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法器材店 | 長夢不醒(上)

作者 | 袋鼠花 編輯 | 陳楚

每次走出欣欣劇場,我都很討厭陽光。

我討厭看清每個人的樣子,也討厭每個人看清我的樣子。

售票處的老王頭從窗口探出上半身,一邊盯著我,一邊露出恐怖的笑容。半年前看見他這

樣,我嚇得拔腿就跑。但現在,我無動於衷地朝地上吐了口吐沫,故意扭動屁股,大踏步

穿過馬路。

回家之前,我先拐到百全超市,買了五袋乾麵條、三包榨菜和一袋跳跳糖。

騎自行車回到村裡,天已經暗了。與霧蒙蒙的縣城相比,這裡更加一片荒涼。土路兩邊的

田地里種著無精打採的玉米,不遠處,覆滿綠色水藻的小池塘靜靜散發出惡臭。一條不知

從哪兒跑來的土狗沖著我汪汪叫喚,我沖著它揚起一條腿,它又趕緊夾著尾巴跑掉了。

路盡頭是一座陡峭的橋。橋下小河早已填平,但到了下雨天,依然會很快積水。村裡老人

喜歡說,「水總會找老地方去。」河道旁佇立著一棟孤零零的二層小樓,那就是我家。

我曾在電視上看過那些貼著白色瓷磚、屋檐上翹的小洋樓,不過我們家的樓房只是一個四

四方方的灰泥盒子,從裡到外都沒有任何裝飾,坑坑窪窪的灰色磚牆彷彿直接從坑坑窪窪

的干河道上長出來。因為年久失修,也可能是質量問題,側牆的一大片灰泥已經脫落,露

出銹紅色的磚頭。緊貼後牆的香椿樹無人修剪,枝椏橫七豎八,一陣風過,便嘩啦啦地亂

打二樓窗戶。

三年前,爸媽借了村裡生產隊的土窯,燒出蓋樓用的所有磚瓦,再用獨輪車一趟趟運回家

「蓋好房子,我們就能過上好日子了。」無數次,當我用小小的手幫忙推車時,爸媽揮著

滿臉汗水說。

但樓房蓋好後,他們卻改口說,家裡因為蓋樓欠了一大筆債,必須出去打工賺錢。

他們還說,不打工就沒錢給我們付學費。

借口,全是借口。

他們只是想自個兒去過好日子罷了。

剛騎到房子側面,便看見從大門方向飄來一股灰煙,順著牆壁繚繞直上,向遠處天空遁去

。我一陣慌張,猛蹬腳踏板,車身立刻發出一陣近乎散架的吱呀聲。大門已經被煙霧完全

籠罩,嗆鼻的焦糊味撲面而來,我忍不住大叫:「著火啦!哥!玲玲!」

濃煙背後傳來木耙子的唰唰聲,我揉揉眼睛,仔細一看,哥哥正坐在井台旁,面無表情地

撥弄著地上的火堆。

「哥,你在幹嘛?」

我走上前,發現正在噼啪燃燒的竟然是剪成碎片的棉布和棉絮。火焰跳躍著,將骯髒的灰

色纖維轉化成鮮紅舞姿,混合著滾滾濃煙,慢慢融入夜空,消失在虛無的寧靜中。

「這是什麼?」我問。

「棉被。」哥哥的臉被火映得通紅,漠然地拋下這句話。

