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愛情，夏加爾也能一個人和命運抗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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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的第一更，幾冊君想用心寫點東西。這一年，我想多講一些西方藝術家的故事，從他們的生活方式入手，讓大家更好地理解他們的藝術。今天的主題是夏加爾。在我們眼中他是專長愛情題材的大畫家，似乎永遠年輕著。但他也有失落的時候，也有憤怒的時候，他也曾老去。我想用下面的十個片段描述他的一生。

不想當廚子的大畫家

1887年，九個孩子里最小的夏加爾出生在沙皇俄國的維傑布斯克市旁的一個小村莊，那裡有一半人口是猶太人，夏加爾一家也是。他的父親，扎卡爾給鯡魚商人製作罐頭為生。在夏加爾的自傳《我的一生》里，他把父親稱為「伙房裡的奴隸」，因為這份工作實在太辛苦了，又臭又累。可是為了養家，父親不得不給人做奴。「每次看到父親舉起那些重物時，我的心都像土耳其百吉餅那樣扭成了麻花」。就是這個原因，讓夏加爾堅定了成為藝術家的夢想，他不想落得和父親一個下場。

20世紀初俄羅斯的猶太窮人形象，深色長大衣和鴨舌帽是這些人的傳統著裝。

鯡魚罐頭是20世紀初的俄羅斯猶太人主要從事的一項產業。夏加爾的父親就在一家鯡魚罐頭廠工作。鯡魚罐頭以臭味熏天著稱。

童真是因為愛著故鄉

1906年，夏加爾19歲，搬去了俄羅斯首都聖彼得堡，在那裡的美術學校念書。家鄉的風景是那段時期最重要的創作靈感。不過說起來，他一生大部分時間都在外地，但不管兒時生活有多艱苦，維傑布斯克的風景總是出現在畫里，這種懷舊情緒其實暗示著他的畫家生涯更加艱辛。這是真的，兩次世界大戰、反猶屠殺、嚴重的流行病和逃難，充斥著他的大半生。就算到晚年，他也常常追憶那段歲月。1960年的作品《冥想》里的大鬍子男人就是在故鄉常能看到的那種窮困潦倒的猶太人，穿著長大衣，帶著鴨舌帽。但我們不知道夏加爾夢到這些時，是開心還是痛苦，說不清了。

夏加爾在維傑布斯克求學時的老師耶杜達·潘為其繪製的肖像。短暫學習之後，夏加爾以優秀的成績讓老師為其減免學費，我們可以看出師徒之間的關係很好。

20世紀初的維傑布斯克：背景中的大教堂毀於二戰，前面的人群大半是俄國猶太人，帶著鴨舌帽，身穿長大衣，一襲黑色。

在夏加爾1913年的作品《飛躍維傑布斯克》中，我們能看到這座教堂和俄國猶太人的傳統裝束。那時他生活在巴黎，思緒仍停留在沙皇俄國的那個小鎮。

1960年的作品《冥想》描繪的是生活在沙皇俄國的猶太窮人形象。我們可以說作品標題「冥想」指的是畫中人正在冥想禱告，因為他抱著猶太教經卷，但也能說這是畫家夏加爾在冥想回憶過去的日子。

沒有風格的藝術家

夏加爾看上去沒有風格，這種說法是錯誤的，因為他只是綜合了當時的各派所長。在他的作品裡，有俄羅斯民間藝術和東正教聖像畫的元素，當然也有猶太藝術的傳統，1910年到了巴黎以後，他還學習了現代派風格，早年的作品筆觸有力、色彩純凈，明顯受到野獸派的影響。晚期作品則色彩繽紛，表現出強烈的情感或神話意味。在作品《陽光下的兩隻驢》里，故鄉的街景沐浴在蔚藍色的影調中，稀薄得像一層霧靄。這是夏加爾作品中的主要色調，充滿夢幻的氣質。

1920年的作品《綠色小提琴手》具有東正教聖像畫的構圖和俄羅斯民間藝術的影子。整體構思則一直保持著夏加爾浪漫的夢幻風格。背景上的黑色方塊和扇形則是俄國至上主義對他的影響。

