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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觀世間皆龍象

近來又翻了一遍徐浩峰的小說,《道士下山》。

這本書起初是我在大學時,為了消磨一個寒冷冬日的下午看的,我倚著發熱的空調站了一下午,終於看完了這本懸念迭起,人物眾多的小說。密宗活佛,形意高手,日本忍者,皆在這本書粉墨登場,打得好不熱鬧。只是這裡面人物登場得太過頻繁,任你是東洋的刺殺專家,還是形意的拳宗傳人,往往活不過幾頁,所以這第一遍讀的囫圇吞棗,只記得各式各樣異彩紛呈,玄乎其玄的武功。

後來獨居的清閑時光里,又在手機上讀了一遍。那時我也在練武,覺得作者確實對武功有一些自己的想法,又把它當硬派武俠的典範,好好觀摩了一番。

直至前幾天。

上海入冬已深,早起步行,街邊隨處灑滿了枯葉,一片蕭瑟。

不知為何,腦中突然竄出了一句詩「一下青山萬里愁,紅塵何處可安下」,動手去搜這首詩的來源,一下想起它出自於《道士下山》,於是又把這本書翻了一遍。

這次翻看,感覺又大不相同。

這次給我印象最深的一個情節,是主人公何安下隨著他的密宗師父大痴守愚在浙江莫干山的山洞裡修行。山洞深不可見底,時不時能從中傳來如雷鳴般的嘶吼聲,主角的師父告訴這雷鳴是莫干山深處蟄伏的一隻修行潛龍,龍在讀龍族佛經時會發出讚歎,這便是這雷鳴般嘶吼的來源。

大痴守愚離開前,要求何安下在洞中獨自修鍊三年,在洞中無聊的修行時光里,何安下發現了一隻偷吃山果的黃鼠狼,黃鼠狼的叫聲在山岩間摩擦增幅,最後變成龍吟,不禁失笑:所謂龍鳴,不過是黃鼠狼的叫聲。

三年期滿,何安下離開莫干山,臨行前向黃鼠狼告別:「龍兄,我走了。」,山間隨即傳來雲霧,雲霧間隱約有雷鳴。

大學時讀這段,只當是大痴守愚學佛學糊塗了學傻了,竟然昏頭到把黃鼠狼當做神龍,可這次再讀,不知是我這些年經歷豐富了,還是又被生活多抽了幾個大耳刮子成熟了,在看到這個段落的時候,一時感慨萬千。

到底那隻在山洞裡嘶鳴的,是龍呢?還是黃鼠狼呢?

按照客觀的解釋,那當然是一隻黃鼠狼,在修行的三年里,何安下看著這隻黃鼠狼偷吃山果,聽了無數遍「龍吟」,自然明白它是一隻平凡的山間野獸。

可按照大痴守愚的說法,這又何嘗不可能是只游龍呢,龍修行萬年,讀遍佛經,自然身形可大可小,可以披甲帶鱗張牙舞爪,當然也能化身成一隻小巧的黃鼠狼去偷吃水果。

可何安下在離開時,還是起身抱拳,恭恭敬敬地向黃鼠狼道了一句「龍兄」。

他並非蠢到龍狼不分,只是他明白了眾生平等,並不因龍呼風喚雨而尊貴,黃鼠狼偷果放屁而低賤,無論黃鼠狼還是游龍,他所生起的恭敬心,都是同樣的。

恭敬心,三字說起來容易,又何其困難。

在我開始記事的時候,我的外公就已退休在家,於我記憶里,他和其他退休老人別無兩樣,唯一的愛好就是看看書,整理整理資料,連麻將撲克也不打。

直至前年,我突然心血來潮想為他整理口述回憶錄,一番言談下來,才暗自心驚。

外公原本在大學任教,珍寶島事件爆發後蘇聯調集百萬大軍陳列北方,邊境告急,他才被緊急抽調入伍,彙編了戰時的第一本蒙語教材(蘇聯入侵,蒙古即為肘腋之患,故不得不防),後來北地稍平,外公又為軍隊服務數十年,一手編寫了某軍區內的資料庫和情報檢索系統(涉密了,不多說)。

這些如果不是我問起,他從未說過,在我們只當他是一個平凡老人時,卻不曾知曉,他背後的經歷有這麼多驚心動魄。

每個人都有著自己的故事和經歷,他們曾經歷過得波瀾壯闊,或許是我們根本無從揣測和意料的,在你未曾了解他們之前,你不知道他究竟是龍還是鼠。

在佛教體系中,佛與菩薩有諸多化身行走於世,他們有時或成乞人,有時或成老嫗,有時或只是一條死狗和蚊蠅。他們在等待一個機緣,去幫助凡俗世人,抑或是被凡俗所助。

有人曾問,我當如何得知,在我面前的究竟是菩薩化身,還是塵泥凡胎?

答案是不能。

我們只能以恭敬的平等之心,去面對我們所經歷的一切。

君視眾生俱犬馬,我觀世間皆龍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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