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的背

01-30

還記得我剛到外地上學的時候，臨走之前，父親把我送上了車。待我入座後，父親在我身旁站了一會兒，忽然像想起了什麼似的猛一拍腦袋，又向車窗外看了看，說：「我買幾個橘子去。你就在此地，不要走動。」說完自己一個人仰頭大笑了起來：「終於說出這句名台詞了。」車上的人都盯著他看，我只好裝作不認識他的樣子，無奈地把臉別向車窗外。

是的，我父親是個頂有趣的人。他是個語文教師，熱衷於製造各種旁人無法理解的笑話。其實父親的笑話也不是那麼無聊，如果能完全懂得他所掉的書袋的話，說不定還會佩服我父親學識淵博。只可惜周圍人能懂他的不多，他又喜歡拿《人間詞話》一類的書中的內容去逗弄小孩子因此最終往往只有他自己笑個不停。

比如說，過年的時候我們回老家，幾個小孩子去跟他討幾個小錢去買鞭炮玩兒，他便從口袋裡找出幾個硬幣，在手中捋好了一字排到桌子上，接著說：「茴香豆的茴有四種寫法，你們知道么？」孩子們皆不理會，拿了桌子上的錢便跑得不見蹤影。父親一個人笑了幾聲，又去做自己的事了。其實那時的我對父親這種行為很是鄙夷，不過事到如今回頭想想，要是說我在漫長的童年生活從父親那裡學到了什麼的話，那一定就是這種即使面對最慘淡的情況，也可以吟詩兩首的樂觀。

那是小學時候的事。我們一家三口去旅遊，在外大概有三四天光景。玩得自熱是很開心，可誰也沒想到會發生這樣的事情：我家失火了。當我們急急忙忙趕回家時，整個房子都化為了一片灰燼，未燃盡的木塊還在冒著白煙。前來幫忙救火的人們站在廢墟前，都沉默著，一言不發。雖然那時我尚年幼，可也明顯感覺到了現場氣氛之壓抑。事情過去好多年了，但當時的情景我仍歷歷在目。

父親向前走了幾步，立在了廢墟前。我記得當時父親穿了一件深藍色的襯衣，下擺塞進一條黃色的休閑褲里，一副典型的老師打扮。忽然之間，他仰起頭，故意壓低了自己的聲音以使其顯得低沉，用一種假裝正經的聲音大聲念道：「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嗚呼！何時眼前突兀見此屋，吾廬獨破受凍死亦足！」說罷自顧自爽朗地笑了起來。大伙兒一開始都都尷尬地面面相覷，隨後似乎受到了父親的感染，都笑了起來。父親的身材並不高大，又有些駝背。可那時的我看著父親的背影，看著他微微彎曲的背，竟覺得念得出詩的他有一種無與倫比的力量。我也跟著笑了起來。而後的搬家啦重修啦之類的煩心事，好像都在一種輕鬆歡樂的氛圍中慢慢處理掉了，絲毫沒有無家可歸的悲痛。

從這件事以後我的家中又發生了大大小小許多變故：最親的親人離世、經濟狀況堪憂......可在父親的笑聲中，我們都一一走了過來。我很難想像，如果沒有他這個家會怎麼樣。

到現在，我一直都是朋友口中最樂觀的一個，他們都十分好奇我那種樂觀至極的心態是怎麼來的。只有我自己知道，每當我感到絕望的時候，想想父親那有些佝僂的背影，就覺得，還有路可以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