傅的屍體?也不對,我父親說他根本沒有碰過陶師傅。
這太奇怪了...難道我父親在撒謊?
我狠狠地拍了一下腦門。
我在想什麼,我父親不可能殺人的!明天天亮就要開審了,我有些失落,自顧自地走向齊香樓門口,打算在附近散散心。
「少爺,你去哪,我可以陪陪你,我實在悶得慌。」小李叫住了我。
我回頭等他道:「走吧,我準備去散步,路上有個伴聊聊也好。」
「你們去哪?」二姨見我們往外走便喊。
「隨意走走,很快回來。」我回了一聲,便和小李一起走出齊香樓。
小李道:「其實陶師傅死的時候,我沒敢多看,我膽子小,那場景太嚇人了。」
我看向天空,晚霞相互輝映,一半是灰藍將晚,一半是落日昏黃,兩個一半相交的地方,成了一條星河,那裡都是繁星璀璨。我抬著頭,彷彿自己一下子置身於到一面橙黃透明的湖泊上方,倒像是倒掉著在湖的上空行走。
我在心裡發出一聲嘆息,把自己拉回疑案中。
為什麼,為什麼陶師傅死的時候,大家看到的情景,和我父親看到的情景不一樣呢?
「小李,我父親和陶師傅關係怎麼樣?有沒有發生過矛盾?」我開口問道。
「一直很友好,不過上個月初陶師傅好像向老爺借了一筆銀子,前幾日逾期未還,老爺和陶師傅在齊香樓後院發生了一些爭執。」
「爭執?可否有借條。」
「有的,齊香樓的賬一直保存在櫃檯,由你二姨打理。」
我點點頭,轉問:「我父親是第一個前看陶師傅狀況的人,是吧?」
「是的。」小李回應我。
「那第二個前看陶師傅狀況的人是誰?」
「第二個?嗯...老爺看過後,大家都發現了事情不對,就一起上前圍看了。」
我心裡有些失望,果然是這樣,這樣的話,怎麼看都是我父親最有機會殺害陶師傅。
「非要說個第二出來的話...」小李好像在回憶什麼。
「怎樣?」我急問。
「第二個接觸陶師傅的人就是陶師傅的徒弟了!」
「陶師傅的徒弟?」
「是的,大家知道情況不妙的時候,關靈兒匆忙地跑過來,上前查看陶師傅的狀況。她當時扶起陶師傅,哭著問怎麼會這樣。」
「關靈兒?你講講陶師傅的徒弟吧,聽說他有三個徒弟?」
「正是,陶師傅的大徒弟叫孫彧,二徒弟叫上官燚,三徒弟就是關靈兒了。陶師傅出事的時候,關靈兒就在齊香樓門外,所以最先趕到。」
「陶師傅的其他兩個徒弟在哪?」
「在二樓的清香閣里,那裡是他們的專用客廂,不過動靜很大,孫彧和上官燚也很快從樓上下來了。」
「說說這三個徒弟。他們都會口技嗎?」
「都會,要說三個徒弟的口技,應該算二徒弟上官燚最好,大徒弟孫彧其次,三徒弟關靈兒最差,不過關林兒的長處不是口技,而是彈琴。」
「彈琴?什麼琴?」
「好像是叫秦箏來著。」
「哦,我也會彈秦箏,我自己也在做這個東西的生意。」
「嘿嘿,少爺厲害,不過這關靈兒的秦箏可是京城一絕,非常人能比,當然,少爺的話,也許能一決高下。」
「繼續說這關靈兒,她有多絕?」
「有多絕呢?可以說是一曲下來徐音繞樑,三日不絕。」
「餘音繞梁。」
「好吧,小的識字不多,見笑見笑,這關靈兒還有個外號呢,叫白衣琴仙,說的是關靈兒每次彈奏,必穿一身白衣,配上動人的曲子,讓人頓時覺得好似天仙下凡。她每次都在口技表演開始前彈奏一曲,結束後彈奏一曲。」
「那孫彧和上官燚都會參與口技的表演嗎?」
「基本上都是陶師傅在表演,上官燚有時會在師傅前面表演,孫彧拉不上檯面,只是偶爾才表演一次。其實大家聽口技,聽的就是陶師傅,聽他的火災,那可真是神乎其神,我時常覺得自己都快聞到火燒東西的味道了。」
「我看你很擅長把人都說成神仙啊。」
「沒有沒有,我就是誇張的說嘛。對了!」
小李突然停下腳步,用頭一點前面的瓦房,道:「這裡就是柴火家了!」
我側眼一看,齊香樓立和我們這隔著一堵長牆,立在牆後,不知不覺我和小李已經走過一條街,來到和齊香樓所在比鄰的另一條街了。
「原來柴火家就在齊香樓背後啊!」我道。
「柴火有時候圖快,就會直接翻牆回家,不過翻牆的時候要是碰上官府的人,柴火就會被一頓狠罵。」小李笑道:「少爺,咱們去看看柴火?」
「走吧。」
小李敲響了柴火家的大門,一個七八歲的孩子開了門,遠遠地還傳出柴火的聲音:「誰啊?」
小李指著孩子說,這是柴火的兒子,柴火這兩個字就是從他這來的。
「哦?」我笑道:「這小孩還給自己老爹取諢號啊?」
「沒有,這孩子喜歡畫畫,有一次柴火罵完他,他把他爹畫成一根點著了的木頭!」小李捧腹大笑。
這時,柴火也走出來了,驚道:「齊少爺!小李!快進來坐,進來坐。」
我和小李走進屋內,小李和柴火閑聊起來,我插不上話,便在一旁回想案情。
我忽然發現柴火的兒子正拿了紙筆對著我瞄著什麼,我搶眼一看,他正在畫我。
「你叫什麼啊?」
「我叫小兔崽子。」孩子回應我。
「小七,不許亂說話!」柴火見狀喝止,又朝我賠笑道:「這我兒子,名叫王七,就是喜歡亂畫些東西,少爺可別笑話。」
王七嘟囔道:「你就是叫我小兔崽子嘛!」
「你還有其他的畫嗎?」我低頭笑問王七。
王七把我領入一間隔間,從柜子里找出一疊紙,說這些都是他畫的。
我翻看了一下,有貓狗,當然也有點著了的木頭,在底部,我看到了一張讓我心頭一震的畫。
一個駝背先生,雙手舉著木塊,吹了起來。
我翻看了一下,還有其他的畫,有駝背人躲在屏風後面,有白衣的女子在彈琴...
