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念慈:瘟疫時期的愛情

穆念慈的人生是從一場瘟疫開始的。

十多年前,穆念慈只是臨安府荷塘村裡的小姑娘,父母救下了身負重傷的楊鐵心,不想沒多久全家得了瘟疫,唯獨剩下她這麼一個遺孤。

她被楊鐵心收做女兒,這是悲劇的起點。

如果沒有楊鐵心,穆念慈的人生也許平淡無奇,在村子裡吃百家飯長大,然後嫁人生子,安安穩穩地過一輩子。可惜,既成事實沒法假設,她和楊鐵心一起走上了江湖路。

江湖路是一條不歸路,等待她的是十多年的風餐露宿東奔西走,「從沒在一個地方安居過十天半月」。為了尋找義兄的孩子,楊鐵心讓穆念慈自小便背負了本不屬於她的使命:打起「比武招親」的旗子到處行走。

比武招親像一場虛妄的盛宴,這讓她的愛情希望與絕望並存。

江湖是嗜血的,從來不會憐香惜玉。

楊鐵心帶著穆念慈比武招親,從一開始就走上了一條歪路,參加比武招親也多不是正經人家。「年紀少說也有五十來歲」的胖老頭子和光頭和尚這類人,大概不是穆念慈首次遇到。

任憑自己的女兒一個姑娘家像菜場里的蔬菜那樣讓人挑揀打量,繼而在大庭廣眾下比武較量,楊鐵心的名字真是沒有叫錯,果然鐵石心腸。更令人驚奇的是,楊鐵心難道不擔心女兒失手落敗嗎?他對穆念慈的武功簡直是迷之自信。

在國際貿易學中,有一種理論被稱為「比較優勢」。楊康的驚艷登場,正是以胖老頭子、光頭和尚這類人做背景牆。於是,王府公子戲民女的戲碼開場了。

穆念慈就像宋冬野《董小姐》唱的那樣,愛上了楊康:

愛上一匹野馬,可我的家裡沒有草原

這讓我感到絕望

江湖女一見鍾情,愛上了小王爺,這一愛便是一生一世。

很多時候,愛情不能用理性去解釋,陷入愛情的人通常不會問你有幾套房幾輛車,而是執著於一點:你愛不愛我?當然,這種古典愛情越來越少了,現代的愛情像一門兒生意。

愛情讓人盲目,自帶著飛蛾撲火的屬性。

楊鐵心臨死前將穆念慈許配給郭靖,且不說郭靖願意與否,穆念慈是不願的。在親眼見識過楊康不認生身父親、不認師父後,她心心念念的仍是楊康,思考著同姓不婚的問題:

「他既是爹爹的親身骨血,當然姓楊,自己如也姓楊,婚姻如何能諧?」

穆念慈不在意楊康是不是小王爺,她在意的是楊康這個人。這個風度翩翩、武功高強的男人從得到她繡花鞋的那一刻,便偷走了她的心。

紫霞仙子說:「我的意中人是個蓋世英雄,總有一天他身披金甲聖衣,腳踏七彩祥雲來娶我。」愛情常常源於想像,穆念慈和紫霞一樣只猜中了故事的開頭。

王憐花說:獻身能感動一個人嗎?我們或者可以換一個說法:愛情能改變一個人嗎?

人們最大的局限,往往是喜歡從自己的角度看人看事。在遇到楊康之前,穆念慈的人生經歷是四處漂泊,為著一個近乎縹緲的使命浪跡天涯。她只是一個小女子,沒享受過錦衣玉食,也不曾知曉權勢的滋味,她的願望其實非常樸素:我想有個家。

是的,她就像潘美辰唱的:

