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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ory of Modern Poetry (23)

副標題是《——尋找不確定的隱喻和轉喻》。

隱喻和轉喻這兩個概念,在由文學裡借入到認知語言學裡之後,表示的是一種從認知角度來理解辭彙語義引申的理論模型。在這篇文章里,我準備討論的是,若將這兩個概念再反哺給詩學,會得到一個怎樣的詩學模型。

一、認知語言學裡的隱喻和轉喻。

隱喻和轉喻,本來只是文學裡的修辭手法,只屬於使用了這兩種修辭方式的部分句子。但在認知語言學裡,卻借用了這兩個術語來表示人類是怎樣運用認知能力來進行辭彙語義引申的一種原理。只要涉及了詞義的引申,無論引申的程度如何,都可以被認為是調用了隱喻或轉喻模型。這只是借用了舊術語來表示新意義,其實已經是完全不同的概念了。

在語義學分析里,每個詞語都可以被分析為由一組「語義特徵」構成的矩陣。詞義引申時,其「語義特徵」的具體構成就會略有增減或變化。而配合著認知語言學來看,則可以認為這些「語義特徵」之所以會起變化,是因為人類的認知體系里有一種能由此及彼、不拘泥於固有語境來使用辭彙的語言認知能力。這就是隱喻或轉喻。

隱喻和轉喻的不同在於,前者是因為在某些特徵上相似而進行隱喻,而後者則是在某些語境里相關或鄰近而進行轉喻。比如「門」,在「源域」里的詞義是「房子等建築物的出入口」,但又可以被隱喻或轉喻為「目標域」里的其他引申義項或不同語境里的用法:球門/閥門/車門/竅門/入門方法里的門,是隱喻。寒門/高門/門閥/儒門/門派/門客里的門,是轉喻,由此可以再隱喻出「分門別類」里的門。

但須留意的是,這裡的「源域的詞義」並不等於「詞源上的最初來源」。漢語單字的詞源是暫時無法考證的,我們無法判斷某字的哪個義項更早。但這並不影響我們從認知體系上去討論「源域的詞義」。這是因為,每個人在習得語言時,都需要各自將這些不同義項進行一次在自己認知體系里的內化。在內化時,「源域的詞義」往往就是最貼近自身感知與生活經驗的那個義項,我們會傾向於在認知體系里根據這個義項再來理解由此而隱喻或轉喻到其他義項。於是,「門」的「房子等建築物的出入口」這個義項,就可以被認為是認知體系里的「源域的詞義」了。類似地,比如「上/下」,最貼近自身的是作為方位名詞的義項(上方/下方),由此可再轉喻到作為位移動詞的義項(上山/下山)、趨向動詞(爬上/坐下),還可以再由位移動詞隱喻到傳遞動詞(下令/上書)。

二、詩學裡的隱喻和轉喻。

由此看來,在我們的語言里,隱喻或轉喻無處不在,在理解每個字詞時都可能會涉及到。那麼,我們應該怎樣將隱喻和轉喻的模型運用到詩學裡呢?

像剛才那樣直接分析每個字詞的義項理解所涉及的隱喻和轉喻,其實只是在理解既有語料里語言事實里的情況。在這個思路里繼續分析下去,就須要觸及到類似於「人類認知機制里關於隱喻和轉喻的規則原理是怎樣的」這樣的問題了。在語言學裡,前者是結構主義的思路,後者是認知主義的思路。而在詩學裡,則須要繼續探討,在人類認知機制的隱喻和轉喻原理的基礎上,怎樣構造詩歌語言的審美創造。

是像古典詩歌那樣只是調用一般的比喻、象徵、擬人等等修辭手法么?當然不是,這些修辭早已在現代詩歌的範式里被消解了。無論是文學裡的修辭,還是語料里的詞義隱喻和轉喻,都可以被視為一些既定的套路。這些套路,都是已經在平時的聽說讀寫里為大家所常用的,使用時相當於調用一個由本體到喻體的既定函數,是可以預期的(因為事先已經習得了這個用法,知道喻體是什麼)。

套路式的隱喻和轉喻,也可以構成文學層面的審美,可以是古典詩歌的審美模型。但是,由古典詩歌升級到現代詩歌之後,新的詩歌審美範式卻有了更深層的審美追求:要尋找那些能直接與認知體系里的語言能力相關的審美模式,即,要創造那些超出現有常用語言事實、但又符合深層認知規則、並且能呈現深層認知審美的詩句。

在這個前提下,我們要在詩學裡引進對隱喻和轉喻的討論,就須要將其與認知體系直接進行對接了。套路是須要繞開的,套路不僅由於太確定而乏味,而且容量還很小。其容量只佔人類認知體系里所能進行的隱喻和轉喻總量的一小部分,所能構造的審美效果很有限。而在繞開套路之後,隱喻和轉喻其實已經變成另一種形式了。在套路里,是「本體>喻體」。在非套路里,則是「本體>喚起的詩化感受>喻體不確定(開放式理解)」。

比如,我的詩例:「……/我坐在屋子半空/一根繩索垂掛的搖籃中/肺里的銅振動/振著的好像刀片旋轉。//用小小的心臟我/好想振動出有實感的/與風聲相近的頻率。/……」。屋子半空、一根繩索、繩索垂掛、搖籃、肺里、銅、振動、刀片旋轉、小小的、實感、風聲、頻率,這些辭彙似乎都意有所指,能喚起許多相關的詩化感受,但卻都找不到明確的確定的喻體。其詩化感受也是開放式的,有著這些辭彙共同營造的氛圍,可以用深層認知機制來觸摸與感受。

也就是說,在現代詩歌範式里,放棄了容量較小並且重複乏味的確定式的隱喻和轉喻,轉而追求去在更大的認知容量空間里創造更豐富的不確定式的隱喻和轉喻。為什麼還有許多讀者仍然覺得現代詩歌難以讀懂呢?那正是因為現代詩歌的讀懂與古典詩歌的讀懂是兩回事。要讀懂古典詩歌可以照搬語言里或常見修辭的套路來找到確定式的隱喻和轉喻,而要讀懂現代詩歌則須要直接調用我們深層的認知體系來進行感受其中的不確定式的隱喻和轉喻。這是不同的兩種懂。

這裡須要理清的頭緒是,並不是我們為了追求不確定而追求,而是我們要脫出語言套路就須要創造新的隱喻和轉喻。既然那是新的創造,就自然不可能有確定喻體了——驗證這種未知的「本體>喻體」,是須要每個人用認知體系里的深層運作機制來各自進行的。一方面,每個人可能得出不同的「喻體」理解答案。另一方面,這些不同的答案卻又都受到認知機制的普遍規則限制,也就是所能喚起的每個人的詩化審美感受有著一些共同的特徵。當然,這篇文章只是提出了一個思路。具體怎樣去探索這種審美感受的共性,就須要另建更複雜精細的模型來討論了,之後再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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