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不是一邊離家出走，一邊靠爸媽活著

在我小的時候常聽說美國的孩子們到18歲，就會被父母攆出家門獨自生活。我特羨慕，長大可真好啊，不用被管教，能活成自己想要的樣子。然後我們叛逆著長大了，嘴裡喊著要獨立，但是房子首付是爸媽給的。

我的一個朋友，其實是我自己了。由於工作的關係，我每星期固定時間杭州台州兩頭跑，火車票全都是父親買的。我不喜歡坐火車，苛刻地限定好了時間，你得考慮堵車等意外，留下足夠的前提，然後才能安心到站——讓我父親安心。他在我去車站的路上，會不斷打電話問我出發了沒有或者在哪。

所謂中國大家長制，就是連這些細枝末節的地方也要提線操縱。

很多次我都表達過開車的意願，不用趕時間。父親說開車久路上危險，過路費油費也不划算。我本想再反駁幾句，可一想這車買來我一分錢沒出過，根本沒資格去談父權壓迫下的個體反抗。

我討厭我的父親。但其實我討厭的是自己。被管束，是因為自己無力掙脫。

上個周末，準備回家。生物鐘讓我九點就起床，刷牙洗臉把自己收拾乾淨，剃掉攢了一個星期父親不喜歡的鬍子，刮破了點皮，血珠子冒出來無論如何也止不住。我索性回到床上等死，順便把手機調成靜音。

醒來時，未接電話是五個。

「睡過頭了。」我回復。

父親說買不到票了，然後把電話掛了。我摸了摸下巴的傷口，忽然覺得精力百倍。

「晚上去夜店嗎？」我給Chen發微信。

來杭州後，我越來越愛喝酒，連吃一盤臘肉炒飯也要酒精才能消解胃裡的憂愁。我和Chen打了半小時的車，才跑到西湖邊上的SOS。Chen趴在走廊玻璃櫃前發出驚嘆不已：「這是鯊魚嗎？！」我鄙夷地告訴她別那麼屌絲，經常來的人不是這個樣子。我們被安排在低消600的散台，音浪太強，人卻稀少。我笑著跟Chen說咱改天做個選題，就說杭州互聯網企業太強勢，對實體經濟造成了嚴重的衝擊。

「是來太早了吧。」Chen掏出手機給我看。

十點鐘。

哦。

我從沒來過夜店。父親不許我去。按他的話，夜店刀光劍影，打架鬥毆是常事，你不打人，別人也要打你。我覺得他年輕時一定蹦過很多迪泡了不該泡的妞才有這樣的人生經驗。但今晚我發誓成為西湖區舞王，肯定不能慫。於是選了瓶最便宜的800塊的藍方，開啟了迷離夜。

Chen從前男友的陰影里走了半步出來，不再隨身攜帶頂餓的山楂果，她說要和我一醉方休。醉不是目的，睡才是。但我是個矜持的男孩，勢必要眼觀六路場子里的其他姑娘，裝作毫不在意她。戀愛不可操之過急，怎麼也要幾杯下肚，倆人因為音浪的推擠才越靠越近。

Chen喝了一杯就噴了。她的前男友一定還在肚子里鬧騰，如同夢魘。

那天晚上，舞王與我無關。Chen抱著廁所里的垃圾桶嘔了許久，而我守在門外流連越來越多的明晃晃的大腿們，想要把酒錢看回來。她從廁所出來，死死拽住我的胳膊，一路無暇去看鯊魚，只嘴裡念叨著想去吃碗疙瘩湯。

「你有沒有喝過疙瘩湯？我媽做疙瘩湯可好吃了。喝醉以後，吃了能續命。」她問我。

我搖搖頭，想著這時候什麼店都關門了。在寒夜裡五步一停，十步一吐，我說要不打個車吧，早點睡。她說不行，一定要找到。固執的姑娘運氣不會太好，我們走了一小時，凍得嘴都紫了，我特別想給她腦袋上敲個疙瘩出來。

「想回北京，想回家了。」Chen說。

「啊？為什麼？」我問。

「什麼為什麼呀？回家是因為想家了呀。」她說。

我哦了一聲，我從來不是因為想家而回去的。

「發什麼呆？不捨得嗎？」Chen忽然清醒了點，眼神有睡意。

電話在凌晨一點響起，是我父親。他說搶到了一張明早八點的票。我問怎麼起得來？他沉默了一會，說：「隨便你。」

奇怪的老頭。

因為突如其來的打斷，我和Chen沒能把話繼續往下說，也不再去找什麼疙瘩湯了，打了輛車回去。坐在后座，Chen把頭靠在我的肩上睡著了，我只能靠刷朋友圈來抑制想吻她的衝動。

我幾百年不玩朋友圈的父親，在十點鐘的時候發了一張圖，一碗桂圓調蛋，配的話是「還挺好吃的」。

父親做的桂圓調蛋，從我有記憶的時候就存在了。原來熬夜做作業的時候，高考的時候，我都吃過。來杭州後，我每次回家，他都會做上一碗。甜到發膩的東西，父親說可以補身體。而我只吃一半就放下了，現在人什麼好吃的吃不到啊，即便是小孩子也營養過剩，哪需要這種只會讓人發胖的玩意？

我打了好多個字想要吐槽，但又全部刪掉。我好奇地翻看了一下他的朋友圈，發現他真的只有那麼一條內容，好像他除了做桂圓調蛋之外，生活都是空白。我的父親平時都在幹什麼呢？

他應該也對我不再了解。我很少和他打電話，沒有話題好聊，在家也是。他曾問過我的工作情況，我隨便回了幾句，他再深問，而我只會告訴他：「跟你說了，你也不會懂的。」基本上，他問我的所有問題，我都用這句話來終止。我沒有想過，說了不懂的事情，我可以繼續說。

我們彆扭地成人，扎堆往北上廣去擠，接觸到很多新鮮的東西，用著自己賺的錢，到處吃喝拉撒睡。我們不再習慣家鄉，不再習慣約束，只想逃離，只想獨立。我們長大後，便不再和父母分享生活了。

不分享，父母只會停留在原地。父母也是需要成長的。你沒有給他們機會融入你的生活，父母仍舊把你當作小孩子看待，像從前一樣問你學校里發生了什麼，像從前一樣給你做愛吃的東西哪怕你不再需要，像從前一樣固執地管教你以此來刷存在感。

所以你現在斑斕的生活，你知道爸媽有多想了解嗎？

天貓邀請了幾個離開家在外打拚的年輕人一起做了一個對話，從他們吃過的食物中選出父母沒有吃的食物，但當他們打電話詢問父母時，父母卻從沒有聽說過他們那些習以為常的食物。你知道釋迦，你知道菠蘿蜜，你知道法國生蚝，你知道象拔蚌，但他們不知道。

打開手機淘寶，搜索「餐桌盛典」，和爸媽一起，吃遍天下美食。

愛，是我吃過的，也想讓你吃到。

有我一份，就有你們一份。

「這是什麼？」Chen不知什麼時候醒來，把我手機拿了過去，「看起來挺好吃的。」

「這個啊，是我的疙瘩湯。」

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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