「這是...」
「陶師傅。」
柴火的聲音突然出現在我耳邊,把我嚇了一跳。
柴火笑道:「王七喜歡陶師傅。我有時候也會帶他去齊香樓聽口技。」
我抽出一張畫,問王七,我可以收下這幅畫嗎,看到王七點頭後,我折好畫,收進懷中。
出了柴火家,小李問我要不要直接翻牆回去,還指著牆頭說,那上面有個掌面寬的凹槽,用手一扣,很容易就翻過去了。我笑道:「還是走大路吧,我可不想被官府的人罵。」
我順著看了一眼齊香樓,卻發現有點不對勁,齊香樓的牆面上有一個地方是突出來的,如果我沒記錯,那個角落是陶師傅表演的地方。
再仔細看,突出來的地方分明是一個盤子大的窗口,我在齊香樓里,還以為那一排是裝飾用的假窗。
我和小李迅速返回了齊香樓,我來到齊香樓背後,看到草地上橫著一把長梯,小李見了,說這個是柴火用來翻牆的梯子,別看柴火精廋,手腳卻笨得不行。
我又看到牆上有兩個淺灰色的痕迹,正好在那排窗戶下,我拿起梯子靠在牆上。
高度正好和那兩個印記正好吻合。
這時二姨跑過來,問我們在做什麼,我便向她詢問窗戶的事。
「哦,這個窗戶是建樓之初讓先生給看的,有了這個窗,才能保證屋內氣息流通,才能保證財源廣進啊!對了,為了防止風吹動作異響,這窗被設計為只有外面才能打開。」
「你們平時開這個小窗都是用梯子開嗎?」我指著梯子問。
「沒有啊,這個窗戶平時不開的,只有大掃除時才開了通風,我們常用一根長撬棍撥開。」
二姨拍著手走來走去道:「奇怪,撬棍呢?平時一直放在這裡的啊。」
夜越來越深了,草里的蛐蛐鳴叫個不停。
4.
「升堂!!」
只見九門提督李光照頭頂紅寶石頂戴,身著九蟒五爪袍,外套麒麟補褂,大步從後堂走了出來,徑直來到案前,看他眼瞼微垂,兩頰緊繃,在海上日升圖的映照下,李光照可謂不怒自威。
左邊看過來,張有成等陪同官員坐在一側,右邊看過來,文吏起筆墨記堂。左右各十五個衙役敲動廷杖,厲喝堂威。
堂威喝過,李光照坐下,將驚堂木一拍,堂內頓時靜得可以聽見喘息聲。
「帶齊香樓老闆——齊威上堂。」
身著囚衣父親,被人雙手拷著,拉到堂前。
父親!我見此景,在心底低聲喚了一句,眼眶有熱淚湧出。
李光照翻看狀紙道:
「死者陶宏於前日初六下午,表演口技之時被利器刺穿脖頸而死,其徒弟孫彧、上官燚、關靈兒三人聯名狀告齊威謀害陶宏,齊威,你可認罪。」
「我...我沒有殺害陶師傅...」父親左右各看了一眼衙役,伸著頭結巴道。
「大人!」我突然上前半步:「父親經商前務事農桑,年少時不曾試閱書卷,難以通曉堂情,何敢於公堂之上辯言,在下齊明鏡,願代父親而語,以解所受之質疑!」
這時,張有成衝到案處,在李光照旁耳語了幾句,李光照點頭道:「兒為父辯,也是人之常情,齊明鏡,你且走上前來。」
聽罷,我大步走入堂中,道:「先回大人所問,我父親本無罪,可否請教陶宏徒弟所誣告我父親的理據。」
「根據狀書所寫。」李光照拿起狀紙:「陶宏表演口技之時,聲音戛然而止良久,你父親便上前拉開半邊屏風查看,眾人看到你父親異色,再圍過去看時,陶宏已經死了,這期間只有你父親一人有機會接觸陶宏。並且陶宏的徒弟認為,你父親在接觸過他們師傅後,就退出人群,有時間藏匿兇器,此事當時所有人可皆可為證,你有什麼要解釋的嗎?」
「哈哈哈哈。」我大笑道:「此狀書真是顛三倒四。」
「哦?何出此言?」李光照問。
「既然聲音『戛然而止』良久,不就正說明,陶師傅在我父親接觸之前,就已經遇害了嗎?」
我大步在堂中繞走:「據我所知,口技表演的流程是固定的,開始會遙聞深巷犬吠,聲音不斷發展,一直到陶師傅的絕活——房中失火,此刻,醒木一拍,群響畢絕,陶師傅便會撥開屏風,接受大家的叫好。」
「原來如此,我也曾聽過陶宏的口技表演數次,確實都是這齣戲碼。」李光照點頭:「不過此事,還需陶宏徒弟確認。傳陶宏三位徒弟。」
很快陶宏三個徒弟被衙役帶到堂前。通過昨晚小李的講述,我已經了解,帶頭這位身高八尺,體格壯碩的漢子,想必就是大徒弟孫彧了,後一位身著金銹羅裙,淺紅褂的英氣姑娘,大概是上官燚,最後這位身材嬌小,膚白眼明的青衣姑娘應該是關靈兒。
李光照問:「本官問你們,陶宏表演的口技,可有醒木拍,卻不揭屏風的說法。」
「沒有這種說法。」壯漢孫彧的聲音也有些粗獷:「但是有人道我們是誣告,實在難聽,若不是其父有作姦犯科之嫌,我們何苦告你!」
「本官只確認沒有就行了,那麼齊明鏡的說法,確是有幾分道理的。」
這位孫彧脾氣倒不小。
李光照清了清嗓子道:「齊明鏡,你說陶宏是在你父親接觸之前就死了,可陶宏表演前都會展示屏風內的東西,不過一人一桌一椅一扶尺而已,屏風後上下左右密封,不能藏人,陶宏如何被刺穿脖頸的呢?難不成你想說,陶宏並非死於流血?」
不好答,陶師傅的死因我尚且不能確定,公堂之上絕不可胡語,我曾經想過,陶師傅是否會被人毒死...
我看了一眼陶師傅的三位徒弟,他們也盯著我,目光如炬。如果說真兇在這三人之中,陶師傅就不可能是被毒死後補刀,因為毒殺的痕迹太明顯,徒弟會被第一個懷疑...
