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鴿子

我是一隻鴿子,白天翱翔在藍天上,夜晚回到鴿籠。灰色的柵欄閉合,我只能透過縫隙,看到黑色的星空上,那條銀色的河流。

我感覺這是一個牢,即使我愛著烏兒——一隻可愛的母鴿子,我依然覺得,這是一個狹窄的牢。

我能聽懂人的語言,我曾聽人說過海,藍色的,一望無垠,我沒有概念,但是很嚮往。

那天傍晚,我盤旋在鴿籠的半空,鴿群都回到了鴿籠,烏兒在柵欄那兒獃獃地望著我。

我嘹亮地鳴叫了一聲,轉身沉入那昏暗的星河裡。

烏兒知道,我要衝破牢籠,去找我的大海。

我在轉身的一瞬,看到烏兒悲憫的望著我,翅膀輕輕地向上抬起,她應該有很多話,還想要對我說。

我飛到邊關,只看到大漠長煙、羌笛怨柳。

關外連營百里,關內軍容整飭。我不懂戰爭,只想跨過大漠,找到我的大海。

但是關外常有暗箭,我試過幾次,都險些被射落,只好徘徊在邊關,在長煙里啼鳴。

我時常落在守將的長戟上,他好像能聽懂我的啼鳴,並沒有驅趕我,只是默默地矗立著,望著關外,我看到命運籠罩著整個邊關。

他開始向我傾吐他的思念,從某一天開始,我靜默地望著關外,那個古板的守將,向一隻白鴿說一些從沒有說過的話。

我看到他老淚縱橫,看到他的無奈,知道他有一個妻子,素衣美麗,很愛和鳥兒說話。

我慢慢能夠口吐人言,我對守將說:「我不太懂你的思念,我只想要去大海。」

守將聽到我的話,先是吃了一驚,旋即大笑不止。

「你知道什麼是大海嗎?」他問。

「不知道。」我答。

他正了正長戟,我飛落在他的肩膀上。他指著前方遙遠的虛空,說:「我也不知道有多遠,飛過邊關,也許一下子,也許一輩子,就是海。」

「那不重要。」我不屑地說。

他羞澀地笑了,我振翅而飛。

一支暗箭飛來,擦著我的翅膀飛向他的額頭,他抓住了箭頭,額頭上還是有一股血流淌了下來。

我的翅膀受了輕傷,雪白羽毛上的鮮血滴落在他的長戟上。我在長戟的尖頭,看到狼煙四起,塵土飛揚。四面邊聲連角起,我感到世界在旋轉。

「鴿兄,」他看著來襲的敵軍,說:「請你幫我去看看她,告訴她,我很好,勿念。」

我沒有理他。

他忽然落下淚來,聲音卻依舊沒有變:「往南飛,幫我去見她最後一面,我用身體為你填平邊關,那時候,你就可以找到你的海。」

我沒理他,振翅向南。

我只要一個朋友,又哪裡需要什麼海?

我聽到他的吶喊,殺氣在整個邊關沸騰。

朝南飛,我來到守將日思夜想的地方。

月色清明,紗窗半開,我飛落在窗欞上,看著素衣女子刺繡。她在綉一個男人,一個我熟悉的而又陌生的守將,浮現在我的眼前。

我知道,我沒認錯人,她就是守將的妻子,一如守將所言,美麗得很。

月光下她的青絲閃著銀光,她抬起頭,看到我,微微一笑。

「小鴿子,你從哪兒來?」她的聲音很溫柔,又透露著一絲薄弱。

「你受傷了?」她驚叫了一聲。

我全然沒有理會,腦海里還在想著守將。我知道,他還在前線浴血奮戰,而我來這裡幫他看妻子最後一眼。

我得撒一個謊,告訴眼前的女人,她的丈夫一切平安。

她為我包紮了傷口,又給了我食物。我幾次三番想要開口,卻像是失去了說話的能力,只能低聲啼鳴著。

她也像守將一樣,和我訴說著思念,而我漸漸地也沉默下來,融化在他們的那份感情里。

我只是一隻鴿子,我有很多事情不太明白。我知道人類的情感,比我的複雜太多,我只能試著去理解。

我沒有離開那個窗欞,心裡也沒再想著大海。我看著她慢慢完成刺繡,頭髮卻一日比一日斑白。她的臉也開始蒼白起來,紅潤的嘴唇慢慢變得乾癟,我想,她病了。

但她還是在完善著那塊刺繡,每天對我訴說著思念,這是我也常常在夜裡,看到她的眼淚和哀嘆。

有一天,她沉默了,望著北方,而我,終於能說話了。

我說:「他讓我告訴你,他很好,勿念。」

女人居然沒有驚訝,她淡淡地對我微笑:「我都知道。」

我不知道,她究竟知道多少。

「小鴿子,你去告訴他好嗎?我也很好,勿念。」

我往高空飛去,在那裡盤旋不去。女人以為我走了,我看到一口鮮血從她的嘴角滾落下來。

我撒了一個謊,她也撒了一個謊。

再次見到守將的時候,他在死人堆里。

邊關已經被屍體填埋,他信守了承諾,用身體幫我填平了邊關,現在我可以去找我的大海了。

但我,不在乎。

「她好嗎?」守將問。

「好。」我說。

守將笑了,我見過他哭,卻沒見過他笑。

他笑了,卻立馬又哭了。

我知道,他快死了。

「你能再幫我去看看她嗎?告訴她,我變心了,讓她另尋他人做夫君吧!」

「好,我知道了。」那一刻,我看著他說完這最後的話,眼睛裡慢慢失去光彩,我居然也感覺眼睛有些濕潤。

我低鳴著,向南方飛去。

我不知道,死了以後,人會去什麼樣的世界。

如果,是同一個地方,那麼,我想他們一定會相見。

我飛到那片窗欞,只看到桌上的刺繡,上面是守將的模樣。

窗外開始有鑼鼓聲,我看到了和那天一摸一樣的月亮。

外面的白燈籠被點亮了,門柱上貼著白色的輓聯,我向高空飛去,看到這個地方,真是寧靜又祥和。

除了我這隻鴿子,又有誰記得守將和他的女人?

我從高空開始俯衝,順著風向南滑行,直到刺眼的眼光從我的眼前升起。

我終於來到了大海,原來,哪裡都能找到大海。

而我的腦海里,想到的卻只有烏兒。

我棲在海邊的樹枝上,任海風瘦削著我。

直到有一天,一隻黑色的鴿子告訴我,烏兒很好。

我沖向大海,像是看到了烏兒的臉。

究竟哪裡是我的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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