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大乘寵壞的佛二代

憨山大師說,不讀《華嚴》,不知佛家之富貴。其實不僅是一部經,整個大乘都富貴。三藏十二部,共兩萬多卷,三億多字,八宗齊列,加上幾倍於此的大德註解,白衣敷演,世界上再也找不到比這更完備浩大的法系。

就像生在最有錢的家庭,從大乘入學的人,都是含著金湯匙的富家弟子,不管是直系旁系嫡系,正子嫡子庶子,不管是否承擔家業,無不滿「荷包」的佛法。其中相當大的一部人,很明顯就有「富二代」的特徵:任性、高傲、愛炫耀,愛比較。一抬手必有禪意,如同炫富之人揮灑鈔票;一出口滿是佛言,如同爆發戶在談財富經。

相比之下,小乘就是農民階層。小乘人的實修,也被視為是犁田耕種的原始形態。很多學大乘的人,終其一生都不會朝小乘看上一眼的原因就在這裡,骨子裡看不起。他們吃的是精心製作的滿漢全席,一口就能飽的精米,哪會喜歡鹹菜豆腐湯,五穀粗雜糧。

這並非虛言。小乘的三藏合起來還不知道有沒有一部《華嚴經》字數多,寒磣;小乘的修法以出家為核心,不便;小乘的言論太死板,不玄;小乘的最高果位是阿羅漢,不究。要知道大乘漫天佛菩薩,無論哪一個都輕輕鬆鬆勝過阿羅漢。總之小乘就是「土」,像老家門背後倔強的犁耙,而大乘的農莊里,早已實現了全自動機械化。

以前湖南衛視有個節目,叫《變形記》,拍的是城裡的孩子去鄉下體驗生活的場景。在那些被寵壞了的孩子身上,我看到了很多學佛人的身影。不說佛教的平等無二,慈悲為懷,就連最基本的尊重禮儀,在他們身上也很難尋覓得到。

他們又很像是孔乙己。穿著無形的長衫大褂,精通四種回字的寫法,「對人說話,總是滿口的之乎者也」,如果問空是什麼,他們便神秘地說道:「空也不空,不空也空」。臉上寫著不屑置辯的表情。似乎光是問,就已經很蠢了;還要他們解釋,就更加蠢不可及。

他們又很像是劉姥姥。轉了一趟大觀園,回去後向人描述,也只是復說林妹妹寶玉哥哥們隨口念出的詩句,王熙鳳隨口報的物什名稱,老爺們是如何的威嚴,太太們是如何的秀麗,大觀園是如何的曲徑通幽,然後心生嚮往,並對自己和他人的茅屋嗤之以鼻。

就像聽聞佛經里對出世間境界極為詳盡的演說,佛菩薩充滿奧理的偈頌,繁複的概念,佛菩薩是如何的莊嚴,於是心生嚮往,並對世間法嗤之以鼻。

要說大乘與小乘的區別之一,就在這裡。大乘的出世間法太多,重於說果。像流傳最廣的心經,說的是照見五蘊皆空時,所證得的智慧。至於怎麼獲得,只說了一句「行深般若波羅蜜時」。

小乘則相反,重在說因。也就是怎麼修。實修是圍繞人來建立的,屬於世間法。

世間法雖然也能引起爭議,但相比於出世間法來說,就少得多。因為出世間法脫離了二元對立,怎麼去解釋都可以。比如自心即佛這句話,可以找出一大堆佛菩薩言論來證明它是正確的;但自心非佛,也同樣可以。看似矛盾,卻一點也不矛盾。

我在《空的解讀,五百字就夠了。》中說:「空,即是不存在。」結果引來一片強烈的質疑之聲,說這麼解釋是錯誤的,空不能說存在,也不能說不存在。然後就開始引經據典,一堆「之乎者也」。我這個人確實鈍得很,但還不至於不知道空的非二元性,如果要寫,我還能寫出各種五百字證明「空即是存在」,「空即是佛」,「空即是色」等等文章來,但與後面關聯的緣起就脫節了。那才是主旨。

那些大乘孔乙己,則根本懶得看後面。因為緣起屬於世間法,入不得他們的法眼。

被大乘寵壞,也就是被出世間法寵壞,心飄在半空中,落不到實處。就像劉姥姥,住的是自己的三間瓦屋,生活方式、言行舉止、心態卻在大觀園裡。學佛最難的是接受自己是凡夫的現實,最難的是接受佛傳承下來的不是滿倉的谷,而是一片需要耕種的田地。這樣才能在春天從世間法做起,在秋天收穫出世間的智慧。

註:本文首發自公眾號《不苦堂》,原文標題:被大乘寵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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