「陶宏是死於流血。」我朗聲道:「其實大人應該比我更清楚,如果陶師傅死於毒殺這種無人在場也能致命的手段的話,屍體上必定會留下很多諸如指甲發黑,眼球突出等毒發的痕迹。」
「齊明鏡,不錯。」李光照拿出一張紙:「這是仵作的驗屍狀,陶宏確系死於脖頸傷口的流血。你是聰明人,應該知道,這樣和你之前的論斷豈不矛盾?」
「並不矛盾。」我繼續踱步道:「陶師傅表演的地方,約兩丈高處,有一個小窗。」
「這我清楚,可那窗只有一尺不到,如何能過人?」
「我尚且知道一個無需過人,即可殺死陶師傅的方法。」我繼續道:「只要使用較長的兇器,即可從窗口刺殺陶師傅。」
「哦?還有這種手段?」李光照饒有興緻地看著我。
「我從齊香樓外看過窗口下對應的牆面,牆面上有被人搭過梯的痕迹,可以這樣形容,只要用一把很長的鐮刀,從窗口探下去,悄悄將鐮刀從陶師傅身後伸到其脖頸處,往後一勒,陶師傅必死無疑。說來也巧,齊香樓正好丟了一把符合這種高度的長撬棍,只要在撬棍一端裝上刀片,『鐮刀』也就成了。」
「不對。」李光照聽得興起,笑容收不住地顯現:「人被利器襲擊脖頸,就算叫不出聲,失了力,也應該會有所動靜才對,再怎麼說,陶師傅也會掙扎摔倒在地上啊。」
「我想,能讓陶師傅死在原地的原因可能有四點,一、陶師傅的椅子是特製的,在陶師傅面臨那種狀況時,恰好會將駝背的陶師傅卡在椅子與桌子間。二、陶師傅表演的口技最後一幕,是在房屋起火,其中混雜著斷木聲、房屋倒塌聲、這些兇悍的聲音尚且讓人信以為真,屏風後發出一點桌椅推動的聲音又亂得了什麼呢?三、我想陶師傅那時候應該是舉著醒木的,如果突然遇害,手中的醒木一落,巨大的響聲會掩蓋一切動靜、四、從剛才我描述的角度來講,『鐮刀』完全可以從陶師傅的脖頸處向後勒住他,從而鎖住陶師傅。」
「有意思。」
咣地一聲巨響,李光照一拍驚堂木,喝道:「本官認為此案尚有蹊蹺,決定再做調查,擇日重審。」
「大人!」
孫彧突然喊道:「這樣一來,我們豈不真成了『誣告』?此人三言兩語,使幾個扭計便顛倒案情,怎能令人信服?」
李光照停下腳步緩道:「齊威的嫌疑尚不能解除,此案我們需再做調查。」
我見狀幾步衝到孫彧面前,厲聲喝:
「你想聽聽證據?既然你們敢說『在場的人都親眼所見』這種話,那我也給你擺一個所有人都親眼所見的事實!」
「什...什麼?」孫彧的身體晃動了兩下。
「人的脖頸處血液旺盛,被刺穿喉管必定大量涌血,如果你說我父親是殺人兇手,那我問問你!」我拉著他的交領咬著牙一字一句道:「在場的所有人都親眼看見,我父親衣上、手上、沒沾染半點血跡,為什麼?!!」
我反手一指:「衣服現在仍在衙門裡,你不信的話,可以親眼去看看啊!!你還敢說,這!不!是!誣!告!」
我鬆開他的衣領,孫彧倒吸一口氣,顫抖著退了半步。
「你告訴我,我父親有什麼理由殺害你的師傅。」我注視著他的眼睛道。
「你...你父親..和我師傅不久前發生過爭執。」孫彧吞吐道。
我從懷裡摸出借條,舉出給孫彧看道:「你師傅向我父親借三千兩銀子,逾期未還,這可不是個小數目,古往今來只聽說過欠債的殺人,哼,從未聽說過借錢的殺人!」
「哈哈哈。」李光照暢懷大笑道:「退堂!」
5.
還有一個奇怪的事情,桌子上的醒木到哪裡去了?
我端了把椅子坐在齊香樓門口思索著。
此刻雲淡風輕,陽光千里萬里,路上的青磚鬆動了,頑皮的小孩路過,便要踏上幾腳,讓其發出咚地清脆聲音。
「二姨!」我朝屋裡喊了一聲。
「怎麼了?」
二姨跨出門來。我朝她腰間那個吊著的小香囊伸出了食指。
「我發現路上的行人,無論大人小孩,身上都有一個香囊。這有什麼說法?」
「哦,這個啊。」
二姨將腰間的香囊取下來展示道:「這是京城的風俗,寒食後,大家身上都會掛起香囊,還會在香囊里放入寫有願望的紙條,掛足一個月,願望就會實現了。」
「原來如此。」我點點頭。
「明鏡,我也去取個香囊給你。」
二姨轉身卻被我拉住,我連忙說不用了。
正說著,柴火領著他的兒子走了過來,賠笑道:「少爺,昨天老人忽感風寒,我在家照顧,沒趕上去衙門,不過我全都聽說了,少爺好風采啊!不知老爺何時能釋放?」
我只道這個還得聽張大伯傳訊,如果真兇能儘快浮出水面的話,父親也就能得到釋放了。
「哥哥。」
柴火的兒子王七突然開口,卻被柴火狠狠地拍了一下腦門,責令他把我稱作少爺。
我擺擺手,問:「王七,你有什麼事嗎?」
柴火笑道:「他去看了你為老爺辯護,今天非吵著要來向你稟報什麼『案情』。」
「嗯?」我笑著捏了捏王七的臉蛋問:「你有注意到什麼嗎?」
「噓,隔牆有耳,我小聲地跟你說。」王七認真道。
我心中好笑,彎下腰把耳朵湊到王七臉旁,他便對我耳語。
......
