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京大帝制服俄國的技巧:非常權力與非常之名
當地時間2017年12月6日,俄羅斯的新沙皇弗拉基米爾·普京面對一名汽車廠工人的提問時表示,他將參選2018年的俄羅斯總統選舉。說起來,這個宣示並不讓人意外。畢竟,俄羅斯早就被普京大帝所制服,普京若是在2018年放棄手到擒來的王座,那才是有毛病呢?
不過,在解讀普京政權的前景之前,必須對普京統治俄國的政治內核有所了解,否則不足以客觀理性地認知這個新沙皇。
2008年5月,普京違反公認的先例,在完成總統任期後,擔任了俄羅斯的總理職務;當年12月,時任俄羅斯總統的梅德韋傑夫下令修憲,將俄羅斯總統的任期從4年修改為6年的超長任期,為隨後競選總統的普京能夠長期執政鋪平道路;2012年,已經當過一次總統的普京,違背默認的規則,再次競選任期長達六年的俄羅斯總統職務,並成功當選;同時,普京不止一次地表示,將會尋求自己的第四屆總統任期——這也意味著他將統治俄羅斯至少24年。
與德國已成慣例、朝野平衡的總理多界任期不同,普京通過修改國家憲法,並無視默認政治規則,長期盤踞俄羅斯政壇最高權力的核心位置,由此控制了龐大的政治資源,從而在保留民選制度的情況下,形成了事實上的強人政治。那麼,作為規則的事實破壞者,普京大帝的權力合法性根基在哪裡?
在現代政治框架下,如果缺乏相應的意識形態支持,一個政客要想掙脫常規的限制(或者修改),獲得超越極限的權力,就必須證明他乃超越常人的非凡人物,比任何人都適合管理國家,否則他的權力就不可能具有說服力(取自《無可匹敵 的力量——群眾運動》一書,作者王陶陶)。而普京之所以能夠順利總統做完再做總理,總理做完接著做6年任期的總統,還不曾遭到過真正的抵抗,原因就在於兩點:
一方面,普京在2000-2008年的任期內,趁著俄羅斯石油暴漲的東風,通過廣發福利極大地提升了國內民眾的生活水平,同時穩定了動蕩已久的車臣局勢,而俄羅斯也部分挽回了蘇聯解體後國力急劇下滑的頹勢,這使他獲得眾望所歸的政治地位,並奠定了他非凡偉人形象的事實基礎。
另一方面,從2000年至今,普京刻意在國內外營造自己的非凡強人的形象。通過媒體的宣傳,普京在國內民眾眼裡成為了道德、才能和身體各方面皆遠優秀於常人的非凡人物;
同時,在國際上,普京也表現出自己超越其他普通政治領袖的非凡形象:在與其他國家元首會面時,普京以習慣遲到著稱,這常常讓包括英法意等西方大國在內的領袖們,產生屈居於下的憤懣感(2013年11月13日普京遲到朴槿惠半個小時,使得韓國媒體激烈不滿),2016年12月,普京在與日本首相安倍晉三的會面中甚至遲到2個半小時——這些在某種程度上是為了展示普京超越常人的優越。
不過,對於這種僅僅憑藉自己」非凡偉人「的名聲,獲得遠超常規制度容許權力的領袖來說,他將比任何人都能意識到,其權力的阿喀琉斯之踵就在於他」非凡「的名聲,一旦事實證明,他也會犯錯,也會遭遇挫折,他也會手足無措,那麼他就會淪為大眾眼裡的平凡庸人,而他權力的根基就會動搖甚至崩潰。
終結法國大革命的偉大軍人執政拿破崙,通過自己戰無不勝的武功,在法蘭西共和國大眾之中展現了自己超越凡人的優越,並藉此攫取了超越極限的權力,登上了皇帝之位,但這位皇帝深深地知道自己的無上權位,僅僅紮根於自己戰無不勝的非凡之名——即,他絕不能被證明是一位凡人,」弗朗茨失去維也納(奧地利帝國首都)還是皇帝,而我只要在戰場上失敗一次,一切就會灰飛煙滅。「
拿破崙侄兒路易-拿破崙通過變更共和國制度而擁有的皇帝之位,其脆弱性同樣類似。這位自視甚高的政治表演家,必須證明自己是一位和他叔叔一樣的非凡偉人,否則他就不能維持民眾對他皇帝權力的臣服——在缺乏宗教麻痹的情況下,一個極其平常的庸人,又怎有資格超越常規呢?又怎配讓其他常人俯首稱臣呢?