1980年的作品《陽光下的兩隻驢》，那時夏加爾受疾病困擾難以提筆畫出乾淨明確的線條，不過我們依然能從畫中感受他的童真和對故鄉的思念。

與畢加索的歲月

搬到巴黎以後，夏加爾把自己的名字改成了法語名馬克（Marc），原名其實是莫伊舍（Moishe）。在那裡，他遇見了來自西班牙的畢加索。對西班牙人來說，一般是不會誇獎俄羅斯人的，但畢加索卻說「我不知道他的這些圖像從哪兒來，他腦子裡一定住著個天使吧」。雖然夏加爾加入過立體主義，但只呆了一段時間。他認為立體派的作品太激進也太講究幾何感了，他不願去思考那些「用長方形拼湊出一張三角形桌子」的問題。自上世紀50年代以後，晚年的夏加爾和畢加索成了鄰居，住在法國的蔚藍海岸。他熱愛那邊的風景，稱其為「自由之光」。在法國南部，這種自由的光線無處不在，梵高也曾為那裡的景色傾倒，也讓夏加爾的靈感湧現，平常他總采一些花放在工作室里。如這幅《繁花》一樣，花卉是夏加爾在那段時期反覆創作的主題。

晚年的作品《繁花》是夏加爾在法國南部地區生活時經常創作的主題。巨大的花束壓在海濱恬靜的背景上，形如一顆愛心。

1911-12年的作品《向阿波利奈爾致敬》具有明顯的立體派-未來主義風格，畫面以幾何形式分割，表現出一個人體在不同角度和時間上的形態。畫面左下角寫著四個人名，分別是：詩人阿波利奈爾、德國表現主義畫家瓦爾登、義大利電影理論家卡努度和法國現代主義作家桑德拉爾。

1911年的作品《我和村莊》也具有巴黎現代派風格的影子，使用幾何圖形分割畫面。但與早期使用立體派-未來主義繪畫理論的作品不同，夏加爾不以幾何分割的形式表現時空關係，而是表現如夢的圖景。

晚年的夏加爾和畢加索是鄰居，他們的關係很親密，互相欣賞。從那時起，夏加爾在畢加索的指導下，開始創作彩陶作品，同時也努力拓展自己的藝術語言，為後來在裝飾藝術上成功奠定了基礎。

人民藝術家夏加爾

1914年，夏加爾回到俄羅斯看望家人和未婚妻貝拉。他計劃只呆3個月，然後帶貝拉去巴黎。不過第一次世界大戰的爆發讓他無法動身。直到1917年布爾什維克黨佔領了這個地區，夏加爾才在他的祖國獲得了全部公民權，這在沙皇俄國是不可想像的。他甚至被任命為維傑布斯克的人民藝術委員，管理文化工作。不過意識形態上的分歧，讓他沒做多久就辭職了。從此以後，夏加爾的作品越來越有幻想色彩，畫面里充滿著飛翔的動物，色彩也十分乖張，濃烈但不艷俗。

1919年夏加爾在維傑布斯克人民美術學院的教師合影，右數第三位是夏加爾的啟蒙老師尤里·潘，現在他們是同事，夏加爾擔任維傑布斯克的人民藝術委員一職。

1920年夏加爾在維傑布斯克人民美術學院的師生合影，第二排坐著的是當時的教師隊伍，夏加爾右邊的青年男子是俄國至上主義大師馬列維奇。

1920年的作品《有羊和圓圈的構圖》受到馬列維奇的至上主義風格的強烈影響。在夏加爾如夢的畫面上，出現了單純的幾何色塊構圖，嘗試以此為作品添加更多的表現語言。

超現實主義教父

夏加爾在1922年以後回到巴黎，那時超現實主義取代了立體派成為巴黎城內最博眼球的藝術運動，而夏加爾早年創造的那些天馬行空的圖畫則被他們譽為超現實主義的開山之作。超現實主義先驅安德烈·布雷東甚至說：「沒有什麼作品能比夏加爾更具魔幻色彩的了」。不過，當其他俄羅斯藝術家想要加入這個運動時，卻都被拒絕了。

1923年夏加爾在巴黎奧蘭斯大街上的畫室，旁邊是妻子貝拉和女兒。背景左側的三幅畫是他的傑作《我和村莊》、《猶太拉比》和《吻》。

1913年的作品《窗外的巴黎》則體現了野獸派和立體派的雙重影響。不過，天空中降落的人，鐵塔下頭對著頭的情侶、長著人臉的貓、倒走的有軌電車還有五彩的窗戶，這些都是夏加爾獨有的超現實表達。他在上世紀10年代於巴黎創作的諸多作品都為當時的超現實主義者視為傑作。