聽了王七的話,我頓感奇怪,這明明是個對案情十分有用的線索,我卻感覺有些問題在其中。
「其實這種事街上都傳開了。」柴火見狀說:「大家都說是上官燚殺了陶師傅,但上官燚已經把證據銷毀了,所以官府拿她沒辦法。」
上官燚,紅衣女子的身影出現在我腦海。看來要去找一找陶師傅的徒弟,一探究竟了。
正想到此處,張有成趕了過來,笑道:「明鏡!」
「大伯!」我站起身迎問:「我父親怎麼樣了?」
「齊賢弟沒事,嫌疑已經洗清了,但現在還不能將齊賢弟釋放,你知道,我們總要講個規矩。等我們找到真兇,齊賢弟就出來了。」
「有線索嗎?聽說現在都傳言,是上官燚殺了陶師傅。」我試問。
「嗯...這個...按理來說,我是不能透露調差進度給你們的,但是可以這麼說,我們確實有在調查陶宏的三位徒弟。」
「大伯,我能不能見見陶師傅的三位徒弟。其實,我還想看看陶師傅的遺體。」
張有成撫著下巴上的長須,思索片刻道:「可以,今晚上我就帶你前去祭拜陶宏。」
我和張有成進屋飲了半壺茶,閑侃一段時間後,送走了張有成,並相約晚飯後一同去陶師傅師徒的住所。
在夜晚到來之前,我走訪了齊香樓附近的街坊鄰居,詢問案發當天的見聞。
時間過得很快,黃昏時分,我剛放下碗筷,張有成的身影便出現在齊香樓前,門外更有馬車相備。乘上張有成的馬車,不消一柱香的功夫就來到了陶宏師徒的住所。
那是一間四合院,門口左右貼著白紙黑字寫的輓聯,一叢叢的青竹高過牆頭,遠看,便有一股寧靜感。
院門口有官府的人把守,一些身著官袍的大人們,在那裡進進出出。
下了馬車,張有成將我引入院內,一些官員見我和張有成在一起,紛紛問好,還直贊起我昨日在堂上的言行。
過了影壁,在庭院內便可看到堂屋內正豎著一口開著的棺材,裡面趟的想必就是陶師傅的遺體,再看屋內左右,有各樣的祭奠品陳列,屋內三三兩兩擁立的人們在說著什麼,時而上香燒紙,時而跪地磕頭,夕陽的餘暉仍是有些刺眼,太仔細的東西,便看不清了。
張有成打手勢示意我跟上他,我跟著他走入堂屋。
「張大人。」
孫彧首先走到我們面前,素色孝服披在他寬大的身軀上,有些不太融洽。再看他身後,上官燚和關靈兒也走了過來。
張有成伸手介紹我道:「明鏡想來祭拜一下陶宏師傅,順便向各位了解一下案情,希望你們配合他。」
「這...」孫彧看上去有些不情願,卻又不好拒絕。
上官燚的丹鳳眼一橫,發話了:「齊公子昨天好不威風,這樣的人願意來祭拜師傅,讓我們受寵若驚。」
這話是在刺我,看她的神態,恐怕此人人如其名,是個風火厲害的女子。
「沒有。」我微笑道:「陶師傅身去德望在,在下只想為陶師傅上柱香,以表敬意。」
「師姐。」關靈兒的大眼睛一眨,笑道:「齊公子為父伸冤無可厚非,倒是我們應該感到慚愧才是,錯怪好人。」
「靈兒...」上官燚欲言又止。
關靈兒拿了四炷香遞到我手中,又領著我來到棺材前的火盆旁。
關靈兒扶著我的手將香點燃,低聲道:「齊公子,我們冤枉了你的父親,還望恕罪。」
「你們師傅被人謀害,求凶心切,可以理解。」
我將香插入香爐中,又朝陶師傅的遺體行禮。
我的視線迅速在陶師傅遺體上檢視,我終於得見了陶師傅的真容,陶師傅比我想像中要乾瘦得多,陶師傅的手指倒是和我想像的相差無幾,修長卻創痕滿布。看到陶師傅的鞋底時,我腦海里閃過齊香樓二樓的腳印。
是蓮花,陶師傅的鞋底印有蓮花。
我撇過頭回眼一看,孫彧、上官燚、關靈兒正在堂屋外交談著什麼。
我走到張有成身邊,讓他給我找一個向三人問話的機會,張有成笑著點頭,把我領到三位徒弟跟前,道:「明鏡有一些話想問問你們,不知到哪裡說話方便。」
「我看...」關靈兒把食指頂在下巴處。
上官燚搶先乾笑:「齊公子手段高明,要從我們身上找線索,我們自當配合,只是並無方便所在。」
「師姐!」關靈兒拉住上官燚的衣角,左右搖頭委道:「齊公子推斷如神,我們找間房將所知告訴她便是。」
看到關靈兒委求,上官燚的臉終於松下來半分,卻道:「靈兒,我看你是著了魔,不過你都這樣說了,我們到師傅的房中一敘便是,嗯,師傅房中寬敞,比較適合談事。」
聞言,孫彧拉住上官燚的手:「燚兒!不可啊!師傅剛走,不要到他房中亂攪為好,以免驚動了師傅的亡靈啊。」
「孫大哥,你這話說的便不對了。」關靈兒道:「齊公子在尋找師傅死亡的真相,我們應該經量配合他,以安撫師傅亡靈。」
孫彧又嚴肅道:「師妹,你少不更事,被男人浮華的外表迷住不奇怪,但千萬要堅定自己啊。」
「誰被男人的外表迷住了!你不要亂說!」關靈兒的臉頓時紅了。
「好了,不要吵。」上官燚把手搭在關靈兒的肩上,問:「靈兒,你看怎麼辦。」
「燚兒,你不要老是偏袒她!」孫彧正經道。
我沉下心看著他們三人爭執。
殺害陶師傅的兇手,就在這三人之中。
6.
「不知道陶師傅出事的時候,你們都在哪裡?」
最後還是選擇來這裡了啊。房間里只有我和陶師傅的三位徒弟,我靠在椅子上,環視周圍的擺設,陶師傅的房間比意想中得要簡潔得多,只有些簡單的桌椅柜子,牆側靠著一張孤零零的床。
讓我比較在意的是,桌子上靜靜地躺著一個長約六尺的精緻木盒,木盒用鐵鎖鎖住了,而這樣陳舊的房間里,木盒是嶄新的。
徒弟三人相互對視了片刻,孫彧先開口道:「我當時在二樓的清香閣里。」
「你們似乎有到清香閣休息的習慣?」我順著問。
「是的。」孫彧道:「到了有表演的時候,我們會在齊香樓吃午飯和晚飯,我有中午飲酒小憩的習慣,所以我像往常一樣,吃過午飯,就在清香閣里拼靠著椅子睡覺。」
「齊香樓聲音嘈雜,這你都睡得著嗎?」
「他呀,若是遇上午覺的時段,可是在哪裡都能睡著。雷響都打不動。」上官燚插話道。
孫彧又道:「我全然不知師傅已經出事了,還是燚兒上來把我叫醒,我才匆忙趕下去。」
「上官燚,你當時在哪裡?」我把目光轉到上官燚身上。
上官燚的雙眼一閃,下意識地轉動手上的鐲子,良久才道:「我當時在齊香樓正門外。」
「門外?你當時在做什麼呢?」
「沒什麼,閑來無事便走走。」
「你平時也喜歡『無事走走』嗎?」
「有時走走,有時就在清香閣休息。」
我點點頭,又問關靈兒。
「我在齊香樓廳內。」關靈兒摸著腦門說。
「聽說,齊師傅死後,你是第一個趕來的,因為你就在廳內?」
「嗯,齊公子的父親將屏風拉開後,我也終於發現事情不對,趕上前查看師傅的狀況,發現師傅已經死了,我將師傅的扶起來,他脖子上還在一直涌血...」
我思索一會兒,又問:「知道師傅死訊的你,做了什麼。」
「我嚇壞了。」關靈兒道:「我馬上就出齊香樓,告訴師姐師傅出事了。」
「哦?」我問:「上官燚,齊香樓里那麼大的動靜,你沒有察覺異樣嗎?」
「嗯,我當時在思考事情,分了神,沒注意聽齊香樓的動靜。」上官燚的眼珠子不住轉動。
「思考什麼事情?」
「記不住了。」
上官燚剛才說自己在齊香樓『正門』外,正門外可以將齊香樓里的狀況看得清清楚楚,不可能要等到關靈兒去通知她。關靈兒既然第一件事是出去通知上官燚,可見她是知道當時上官燚的位置的。
『分了神,沒注意聽齊香樓的動靜。』
我盯著上官燚思考她說的這句話。
上官燚在撒謊。
...
