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把自己的尊嚴和人格，送給別人踐踏

「派宿管大爺翻女生宿舍」，「沒收電吹風/姨媽巾」、「床上全是腳印」、「翻別人的內衣內褲」……這是最近在一個被推到我Timeline中的問題下我看到的內容。提問者是一所中學的學生，根據題主和一些回答者的描述，在近期，這所學校的學生被校方打著「安全檢查」的旗號，侵犯隱私權，宿管人員強行進入宿舍，隨意翻查並沒收包括學生內衣、衛生巾在內的物品；

「你掛定了」「你們一個班的期末成績不會好的」「必須在群聊沒上傳真實頭像，否則不會批改作業」......無獨有偶，這是另一個問題中，一名大學中的線性代數老師對學生的辱罵和指責，並在這個問題得到一定程度的關注後說「不用管知乎上的網路流氓」「想和校長舉報我，儘管去，看誰怕誰」。

作為中國的學生，十幾年的學習生涯里，一定不會對這樣的事情感到陌生陌生；我自己在高考競爭幾乎是最激烈的省份長大，又正在一所氛圍死板的工科學校讀本科，自然也不會例外。比如今天上午，剛好有一門實驗上完學期最後一節課。這門課的實驗報告，要求用一種專門的報告紙來寫，並且在下一門實驗課上課的時候交。不巧，這周去寫報告之前去買紙的時候，學校的文具店正好都缺貨了（大概因為這種紙是統一印刷統一進貨的吧），所以只好用普通的作業紙來寫。今天交報告的時候，老師問為什麼沒有按要求做，我如實給了回答。老師眼睛也不抬，語氣冷漠地說：

「一天買不到，一周都買不到嗎？」

「我只知道要求里已經告訴你們這一點，所以沒做到就自己承擔後果。」

我問：「什麼後果？」

「單次實驗的成績受影響咯。別人得『優』，那你就最多得『良』。」

我忍著想要發火的衝動走出了實驗室，因為在這裡，無論誰有錯在先，和老師發生衝突的後果遠比得到差一點的成績要嚴重，輕則這一科被判不及格，重則還有「處分」在等著你。

而這種讓人感到憋屈的事情，是在這所大學裡的學生每天經歷的日常之一：大一時候的體育老師，期末考試的時候一時興起，選擇了整整一學期都沒有示範和聯繫過的體育項目來測試，並且在看到成績之後，不少同學反應說自己的表現和得到的成績相差非常大，或高或低，而這並非一門不計入總成績的「水課」——尤其對於有留學意向的同學來說，這個成績會和其他專業課一起印在成績單上；

另一門實驗課，需要在學期初提前預約實驗室，而學校自建的預約網站又質量極差，想預約到實驗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事情，即便在每天深夜，打開網頁也要動輒幾十分鐘之久，一個星期過去，自然有一些同學沒有選到全部的必做項目，經過上一學期的置之不理後，這一次給出的答覆是什麼呢？在課程臨近結束的幾周里去實驗室隨機找位置；那麼找不到空位怎麼辦？不知道，沒人Care；

說起題目中的宿舍檢查，從大概一個月前開始，不知道是如何一拍腦袋做出的決定，為了「端正學風」，所有學生必須在早八點十分起床出宿舍，無論早上兩節課是否有課，垃圾桶內垃圾不能超過一半，不能踩點進教室，不能在教室內吃早餐，晚自習時間不能出現在宿舍，大一學生一年不能帶電腦，所有這一切，被檢查查到五次之後，取消評獎學金的資格……剛剛在手機上又看到，為了給一次「學科評估」做準備，從下周起，每天進教學區必須佩戴校徽，並全員背誦學院的「培養目標」……

造成這種現象的原因，很多更專業的答主已經在其他問題下說過了，比如，學生沒有任何權利決定事關自己日常學習生活和日後發展的決定、在傳統文化尊卑關係的影響下未成年人很多時候不會被當作有獨立人格和尊嚴的「人」來對待，等等等等，我不再重複太多。我同時注意到的，是作為「受害者」的同學們，對這些事情的反應。

比如這查宿舍查「學風」的新規定，讓平時最頭腦簡單的人都有所不滿，但翻翻他們的表達，大多數人都在說「疊被子/垃圾桶的要求太不近人情了」、「規定早起時間對學風沒有幫助」、「不想戴校徽，因為設計得太丑」；吐槽起實驗預約系統和不負責任、不講道理的老師，他們會說「應該把Deadline寬限幾天」、「應該接受學生委婉的、禮貌的提意見」，「脾氣不好可以，可是不要太過分」；這個題目下，很多答主——尤其是來自這些學校的學生——也將義憤填膺的重點放在了「為避免性騷擾的可能，檢查宿舍的宿管不應是異性」「不應該亂翻學生的內衣和衛生巾」「『違規電器』的標準不應過於苛刻」……