我感到一絲膽寒,不敢再多問一句,只能裝出無所謂的樣子聳了聳肩:「你做飯了嗎?」

沒有回答。

「我剛才去縣裡買了五包麵條。」我把自行車推進院子,從車把上摘下購物袋,往屋裡走

去。哥哥已經好長一段時間沒有為家裡買食物,搞不清楚爸媽是否還在給我們寄錢,幸好

哥哥也從來不問我哪裡來的錢。

屋裡比往常更加糟亂。原本堆在沙發上的雜物像泥石流般傾瀉一地,露出沙發靠背上漆黑

油污的海綿內芯,電視機櫃和飯桌上散落著各種本子和小玩具,一圈圈蜘蛛絲纏繞在掉落

牆角的絨毛猴子身上。到處都是厚厚的灰塵,簡直像無人居住的廢墟一般。一不小心,腳

踩在滾落門邊的蒼蠅罩子上,立刻傳來竹骨碎裂聲。我毫不在意,徑直穿過客廳,一邊把

塑料袋放在黏糊糊的灶台上,一邊放開喉嚨喊:「玲玲!玲玲!」

「嗚啊嗚啊!」一個微弱稚嫩的聲音從樓梯間傳來,我走過去把她抱起來,放在廚房門口

的板凳上。

「姐姐買了會爆炸的糖哦。」我沖她擠擠眼睛,翻出跳跳糖,撕開包裝袋,用手指沾了一

點放進她嘴裡,臟乎乎的小臉上立刻綻放出笑容。

我把剩下的跳跳糖倒出一半在手裡,然後一仰頭吞進去,嘴裡頓時像大爆炸一樣噼里啪啦

作響,舌尖和口腔四壁傳來陣陣刺痛。

「甜不甜?」我問玲玲。

「嗯哪。」她伸出小手,我在她的手心裡又倒入一點。

在水池裡那堆結滿綠毛的碗筷中揀出三隻碗和一隻黑乎乎的鋼精鍋,放水龍頭下面沖了沖

,接半鍋水,放在爐灶上。從靠著牆壁的草莖堆中抽出一把,對摺點火,塞進爐膛,立刻

用撥火鉗將草莖下方的積灰向兩頭撥開,小小的火苗便騰地一聲躥起來,一股熱浪隨之撲

出,灼燙著我的臉頰和雙手。

我著迷地望著爐火,感覺火苗也在我的體內燃燒,漸漸與院子里的那堆火融為一體。一股

狂野的力量擴散到四肢,我用力抓過一把草莖,狠狠捅進火焰中。

一周時間轉眼即過。周六倒春寒,剛冒頭的楊樹葉子像凍上一層白霜,厚厚的雲層在半空

中無聲翻卷著。

我睡到中午才起床,吃完面後便騎車進城。天空布滿陰霾,欣欣劇場里更加晦暗潮濕。大

廳里迴響著電視機里綜藝節目的聲音,反而把氣氛襯托得更加讓人厭煩。沿著狹窄通道往

更衣室走去,彷彿走進野獸蜷伏的洞穴。儘管已經來過多次,但我依然感到一種可怖的陰

森氣息。

走到通道盡頭,推開一扇吱吱呀呀的脫漆紅木板門,眼睛立刻被更衣室里的雪亮燈光刺得

睜不開來,一股混合著香水味和煙味的刺鼻氣味衝進鼻腔,我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等眼睛適應了光線,我才發現靠近門的轉椅上坐著一個新來的年輕女人。她用塗滿黑色眼