我詢問一直持續到二更夜,眼看時間已晚,該了解的都問得差不多了,我便去找到張有成,和他交流了一下陶師傅房間內的擺設後,便打算離開這裡。
關靈兒非要送我出門,我也不好推辭,正欲上張有成的馬車時,關靈兒卻拉住我,用只有我和她聽得到的聲音道:「齊公子...我有一些事要向你說明。」
「方才我需了解的東西,都問得差不多了。」我回道。
「嗯...但我要向你說的事,是剛才說不得的。可否進房一敘?」關靈兒的眼睛直直地看著我。
我會意,便讓張有成先離開這裡,客套幾句後,張有成帶著人走了。
關靈兒又將我領進門中,一直來到她的廂房。
「你們徒弟幾人都是分房睡的嗎?」
我在要進門時,看一眼四周,剛才喧鬧的堂屋此刻已經熄燈關門,時間很晚了,前來拜祭陶師傅的人已經走光了,上官燚和孫彧應該也休息了吧。
「嗯,師姐和孫大哥住在對面。」關靈兒巧手一指。
我進了廂房被關靈兒安排落座,她去給我倒茶,我拿起茶杯一呷,看著關靈兒微笑的臉,頓覺不妥,這深夜孤男寡女共處一室,若被誰見了,豈不招人非議。
關靈兒捏著衣服上的香囊,臉微紅道:「看了齊公子在公堂之上的風采,我時常在師姐和孫大哥面前表現出對齊公子的愛慕之情。」
這氣氛頗感曖昧。
「為的...」關靈兒笑道:「就是能和齊公子獨處。」
聽罷,我開始慌張起來,用茶杯蓋快速攪動茶水:「靈兒姑娘,這這這...我覺得我們應該更多的相互了解...我的意思是...」
關靈兒突然脫下孝衣放到椅子上,道:「齊公子稍等,我去換下衣服。」
「啊...」我看著關靈兒走入隔間,心撲通跳個不停。
不過關靈兒從隔間出來後的第一句話,便就讓我嚴肅起來。
「齊公子,你也覺得殺害師傅的兇手,就在我們徒弟三人之中吧。」
「沒有沒有,我今天找你們只是想了解更多情報而已。」我擺手道。
「其實,我也認為,殺害陶師傅的真兇,就在我的身邊。」
原來如此,她之前在其他兩位徒弟面前表現出愛慕我的神情,是想向我單獨說明一些情況,比如說今天她送我出門,其他兩位徒弟會以為她這樣做是出於對我的傾慕。不過還是有些失落。如果她想向我舉報真兇,真兇也不會懷疑她。
關靈兒正色道:「齊公子,我可以信任你嗎?」
我將手中的茶杯放到桌上,正襟危坐:「當然。」
「噓!齊公子,你聽。」關靈兒將食指放在唇間,示意我不要做聲。
我豎起耳朵,隱約聽到不遠處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
燒火聲!聲音忽遠忽近,其中還混雜著其他雜聲,還有一群人喊叫著提水滅火。
我轉眼看窗,窗外漆黑,並無火光。
難道說是口技!
關靈兒看我大致明白後,小聲說:「是師姐在練習。」
我點點頭道:「據我所知,這一幕房中失火的技藝,應該只有陶師傅能做到才對。」
「事到如今,我不得不向齊公子坦白一個秘密。」關靈兒道:「師傅表演房中失火時,並不是單靠一張嘴就能做到的。是借用了工具。」
「嗯?你師傅表演前都要受人檢查,他是如何帶入工具的呢?」我疑問。
「是醒木。」
醒木!我赫然想起王七畫中,駝背老人吹醒木的場景。之前我就想到醒木應該是個關鍵點,又怕引起他們警覺,沒有多問。
「師傅的醒木是經過改造的,只要打開一個小機關並吹響,便能發出變化多樣的火聲。其實正好相反,那些火聲,是水發出來的。」關靈兒道。
「水?」
「師傅的工具需要注水,這樣在工具通氣的時候,水流就不斷涌動,在工具內壁製造出起伏的聲音,經過工具變化,聲音就是嘩嘩的『火聲』了。這時再配合一些口技,就能製造出火情。」
「原來是這樣,可是這和你師傅的死,有什麼關係呢?」
「師姐從前非常佩服師傅房中失火的技藝,視此技為信仰,她也是因此才向師傅拜師學藝的,但師傅平時喜歡打罵師姐,一邊說師姐天賦好,卻又總不傳房中失火一技給她,其實誰都知道,這口技的聽頭,就在這房中失火。我們原先不知道師傅的秘密,不過偶然間,我們發現清香閣里有個小孔,孫大哥用筷子將孔桶開,我們在那裡,窺知了師傅的『訣竅』。知道訣竅後的師姐異常憤怒,只道師傅是個騙子,我想,她那時便起了殺心。」
「案發後,醒木不見了,是被你師姐收走了嗎?」
「正是。」
「其實師傅遇害時,師姐不在正門外。而在之前齊公子推斷可以殺害師傅的那個窗下。並且我看到師姐身邊擺放著長梯。」
「你是怎麼知道的?」我皺眉問。
「我當時在廳里,曾看見師姐走過,便追出去和她閑聊,不過她將我支走了。」
「原來是這樣。」
「不過希望我多想了,我也沒有什麼證據,但和師姐共處這麼久,我不希望她犯傻。」
...
回到齊香樓後,我找來小李,問他是否有濃醋,讓他和酒一併拿來。
小李找來濃醋和酒道:「少爺還不知道吧?我們齊香樓的酸味可以排的到京城第一。」
我沒功夫回小李,拿了酒和醋就來到屏風處。
宋慈的《洗冤錄集》中講過,濃醋和酒混合,可以讓現場有血跡的地方變色,即便是血被人擦過,也能顯現出血的位置,不過缺點是分不清是人還是動物的。
我想這裡不用分清是人還是動物的血。
我將醋和酒倒在桌上、桌下、屏風下。
很快,桌上、地上的紅色開始變色,但那些紅色只有一半在變化。也就是說,這些血跡里,有一半是血,另一半,只是紅色的液體而已。
「少爺,這?」小李有些疑惑。
果然,兇手就是這個人!
我趁夜趕回陶師傅師徒的住所,正門已經縮了,我握拳想敲門,卻猛然收手。
不行,不能敲門,我避開幹道,找一個地方準備翻進院里,正爬到牆上,卻看到一雙眼睛瞪著我,我被嚇得差點摔到地上。
月光將上官燚的頭髮打成銀色,她驚問:「齊公子?!你在這裡幹什麼?」
「小點聲!我有重要的話和你談!」我警惕道。
7.