卻很少有人意識到，查宿舍的行為不正確，根本原因是每個人有權利選擇自己的生活方式，有權利使自己的個人空間和隱私權得到保護、不受干涉；想確保教學質量，正確的方法是設立合理而嚴格執行的考核制度，讓有意向取得成績的同學自發的學習；想「改善宿舍的居住環境」「確保安全」，正確的方法是給每個學生更大的、更有尊嚴的生活空間，將宿舍的電線和防火系統改造的更安全，並盡到告知義務，讓學生得知哪裡可以買到的電器是安全的、符合宿舍樓電路要求的；「搶實驗」、體育老師和「報告紙」的問題在於，學生不應該為學校和教職工的安排不周承擔任何後果，無論這個老師已經表現得多麼「和藹」、「親切」；而穿什麼服裝、留什麼髮型自然完完全全是再合理不過的個人事務，學校本就不能要求任何人在衣服上佩戴什麼愚蠢的校徽。

這並非是一條多麼高深難懂的道理，可每當有頭腦清晰的人試圖將它講明白時，總能得到這樣的回應：「 So What? 你透徹，你有大腦，可又有什麼用呢，又有誰會聽你的、會去照做呢？」

我甚至因為偶爾在朋友圈中的吐槽，親自收到過一位高年級同學這樣的回復：「都有難言之隱。多換位思考吧，這不是誰自己就能決定或者改變的。」

這其中的荒謬就更加明顯了。當你的財物被盜，自覺追回無望，這時好心路人走來向你提供了劫匪逃竄的路徑並建議你繼續追查，正常人中哪個會說「反正已經丟了，追查也是費時費力，你給我的建議有什麼用？還不如告訴我在哪個商店可以買到同樣的包比較好。」

就算再愚鈍的人，稍加認真、或許有些費力的思考，恐怕也能想通這個道理；所以，硬要為這種愚蠢找到一種理由，只可能是一旦承認了這個道理，就要承認眼前的生活十分糟糕、並且自己在結束學生生涯前只能毫無選擇的承受，相比之下，由於人文教育的缺失，他們又意識不到諸如尊嚴、隱私等是多麼可貴的東西，「兩害相權取其輕」，避免了前者帶來的絕望和無奈，蠢還是一個可以承受的代價的。

認真，正直，就是這樣從美德變成一種嘲笑的。

因此，這段「牢騷期」也是相當容易被遺忘的。我看了看這個問題的問題日誌，距離12月7日問題提出已經過去一個月，如果翻翻這個學校同學們的空間和朋友圈，這件事情的「熱度」估計已經消退了許多；等一兩年過去，他們從這裡畢業，這些不愉快的回憶自然會以最快的速度進入記憶的「垃圾堆」，母校的生活則成了「人生最美好的時期」，是「只許自己罵，不許外人說」的存在；我自己的朋友圈自然也不會有多麼不同，雖然這次折騰學生的鬧劇還遠沒有結束，但今天刷屏的，卻是學校里某個成為微博熱搜的網紅食堂，抒發著散發惡臭的自豪感。

愚蠢，懦弱，是非不分，一次次循環下來，對教育者的要求越來越低，他們只需要加一個「為你們好」的出發點，用最簡單粗暴的手法對待學生就好；而我們則只有在看到《衡水中學的反叛者》這樣的文章，聽說某所高中居然砸毀學生的手機的新聞時，小小地扮演一下震驚的樣子。

再多說幾句。其實，每寫起有關教育的話題，我總會有一點點的彆扭。畢竟，世界上還有更多、更大、更急迫的不幸，相比之下，因為十幾歲的年輕人被禁止戀愛、化妝、留頭髮、穿自己的衣服去糾結前因後果，好像顯得有些矯情。可是，每當我看到本應有熱忱天性的年輕人，對自己之外的世界沒有一點興趣，紛紛盡情擁抱著低級趣味，熱烈歡迎梁歡節目中所指的那種現代語境下的「犬儒」時，我覺的，對教育較真一點、矯情一點，還是挺有必要的。

回答版：程賢Allen Chan：如何評價青島六中(青島美術學校)校方男性管理人員打著查違禁品的旗號偷翻女生宿舍私人櫥櫃並沒收大量電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