影的眼睛瞪著我,誇張地皺起眉頭:「這裡怎麼還有小孩啊?」

「哎呦,你別小看她,她可比你的資歷老。」眼袋像鳥巢一樣大的賀老闆哈哈笑著,揚起

手,給了女人的屁股一巴掌。

我不理會他們,徑直走到房間後方的三個籮筐前,伸手挑揀今天表演穿的衣服。

「討厭,吃人家豆腐!」年輕女人嗔怪一聲,把手裡的煙頭扔在地上踩了兩腳,緊接著又

點燃一支。

籮筐里的衣服糾纏在一起,像無數只章魚觸角。我拎出一件白色T恤衫、一條紅色百褶裙、

一件黑夾克和一雙網眼絲襪,背過身去換衣服。

「我叫阿花,你叫什麼?」女人在身後問。

我把脖子上印著小熊頭的紅色布袋解下來,包裹在衣服里,塞進牆上的鐵質置物箱,上好

鎖,又把鑰匙穿在右手腕的手鏈上,這才坐下開始對著鏡子抹口紅、塗眼影,同時粗聲粗

氣地對女人說:「少說點吧,吸煙的嘴巴很臭。」

「這小孩怎麼這麼刻薄,真討厭。」名叫「阿花」的女人故意張開嘴,吐出一團翻滾的煙

霧。

表演從下午三點開始。台下一片昏暗,有點像夜深以後的農村池塘。但從那黑暗中,不斷

傳出或尖銳或壓抑的笑聲。靠檯子邊緣近了,隨時會伸出各種各樣的手來,黃的、黑的、

無力的、布滿老繭的,在身上飛快地一摸或者一抓。

我彷彿飄浮在高於身體三寸的地方,冷靜地操縱著四肢,擺出各種古怪姿勢。表演一結束

,我第一個沖回更衣室,三下五除二換好衣服,從賀老闆手裡接過三張十元鈔票,捲起來

,塞進小布袋裡,再到水池邊洗掉臉上的妝,從劇場後門迅速離開。

鉛色雲層遮蔽了西斜的太陽,街道上冷冷清清,幾張破報紙在風的捲動下順著馬路牙子翻

滾不停。寒氣更重了,肚子也咕咕直叫。剛騎到岔路口,一個人影閃出來,跟在自行車旁

邊小跑著。

「你好,能打擾一下嗎?。」對方的嘴裡吐出標準普通話,像電視里的新聞播報員一樣。

我放慢速度,警惕地看著他。

「我是記者,北京來的記者。」他跟在我身旁,補充一句。

「北京?」我停下車。

「你是本地人嗎?」他繼續問。

「是啊。」

「你今年多大了?」

我翻個白眼:「管你什麼事。」

「我想採訪一下你。」他溫和地笑了笑,「外面挺冷的,我們去那邊的川菜館聊好不好

?」

「我沒錢。」

「我請客,」他說,「只要你給我說說你的日常生活就行。」

我扭頭看看馬路對面的金太陽餐館,金碧輝煌的招牌上閃爍著霓虹燈,不由眯起眼睛:「

我可以隨便點菜嗎?」

男人笑起來:「不超過三個,我們有經費規定。」

我低下頭,用腳踢著地上的石子:「我天黑前必須回家。」

「用不了那麼久。」

川菜館裡飄著一股油煙味。我毫不客氣地拿起封塑菜單,飛快地點了三個菜:紅燒豬肘、

紅燒雞腿、紅燒茄子。

「你喜歡吃紅燒啊。」記者咧嘴笑了笑。

「不喜歡,但是放的時間長。」我回答。

「哦。」他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從包里摸出一個錄音機,按下按鈕,「你們家有幾口人