今天一早,齊香樓就來了一大批官府的人,他們在齊香樓的側方土地里,挖到了之前齊香樓丟失的撬棍,與撬棍一起挖出的,還有一柄短刀,以及一段麻繩。正好可以組合成我之前堂上提到的「鐮刀」。
官府的人走了不久,街上便傳來上官燚被抓了的消息,並且要即刻升堂審理。
我聞訊飛快地趕到了衙門,正好看到李光照在審問上官燚,上官燚被衙役扣在地上,動彈不得。
「上官燚,有很多人都看到,在陶宏遇害前,你手持撬棍站在齊香樓側,可有此事。」
「回大人...當時的我...」上官燚杵在地上的手,顫抖個不停。
「本官問你『有』還是『沒有』?」李光照厲道。
「確有此事。」
李光照看著案上的什麼,繼續問:「還有人看到你曾站在架於齊香樓側通風窗下的扶梯上,可有此事?」
「有...」上官燚回道。
「更有人看到你在齊香樓側用撬棍挖土埋著什麼,可有此事?」
「確有此事,但是大人,我那時候只是....」
「上官燚!」李光照站了起來,喝道:「我們今早從齊香樓側挖出了撬棍、刀、麻繩,挖出的位置於口供人描述你掩埋東西的位置契合,人證物證俱在,對於謀害陶宏一事,你還有什麼好狡辯的?來人,讓她簽字畫押。」
「大人,冤枉啊!!我沒有殺師傅!!」上官燚的頭髮亂作一團,在地上掙扎著。口中一直叫冤。
「不想供認?來人,上夾!」
李光照從簽筒里抽出火令,正要拋於堂前。
「大人,冤枉啊。」
我用這裡所有人都能聽到的聲調喊,並且緩緩從人群中走了出來。
李光照見我,捋了捋鬍鬚:「齊明鏡,你有什麼要說的嗎。」
「我想說的是,上官燚沒有殺人。」我走進堂中。
「上官燚沒有殺人?」李光照將火令放回簽筒並坐下:「剛才的審理想必你也看見了,是真正的人證物證俱在,這還有什麼可辯駁的,你不要在公堂之上放肆,否則連你也一起用刑。你別忘了,殺人手法可是你推斷出來的。」
我看了一眼上官燚,她也正看著我,我笑道:「其實昨天我去了一趟陶師傅家,我在那裡詢問了他的三位徒弟一些關於陶師傅出事時的事,問到上官燚陶師傅出事時,她在哪裡,她說她在正門,問到她可否知道齊香樓內的動靜時,她說『分了神,沒注意聽齊香樓的動靜。』。我很奇怪,她要是在正門外,怎麼會用『聽』這個字呢?」
「這不就恰恰說明,她當時在行兇,之後怕被你懷疑成兇手撒謊嗎?」李光照道。
「她的確在撒謊,我當時在想她為什麼要撒謊,想來想去,原來錯在我。」
「此話怎講?」
「她撒謊是怕被我懷疑成兇手對自己的站位撒了謊這沒錯,因為我曾在堂上推測了兇手的殺人手法,可是問題在於...」我的眼睛掃過堂上的每一個角落:「我的推測,是徹頭徹尾的錯誤。」
說到這裡,李光照的眼睛一縮,問:「錯誤?事情已經發展到這一步,齊明鏡,你到底想說什麼。」
「大人是以別人的口供為依據,挖出了兇器,所以推斷兇手必然是上官燚,我可否問一句,是誰提供的口供?」
「是當天在齊香樓附近活動的街坊提供的。」
「這可真是毫無道理。」
「什麼?」
「試問一句,有誰會在行兇後,當著大家的面,把兇器給埋了呢?」
「你的意思是,給出口供的人在撒謊?」李大人問。
「這倒沒有,上官燚當時確實在埋東西。」我道。
「齊明鏡,你說話怎的這樣前後矛盾?你若再胡語,我便拉你來打幾十大板!」李大人急道。
「大人,請等我把話說完。上官燚當時埋的,是這個東西。」
我從懷中掏出一張紙,上面畫了一個駝背老人吹木塊。
我把畫高舉,向眾人左右展示,繼續道:「齊香樓內有一夥計叫柴火,柴火家就住在齊香樓後的鄰街,與齊香樓只隔了一堵牆,柴火還有一個七歲大的兒子叫王七,非常喜歡畫畫,又是個小小的口技愛好者,王七時常會到齊香樓後,搭上扶梯,透過那個隱秘的窗口,畫陶先生。案發當天,王七又提著紙筆來了,可是這一次,可憐的小畫家終於敗露了,他被人趕了下來。」
我把畫遞到李光照案上,又道:「趕他的人是誰呢?正是上官燚,我很慚愧,今天要向大家揭露一個秘密——陶先生表演房中失火的口技時,是要借用工具的。這一幕,被王七畫了下來,上官燚作為陶師傅的徒弟,必須要將這張畫銷毀。」
我說罷,堂外的人紛紛議論起來。
李光照聽到這搖搖頭:「就算是這樣,銷毀一張畫,帶走燒掉豈不更好?為何要就地掩埋呢?」
「這就要說到,陶師傅的三位徒弟之一,關靈兒了。」
「嗯?」
「其實小畫家是被關靈兒抓到的,由於關靈兒要在陶師傅表演結束後,為大家彈奏一曲謝幕,所以關靈兒在陶師傅表演時一般會在廳內等候,不巧,關靈兒在無所事事的時候,正好抓到了王七這個小鬼,可是關靈兒性格乖巧,不好呵斥這個小鬼,可是孫彧又在睡覺,怎麼辦呢?關靈兒去叫了上官燚。不過這僅僅是『乖巧』的關靈兒為了陷害上官燚的第一步。」
說到這,眾人再次嘩然。
李光照驚問:「你說是關靈兒陷害上官燚?」
「上官燚當時趕下小鬼,又好奇爬上梯子朝裡面看了看,這時關靈兒對她說『這畫上畫有我們師傅的秘密,千萬不可讓外人知曉,師姐,你就地埋了吧』上官燚還說不如帶回去燒掉好點,關靈兒卻說萬一帶回去被師傅看到也不好,平時就喜歡遷就關靈兒的上官燚,便照她說的做了,將紙撕碎,可是怎麼埋呢?這樣一個清秀的大閨女讓人看到跪在地上用手刨土,實在不好吧?嘿!牆邊不是靠著一根撬棍嗎?」
說著,我轉頭在人群中尋找關靈兒的身影,卻始終沒見。
我繼續道:「上官燚便拿了撬棍就地挖起小坑來。殊不知已經落入關靈兒的陷阱,這時,關靈兒對上官燚說『我知道這孩子的父親是齊香樓的夥計,我去尋他來,一定不可將師傅的秘密傳出去。』於是關靈兒走了,上官燚還在用撬棍刨土,就在此時,命案發生了。齊香樓內外轟動,一時間大批的人進出齊香樓,有去通知街坊的,有一起來看熱鬧的,有帶著孩子匆匆離開的。這麼多的人,想不目擊上官燚『銷毀證據』都難。如果我猜得沒錯,剛才在挖出所謂證據時,一定有發現碎紙片。」