孩子氣的革命作品

人們以為夏加爾的作品只歌頌愛情和童真，這也是錯的。雖然《漂浮的愛人》大概是最具夏加爾特色的一張作品，但是自1938年以後，他開始在畫裡布置一些有關宗教主題的元素，比如十字架和耶穌受難的形象。這種轉變從何時開始，我們不得而知，不過正值納粹開始驅逐、收押猶太人的那段時間。夏加爾對這些暴行的回應就是畫出耶穌受難的樣子，把耶穌看成猶太受難者的形象，事實上耶穌也是猶太人。在作品《白色的十字架》中，場面混亂又可怕，猶太教堂被燒毀，難民撐著小船逃走，所有人都在四處逃散，而他們中間是巨大的耶穌受難圖。納粹的屠殺顯然促使夏加爾這麼畫，不過在少年時期沙皇俄國的反猶情緒也可能是作品呈現宗教圖像的一大誘因。

1939年的作品《漂浮的愛人》是最具夏加爾夢幻風格的作品之一，作品中有明顯的宗教元素，也有世俗生活的圖景，遠處的藍色教堂讓我們回憶起維傑布斯克的那座主教堂。

還是1939年，夏加爾《白色的十字架》描繪的卻是另一種景象。猶太教堂被燒毀、房屋被掀翻，猶太人四處逃散。在二戰時期，夏加爾以這個主題創作了大量作品，並以此控訴納粹法西斯的暴行。

躲避戰亂的閑散人

德軍佔領巴黎以後，確立了維希政權，這威脅到法國猶太人的生命，於是夏加爾和貝拉接受了美國發出的避難邀請前往紐約。有人覺得避難時期的夏加爾不像其他革命藝術家那樣為祖國和反法西斯鬥爭搖旗吶喊，這也是一種誤解。夏加爾在紐約的一項重要工作是參加俄羅斯芭蕾舞團的舞美和服裝設計項目，使萊奧尼德·馬辛的芭蕾舞劇《阿蕾克》獲得盛譽，為美俄兩國之間的文化交流作出了極大貢獻。不過，貝拉在抵達紐約的兩年後感染惡疾而死。這以後，貝拉的形象仍然在夏加爾的作品中反覆出現，不是愛人就是新娘，直到藝術家的死亡。

夏加爾設計的舞台戲服與他的繪畫作品一樣充滿想像力，色彩斑斕，童真有趣。

《阿蕾克》的故事和夏加爾的經歷很像，阿蕾克逃離俄國選擇吉普賽生活，他與吉普賽少女岑費娜結婚後，發現妻子是一位追求自由愛情，不以出軌為恥的女人，於是他一氣之下刺死了追求者，並以悲劇收場。夏加爾也是從俄國逃離的人，他的妻子貝拉和岑費娜完全不同，但命運仍然奪走了妻子的生命，對夏加爾來說同樣也是一場悲劇。

夏加爾為芭蕾舞劇《阿蕾克》設計的戲服

畫家夏加爾

回法國之前，夏加爾在紐約現代藝術博物館和芝加哥藝術學院舉辦了兩場回顧展。那時的地位就足以稱為20世紀最重要的藝術家了。不過，人們只知道夏加爾在繪畫領域的成就，卻不知道在以繪畫聞名世界以後，他開啟了新的藝術探索，包裹掛毯、陶器、馬賽克，以及做的最出色的彩色玻璃。這些窗花玻璃的特點是把大片濃郁的強烈色彩統一在幽蘭的壯闊色調中，其最著名的作品是為聯合國秘書處設計的一組彩窗。

夏加爾設計的彩色玻璃窗

永遠年輕的夏加爾

說起夏加爾的樣貌，人們總想到他年輕時的模樣。可是，夏加爾是現代派藝術家中壽命最長的一人。不僅如此，他的創作慾望也從未停歇。1967年，80歲時，他剛為紐約大都會歌劇院創作完兩張巨型壁畫《音樂的起源》和《音樂的勝利》，將近10米高。這套作品是為了紀念偉大的作曲家莫扎特的，好像天使一般降臨曼哈頓，擁抱著他的歌劇《魔笛》中的人物。這之後，夏加爾仍在工作，直到1985年，97歲死去。在他去世的那天，他還在討論芝加哥康復研究所委託製作的掛毯作品。

1910年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