?」

「哥哥、我、玲玲。」

「玲玲?」

「我妹妹,今年五歲。」

「你爸媽呢?」

「死了。」

「死了?」他嚇了一跳,「你們是孤兒?」

「差不多吧。」我掰開一次性木筷,放在熱水杯里攪了攪,「他們在外面打工。」

「在哪裡?」

「北京……喂,北京到底是什麼樣?」

他沒有理我,彷彿自言自語地說:「那你就是留守兒童嘍。」

他的臉上似乎出現一絲喜色。

「你說什麼?」我皺皺眉頭。

「沒什麼。」他聳了聳肩,「你今年上幾年級?」

菜上來了,我忙端起碗,扒拉幾口白飯,又塞了一塊豬肘子肉,稍微嚼了嚼便使勁咽下肚

,然後才呼嚕呼嚕地回答:「小學六年級。」

「哪所學校?」

我又起了戒心:「我不想說。」

記者接著問:「你哥在哪兒上學?」

「他不上學。」

「上班了?」

「他不上班,也不上學。」我不耐煩地說,「他討厭學校。」

記者撥了撥盤子里的菜,又放下筷子,口氣輕鬆地問:「我看見你剛才從欣欣劇場里出來

,你一個小孩子去劇場幹什麼?」

「不幹什麼。」我頭也不抬地說。

「你是不是家庭有困難?」記者狡猾地盯著我,「告訴我,說不定我可以幫你哦。」

「我不需要任何人幫助。」我抬頭看看窗外,口氣堅決地說,「我要回去了。」

「別急嘛,我們再聊五分鐘。」

「我說過我要回去了!」我毫不客氣地抬高嗓門,引來周圍人的一陣側目。

記者皺緊眉頭,嘆了口氣:「好吧,最後一個問題,你長大以後想幹什麼?」

「打工。」

「打工幹什麼?」

「賺錢,很多很多錢。」不等他回答,我指著桌上的剩菜說,「這些能都給我嗎?」

從去年深秋開始,哥哥就不去學校了。

家裡黃一塊黑一塊的牆壁上,曾經貼著哥哥以前得的「三好學生」獎狀。後來有一天,獎

狀都不見了。哥哥說,他用來引火點爐子了。

我們學校建在周圍三個村和大桿縣中間,背靠大桿山,只有兩排土蓋的平房和一下雨就變

成泥塘的操場。總共二三十個學生,兩個教室,七八塊壞掉的窗戶上蒙著塑料透明紙,風

一吹就嘩啦嘩啦直響。到了冬天,每個小孩的鼻子下面都掛著清水鼻涕。男生喜歡低著頭

,比誰的鼻涕最長,或者把鼻涕甩來甩去,扮成大象打架。

哥哥剛不去學校時,老師來過家裡幾趟,試圖了解情況。但哥哥鐵了心,說什麼都不管用

,最後只好不了了之。

我把紅燒雞腿撕成一縷一縷,餵給玲玲吃。哥哥走過來,看了一眼桌上的三個食盒,陰沉

著臉走到廚房,過了一會兒又走出來,一伸胳膊,把盒子全打翻在地上。

玲玲「哇」地一聲大哭起來,我趕緊蹲下身子,一邊撿掉在地上的菜,一邊嚷道:「你干

什麼!」

哥哥沉默地看著我,突然伸手把我拽起來,用力給了我一巴掌。

我不由倒退幾步,捂著臉,驚恐地瞪著他。

哥哥兩眼圓睜,嘴角抽搐,「唰」地一轉身,沖了出去。

臉頰如同火燒般疼痛,嘴裡嘗到一股血腥味,我擰開水龍頭,把臉湊到水柱下面。再次站

起身時,頭髮和上衣全濕了一大片,冰涼地貼在皮膚上。我用毛巾把臉擦乾,回到客廳。

玲玲已經不哭了,茫然地眨著眼睛,我坐下來,用抹布擦了擦雞腿上的灰塵,繼續撕碎喂

她吃。

錯愕和驚慌交織在一起,我依然回不過神來。

半年來,哥哥總是異常沉默。那沉默彷彿是在懲罰什麼,又彷彿是隱忍著什麼。但我從來

沒有看見他露出那種表情——五官扭曲、眼睛噴火的可怕表情。那一刻的哥哥,彷彿一個

徹頭徹尾的陌生人。

難道……他發現了欣欣劇場的事嗎?