李光照傳了負責剛才負責找證據的官員問話,確認的確發現紙片後,鎖眉道:「那這樣說,為了嫁禍上官燚,也是關靈兒事後拿來刀、麻繩、和撬棍一起掩埋的?」
「我初到京城時就發現,其他地方燈光通明,這齊香樓卻昏暗得緊,原來事發後,齊香樓停止營業,夜晚會早早地熄燈。陶師傅徒弟三人分房睡,所以關靈兒在夜間戴上準備好的東西,來到齊香樓,趁黑進到樓側埋上『兇器』。其實關靈兒心思真夠縝密,關靈兒為了保證『上官燚殺人後立即埋了兇器』這一多方結合的目擊錯覺成立,她在案發後將撬棍先藏了起來,以後官府順藤摸瓜,問道時,齊香樓的人便會一拍手,說『果然是,陶先生死後撬棍當天就不見了』那麼撬棍怎麼藏呢?八尺長的撬棍比關靈兒人還高,當然不能帶出齊香樓到處找地方藏,只能藏在齊香樓附近了,還好,在齊香樓後的牆上,有個掌面寬的凹槽,有時候夥計還會利用那個東西翻牆,將撬棍放到凹槽中,我想身高一丈以下的人都看不到。」
「於是關靈兒藏好撬棍後在夜晚過來布置陷阱?齊明鏡,你沒發現問題嗎?你推斷出陶師傅是被人用『鐮刀』殺死,可是在前天,也就是案發後的第三天。關靈兒如何未卜先知,知道你要推理出這樣的殺人手法和兇器,在陶宏死前就布下和你推理中如出一轍的陷阱?」
「大人,你這就落入錯覺中了,關靈兒當然不可能未卜先知。我從前在街上看過人家算命,說我能猜出你孩子幾歲,然後寫在一張紙上。紙寫罷,路人說出歲數,算命人就拿出紙,果然寫的是孩子的歲數。其實算命人早就準備好了一到三十歲的紙條了。」
「你的意思是?」李光照眉眼朝下,看起來在思考什麼。
「我的意思是,關靈兒從殺人到嫁禍,手法上最大的特點就是靈活。前段時間衙門不是還收到寫有『上官燚是兇手』的紙條嗎,再怎麼說,她最多把上官燚的『殺人手法』和『證據』以紙條的形式送到官府手裡總可以了吧。」
「嗯...如果關靈兒真是兇手,她到底是怎麼殺掉陶宏的呢?」
「哈哈,這就要說回陶師傅的口技工具了。濃醋和酒混合,可以使血液變色,昨晚上,我用濃醋和酒驗過現場,卻發現只有一半的血液變色。」
我從懷中拿出昨晚以救上官燚之名,從上官燚手中得到醒木。
「這是?」李光照看著我手中的東西,又看看我剛才拿給他的那副畫。
「醒木」我將醒木的機關打開,放到唇前吹響,劇烈而起伏不定的火聲頓時響了起來。
「陶師傅的房中失火,正是憑藉這個被改造過的醒木發出那麼真實的火聲的,再配合陶師傅固有的口技,火場內的情景便紛雜了起來。」
「原來如此!」李光照緩緩點頭。
我將醒木微微傾斜,醒木中嘩啦啦地流出鮮紅的液體,我隨意一抖,液體便到處揮灑:「這個玩意的秘密,在於其中灌了水,水有進就得有出,機關打開後,醒木里的水稍微傾斜就會流出來,如果把醒木里的水,用染料染紅,就變成『血』了。」
場上沒有人發出任何聲音,都在等我繼續。
「我在昨日走訪街上鄰居時,從一家藥鋪得到信息,關靈兒從前到他們家買過一種叫做『黃昏草』的草藥,這種草藥是良好瘡葯,但只可外敷,不可內服,內服雖不會致命,卻會使人昏厥。我也正是從得到這個訊息時,正式懷疑起關靈兒。我想她特意跑到離家遠的地方買這種葯,就是不想讓人能輕易查到。索性我昨日無事,又好面子,一不小心,走的地方就多了。」
我朗笑兩聲,舉起醒木比劃:「將黃昏草碾碎塗於醒木的吹氣端,口舌怎麼也會接觸到,於是陶師傅表演時,聲音『戛然而止』——正在吹醒木的陶師傅昏了過去,而陶師傅是個駝背,突然昏厥會被特製的椅子卡住,身體必然撲倒於桌面!手中的醒木會拍到桌上,發出聲響,於是已經打開了機關的醒木里,紅色液體順著桌子慢慢滑下來,湧出屏風,製造出了大家所看到的血湧出屏風的景象!」
語畢,我朝身後的人群中大聲喝問:「你說是不是啊!靈兒姑娘!!」
「傳關靈兒!!」
李光照將驚堂木一拍,關靈兒從人群中走了出來,只聽她冷道:「不用傳了,我在。」
我走到關靈兒身前,慢慢說道:「我剛才說過,關靈兒的行兇手法最大的特點是靈活,此時關靈兒無論怎麼行兇都好,自己在袖中藏好刀片上前拉開屏風,假裝扶起陶師傅,再配合身體在角落裡做視角掩護,其實手是在陶師傅脖子上來了那麼一刀,誰都不會想到陶師傅的徒弟看見陶師傅倒在血里伸手去扶的行為,竟然是在殺人,因為陶師傅明明已經倒在血泊里了,明明已經遇害了不是嗎?陶師傅被扶起徒弟扶起,才看到陶師傅的脖子處的傷口,眾人只會奇怪陶師傅怎麼死在了屏風下!靈活的好處就在於,就算我的父親搶先一步,你也可以說陶師傅患有肺病,之前的血是咳出來的,順手就嫁禍給他,別說是我的父親,在場的任何一個人去看陶師傅都可以成為你的掩護。然而你的本意只是嫁禍給上官燚,所以我父親背下黑鍋也不是你願意看到的,於是你寫了紙條丟進衙門,到此,我算你有半分良心!」
「呵呵,半分良心,齊公子,枉我對你如此信任。」
關靈兒與我四目相對,她的嘴角揚起,浮笑道:「你說的這一切,也不過是臆斷而已,我有什麼理由會殺了我的師傅,還嫁禍給我師姐?可笑至極。」
我嘆了口氣,從她身邊走開,道:「我想,你的殺人動機有兩個。昨夜我去找了上官燚,那可是徹夜長談啊。」
「徹夜長談。只怕是徹夜長眠吧?」關靈兒抬袖捂嘴輕笑。
我不理會她,回憶道:「其實我從踏入你們住所時就感到奇怪,孫彧把你稱作師妹,你卻把他稱做孫大哥,上官燚把你稱作靈兒,你卻只叫她師姐,而孫彧又把上官燚喚做靈兒,其實這微妙的稱呼表明了你的關係。那晚上官燚告訴我,她和孫彧的婚約,是陶師傅強行定下的。而我猜想,孫彧是你的意中人,這是你對陶師傅懷恨在心的第一點。」