事實上,這種政治邏輯,廣泛存在於那些現代意義國家中、獲得超越規則極限權力的政治領袖身上。在獲取非常權力之後,政治領袖的所有政治目標,將不得不集中於維持自己的非凡之名,這是他賴以生存的關鍵(取自《無可匹敵 的力量——群眾運動》一書,作者王陶陶)。
路易-拿破崙在加冕之後不久,就出兵攻打俄羅斯的克里米亞(1853-1856),為英國人和土耳其人打了一場僅僅能夠證明自己威名、卻傷害法國地緣利益的戰爭(他的叔叔敗於俄羅斯,這使得打敗俄羅斯的名聲對於路易-拿破崙非常重要,但這場戰爭卻使得俄羅斯仇視法國,並在普法戰爭中支持俾斯麥);與此同時,路易-拿破崙出兵義大利(與撒丁王國共同打擊奧地利,幫助義大利統一,使得法國在義大利永久喪失了影響力,並培養了一個潛在敵國,同時與奧地利結仇)、進攻墨西哥的目的,同樣是為了增加自己的非凡之名,就像基辛格所言,「這些結仇無數、缺乏回報的大動作,僅僅在國際社會的邊緣角落,打了一些聲勢洶洶的勝仗。」
1870年,普魯士首相俾斯麥將一份羞辱路易-拿破崙的電報,通過公開場合發送給法國輿論界,這迫使路易-拿破崙在極度缺乏準備、毫無勝算的情況下對普魯士宣戰。事實上,對於路易-拿破崙可能出現的宣戰舉動,偉大的馬基雅維利外交家俾斯麥早就一清二楚,「對他(路易-拿破崙)來說,失去名聲與失去戰爭一樣可怕,所以他一定會選擇開戰。」
而今天的普京大帝,作為「非常」權力的擁有者,同樣面臨著「非常之名」的考驗。為了扮演全知全能的形象,他不得不在國際場合中扮演無所不能、高人一等的硬漢。他在外交中多次怠慢其他強國的領袖,不斷派遣戰機入侵西方強國的領空;他在敘利亞這種利害糾葛、缺乏回報、卻備受關注的混亂角落,投入了一場各個大國盡量迴避、耗資巨大、且看不到盡頭的反恐戰爭。
這些行動的目的,實際上並不是為了俄羅斯的國家利益。畢竟,前者會讓西方對俄羅斯抱有不必要的怨恨,後者則會讓貧窮的俄羅斯陷入中東的外交、經濟和軍事陷井之中。就像不顧利害干預墨西哥內戰的路易-拿破崙、竭盡財力干預西班牙內戰的墨索里尼一樣,普京大帝也僅僅是為了打一些舉世矚目的反恐勝仗,以維繫自己的」非凡之名「——當名聲變成權力支柱之時,名聲就是他最大的利益。
很多國際地緣歷史的研究者,往往很難理解像19世紀法國的路易-拿破崙、20世紀義大利的墨索里尼。這些擁有非常權力的擁有者,理應是非常的聰明之人,卻為何在外交上僅僅追尋了名聲?
路易-拿破崙,為何要驅使法國義無反顧地投入到與潛在地緣盟友奧地利與俄羅斯(這兩國都反對德意志統一,而法國最忌諱德國統一)的戰爭中,為何要在威尼斯和墨西哥這種法國缺乏實際利益追求,卻容易得罪其他強國的地區進行不必要戰爭?
墨索里尼為何要傾盡義大利的軍事儲備和財政力量,去扶持弗朗哥將軍贏得西班牙的內戰?(這部分使得義大利在二戰中一敗塗地)事實上,即便弗朗哥贏得勝利,義大利實際上也最終一無所獲——除了戰爭期間,弗朗哥面對義大利領袖時低三下四的恭順臉孔和墨索里尼頭上」歐洲巨人「的美名。
事實上,與普京一樣,路易-拿破崙與墨索里尼在外交上的行動邏輯並不愚蠢,因為支配他們外交行動的政治邏輯,從來不是國家的利益,而是」非凡偉人「的名聲,他必須把所有的政策中心集中於此,否則他們在政治上就不能生存。
就像事實所驗證的那樣,一旦路易-拿破崙在普法戰爭的失敗中被證明只是一個凡人,他的皇位就立刻被巴黎的暴民推翻了;一旦墨索里尼在二戰中的灰頭土臉無法掩飾,他就隨即被他的國家所拋棄。同樣,普京大帝,只有被事實證明他並不是非凡人物之後,他的權力才有可能出現動搖。
當君權神授破產之後,非常的權力就必須非常之名來維持。這既是普京大帝的得意之處,也是他無從補救的死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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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想更深的理解政治權力的內涵,可以參考鏈接:
《直播:《無可匹敵的力量:群眾運動》之《統治的技巧:從實力到原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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