我的身體猛地一抖,迅速把這個念頭趕出腦海。

不會的,我出入時一直很小心,上台前也會抹上大濃妝,沒人能認得出我。

他應該只是心情不好,拿我撒氣而已。

我極力安慰自己,但恐懼和疑慮仍然佔據著我的心,讓我坐立不安。

哥哥直到第二天傍晚才回家。

他的臉色像剛被大雨沖刷過的爛泥塘。

他徑直走進廚房,硬邦邦地說,「你去燒火。」

我放下手裡的麵條,坐到爐膛前。灼熱的火苗給了我些許勇氣,我壓抑住內心的恐懼,小

心翼翼地問:「昨晚你去哪兒了?」

他沒做聲,灶台上傳來乒乒乓乓放置碗筷的聲音。過了好一會兒,只聽他低聲說:「活著

太累了。」

沒等我說話,他轉身上樓,把玲玲抱下來,放在板凳上,用衣角擦去黏在玲玲嘴邊的唾沫

我好久沒看見他這麼細心,眼角一熱,趕緊低下頭。

「來,吃口面。」他夾斷一根麵條,送到玲玲嘴裡。

「啊嗚。」玲玲乖巧地張開嘴,一口把麵條吸進去,腮幫子頓時鼓得像猴子臉上的頰囊。

「你也吃吧。」他把盛滿麵條的碗送到我跟前。我伸出右手接住,嘴湊到碗邊吸了口湯,

左手依然撥弄著爐火,想燒些熱水洗澡。

哥哥也拿起一隻碗,稍稍遲疑了一下,便夾起一大塊麵條塞進嘴裡,似乎嚼都沒嚼就咽了

下去,接著又轉過頭喂玲玲。

突然,玲玲咿咿呀呀地扭動身體,小手往前抓著,去摸哥哥的臉。我探頭一看,哥哥嘴巴

里塞滿麵條,滿臉是淚。

我嚇了一跳,從板凳上蹦起來:「哥,你怎麼啦?」

「把玲玲抱到床上去。」他說,臉漸漸搐縮起來,露出痛苦的表情。他想把手裡的碗放在

灶台上,卻沒有放穩。碗砸在地上,他的身子也跟著歪下去。

「你怎麼啦?」我跑過去扶住他,只見從他的額頭上滲出一滴滴亮晶晶的汗珠。

這時,玲玲在身後「哇」地一聲,把剛才吃的麵條全吐了出來。我顧不上哥哥,只好讓他

先倒在地上,轉身去抱玲玲。

玲玲的身體一片滾燙,抖個不停,嗓子里迸出撕心裂肺的哭聲。但沒多久,哭聲就越來越

弱,變成斷斷續續的吸氣聲,頭往後猛烈扭曲著,眼睛裡幾乎只剩眼白。

「小千,你去把麵條吃完。」哥哥在地上氣喘吁吁地說,「我們都死了,剩你一個更痛苦

。」

「哥,你在說什麼?」我抱著玲玲,跪在哥哥身旁,驚恐地瞪大眼睛。

「活著、活著沒意思。」

說著,哥哥一把抓住我的胳膊,另一隻手抓起掉在地上的麵條往我嘴裡塞:「吃吧,我們

一起死。」

我用腿蹬開哥哥,連滾帶爬地躲到爐膛後面。肚子痛起來。像那種吃了餿飯以後刀絞般的

疼痛。我抱住肚子喊道:「不,我不想死!」

哥哥從地上爬過來。十個指甲里塞滿黑土,眼睛向外突出,嘴角吐著白沫。他一把抓住我

的腳踝,像鐵鉗般抓著。

驚恐之中,我從爐膛里掏出燒了一半的乾草結,沖著他揮舞。火星落在衣服上,立刻燒出

一個個焦洞,但我不管不顧,一邊蹬著雙腿,一邊使勁揮舞紅通通的乾草結。火苗落在桌

布上,又飛快地燃向放著油壺的置物架。

突然,腳踝一松,我本能地爬起身,跌跌撞撞往外跑。

我跑過客廳,一把推開大門,跑上昏暗的田間小道,使出渾身力氣拚命向前跑,彷彿要用

身體切開這可怕的夜幕。

腦子裡只有一個念頭:救命、救命!

直到聽見背後傳來噼噼啪啪的聲音,我才猛地停住腳步,哆嗦著轉過身。

隔著黑暗的天地,火焰熊熊燃燒。起初像房子裡面露出的橙紅色亮斑,一個個亮斑逐漸變

大,在視野中連成一片。整片田野似乎都在燃燒。這時我才驚覺,自己眼中滿是淚水。

我拔腿往回跑,口中大喊:「哥!玲玲!」

剛回到大門口,濃煙便將我團團圍住,堆在地上的所有雜物都在冒煙,我使勁咳嗽起來,

什麼都看不見,突然腳底被門檻一絆,重重摔在地上,動彈不得。

火迅速燒了過來。

我不想死!

門外傳來紛紛擾擾的人聲和腳步聲,幾個住在橋頭那邊的鄰居沖了進來。他們把濕毛巾包

在臉上,其中一個將我飛快地抬到門外空地,另外幾個從井裡汲水,不斷潑到躥升的火焰

上。

「哥和玲玲在裡面!」我叫道。

「他們在哪?」

「廚房!」

他們跑到屋門口,探頭查看火勢,沮喪地退了回來:「火太大,沖不進去。」

肚子又開始絞痛。

我蜷起雙腿在地上打起滾來,突然看見墨藍色的夜空上,掛著一輪渾圓碩大的紅色月亮。

彷彿被火燒著的鮮紅色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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