關靈兒抬眉刺道:「齊公子好像快把自己看作月老了,你說誰是我的意中人誰便是?」
「這事兒說來慚愧,我不是月老,卻喜好偷看別人隱私。」
我指著關靈兒腰上的香囊道:「你昨日換衣時,我趁機拆開了你的香囊,裡面寫有『希望與孫大哥共結連理』。顯然,上官燚如果被判殺害陶師傅,你香囊里的願望,就很可能實現了,如果你想說我信口開河,可當眾人的面...」
「你不要再說了!」關靈兒柳眉倒豎,瞪著我的眼眸里,都是怒火。
「關靈兒,你有什麼臉生氣?」
我的臉沉了下去,冷道:「我昨晚深夜拜訪上官燚時,問起你的故事,在她的口中,你總是個心地善良,知書達理的好姑娘。看她對你無比信任,對於你賊喊捉賊只為給她按上一個動機的卑劣行徑我簡直開不了口。上官燚姑娘,恐怕直到此刻才明白,是誰想讓她身陷囹圄。關靈兒,你反倒生氣了?」
我衝過去強拉著關靈兒來到上官燚面前,指著上官燚厲道:「你現在好好看看,你看看,這張臉,為什麼流淚!!」
上官燚仍是被衙役摁著,她本來一直看著我和關靈兒,但見我衝過來,又馬上將臉低下去,她想逃走,卻奈何不了肩上重壓,遂變成一種在地上爬動的姿態。上官燚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只是上官燚一低下頭,地板便濕了。
關靈兒看著上官燚匍匐的身影愣了一會兒,強掙開我的手,喘著粗氣,一言不發。
良久,關靈兒突然低吼道:「齊明鏡!你所說的一切不過是你的臆測!我根本沒有殺師傅,你虛無縹緲的推斷毫無根據!!」
「如果沒有證據的話,我就不會在這裡侃侃而談了。」我在堂內走動道:「現在要找你殺人的兇器,無異於大海撈針,不過關靈兒,你在有表演的時候,會身著一件白衣出場,有人還稱你為『白衣琴仙』。那天你也穿了那件白衣,我剛才說過,濃醋和酒混在一起,可以讓血液變色。一開始大家看到的,不過是用染料染紅的假血,因為你要使用真血的話,一定會因為有血腥味而被陶師傅察覺。而陶師傅身體里流出來的自然就是真血了,你在殺害他的時候,或者說大家以為你只是在將他扶起的時候,衣服上必定會染上真血,可否將白衣拿出來一驗?對了,那件白衣即使你已經洗過上百遍,也照樣驗得出來。」
關靈兒的臉僵住了。她的雙唇微微張起,又合了回去,她想說什麼,又發不出聲音。
「對了,你剛才打斷我了。」我把手搭在胸前,道:「你對陶師傅懷恨在心的第二個原因是,你覺得她偏心了,昨晚,上官燚姑娘曾向我說到,你初學口技,天賦異稟,可以說是徒弟三人中,學得最好最快的,但不知為何,師傅不願意傳你口技了。上官燚姑娘也提到,陶師傅在最近把房中失火傳給她了,而不是你口中的『上官燚為了房中失火一技而謀害師傅』。你由此覺得師傅實在偏心至極。」
我來到關靈兒耳邊,道:「你知道陶師傅為什麼不傳口技給你嗎?」
問罷,我從懷中掏出兩根枯草,在手中反覆揉搓,很快,堂中便有人喊道,是不是有什麼東西燒著了?
我抬起手,向眾人朗聲道:「陶師傅的房中失火還有一個關鍵技巧,那就我手中的火花草,這種草揉搓後會發出非常像布料燒著的煙味,之前齊香樓的夥計就和我說,聽口技時『時常覺得自己都快聞到火燒東西的味道了』。我還只當是玩笑,沒曾想,陶師傅確有這樣的技巧。可以說沒了火花草,就沒了房中失火。」
我腦海中映出陶師傅遺體手上的傷痕,我轉身對關靈兒道:「但是這個技巧,非常傷手,而你,關靈兒,彈得一手好琴啊。」
「我聽上官燚說你成人的生日快到了。」我朝著關靈兒壓下聲音:「你知道陶師傅之前為什麼向我父親借那麼多錢嗎?陶師傅的房間里,有一個木箱子,裡面裝的是,一把價值連城的,秦箏。可惜這把琴沒交到白衣琴仙手中,你師傅就駕鶴西去了。」
關靈兒聽了我的話,終於失力跪倒在地,掩面痛哭,就連李光照看著這一幕,手中的驚堂木也遲遲落不到案上。
關靈兒的哭聲忽然停止,就像當時陶師傅的口技突然停止一般。她站了起來,又猛然跪下磕了個響頭:
「是我...殺了師傅...」
0.
我端了把椅子坐在齊香樓門口思索著。
父親還沒起床,這也是當然的,我想在他牢里就沒怎麼睡過覺。
「陶師傅真是個很厲害的人。」我感嘆道。
「嗯...」柴火擦著桌子,一時找不出話接我。
「柴火,有時間去把清香閣牆上足跡擦一下,那個小孔,也把它填了吧。」
「好的少爺。」
陶師傅鞋底的蓮花出現在我腦海,他明明知道徒弟已經看過自己的秘密了,卻當做無事發生。
關靈兒下個月問斬,想到她,我有些難過,倒不是我容易心軟。昨晚上上官燚告訴我,關靈兒曾在案發後燒什麼東西,她悄悄去看,正是那間白衣。
難怪關靈兒在我拿出證據的時候,欲言又止。
原來我根本沒有證據,白衣早就被她燒掉了,是啊,她心思縝密,怎麼會不小心處理自己可能留下的證據。
孫彧和上官燚說要替師傅償還欠我父親的銀兩,準備將城裡的房子賣了。
我說何不把琴賣了,上官燚苦笑,說:「賣了房子,我們正好出去闖闖,也散散心,至於賣琴...有些捨不得。」
我剛聽到這話的時候,有些不明白,有什麼捨不得的。陶師傅已經不能再把琴送給誰了,關靈兒也不會有機會彈到這把琴了。剩下的兩人又不會彈琴,誰都用不到了。
我今天想了一早上,有些明白了,原來捨不得的正是『誰都用不到了』。
此刻雲淡風輕,陽光千里萬里,路上的青磚鬆動了,頑皮的小孩路過,便要踏上幾腳,讓其發出咚地清脆聲音。
(全文完)
推薦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