「我想有個家,一個不需要華麗的地方,在我疲倦的時候,我會想到它。我想有個家,一個不需要多大的地方,在我受驚嚇的時候,我才不會害怕。」

這個樸素的願望加上自幼所受的愛國主義教育,讓穆念慈痛苦不堪:她想竭力將愛人楊康拉回到自己的軌道,從良言相勸到以死相逼甚至獻身以求,可結果呢?瞞和騙罷了。

她,毫無例外地失敗了。

穆念慈和楊康從來都不是同一個圈子的人,她眼中的幸福也不是楊康所希望擁有的——楊康愛她嗎?愛的,特別是在穆念慈夜闖歸雲庄之後。可惜,與愛情相比,楊康更渴望權力,而對權力的慾望,是通往被奴役之路的一條途徑。

在黃蓉誤會穆念慈喜歡上郭靖時,穆念慈首次向其他人吐露了心裡話:「他是王爺也好,是乞兒也好,我心中總是有了他。他是好人也罷,壞蛋也罷,我總是他的人了。」

這話是深陷愛情的人們的真實寫照,讓黃蓉感同身受,像「是代自己說出了心中的話一般」,兩人瞬間就心意相通,化敵為友了。

在江湖的另一個維度,岳靈珊面對心理扭曲的林平之,說著另一番意義相似的話:「自從你來到華山之後,我跟你說不出的投緣,只覺一刻不見,心中也是拋不開,放不下,我對你的心意,永永遠遠也不會變。」

愛情,是通往被奴役之路的又一條途徑。

走上這條路,她們都無法回頭。岳靈珊的結局是被自己心愛的人殺死,穆念慈的結局是鬱郁終生,更是不為我們所知的十一年。

穆念慈的人生從瘟疫開始,她的愛情也像一場可怕的瘟疫。

在射鵰的結尾,穆念慈在上饒生下了楊康的遺腹子:「她不願見人,索性便在林中捕獵采果為生,幸喜那孩子聰明伶俐,解了她不少寂寞凄苦。」

彭長老意圖非禮的情節,只是給穆念慈一個謝幕的機會。她遇到了郭靖與黃蓉,兒子被郭靖取了楊過這個名字,隨後她的身影便淹沒在江湖的滾滾洪流中。

在不為人知的十一年裡,她帶著兒子過得並不好。參照秦紅棉帶著木婉清的情節,她也是離群索居,只希望將孩子撫養成人。在夜深人靜時,秦紅棉會帶著甜蜜的回憶練習五羅輕煙掌,穆念慈也會想起當年中都那場比武招親吧?

愛情是她無法癒合的傷口,像一場蔓延到全世界的瘟疫。

我們知道,秦紅棉在回憶之後,常帶著忿恨的情緒對女兒大發脾氣,穆念慈呢?書上沒說,想來也差不多。她應該恨,恨楊康,恨郭靖黃蓉,甚至恨楊過,但最恨的是恨她自己。

值得奇怪的是,這十一年,靖蓉在桃花島逍遙度日,絲毫沒有想起穆念慈母子。郭靖曾說:「我與他父親義結金蘭,只可惜沒好下場,我未盡朋友之義,實為生平恨事。」

比起楊鐵心滿天下尋找義兄遺孤,郭靖做的實在太少了。

在穆念慈膝下,楊過的童年並不幸福。

在神鵰中,楊過的幼年只有零星記錄,「曾給毒蛇咬過,險些送命,當時被咬處附近就是這般麻木不仁」。一個被捧在掌心裡的孩子,估計不會被毒蛇咬到吧?

比毒蛇更猛烈的,是穆念慈傳染給楊過的疑問和仇恨。她不是李萍那樣樸實又強大的母親,而只是江湖中的一片浮萍、一個抑鬱寡歡的小女子,無法撐起孩子的天空。

這,恰恰是她這場愛情瘟疫的悲劇性結局。

為了走出穆念慈的這片愛情瘟疫,楊過用了二十年,甚至更久。可遺傳還是存在的,他本身成為了一場瘟疫,迅速傳染給無數江湖女子。於是,一見楊過誤終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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