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名冊】尋夢環遊的金色小精靈
《尋夢環遊記》里，鋪天蓋地都是萬壽菊的花瓣。準確來說……好像除了萬壽菊，基本沒見到別的花朵。整個畫面都呈現出一股濃郁得化不開，卻又非常清亮輕盈的金黃色，上一次看到這麼登（pū）峰（zhāng）造（làng）極（fèi）地在電影里運用一種花卉元素，好像還是《秒速五厘米》吧。。。
這也自然。畢竟，若要扮演「溝通生死」的角色，在這個故事的發生地，傳統的墨西哥文化里，只有萬壽菊才可以。
在每一個發展成熟的地域文化里，好像都有這麼一兩種身負「聯繫生死」使命的花。在埃及，是藍睡蓮；在日本，是紅花石蒜（彼岸花）；在中世紀的歐洲，是白百合；在古代中國……好吧，中國人向來避諱談「死」，所以好像並沒有以某種花草牽引亡魂的說法。追思逝者、祛除惡靈的，倒是有：前者是柳，後者是桃。多少都與生死之事有必然關係，可見大家都是有這個需求的。
以植物論生死，這是人類文明中幾乎必然會出現的一種自然崇拜現象。其實稍微想想，就很容易發現這裡面的規律：首先，植物得是本土的，伴隨這一地區的人們長長久久地生存下來，大家互相都知根知底；其次，植物身上也一定有某些能夠觸發聯想的特性——睡蓮的朝開夕閉，紅花石蒜的艷色、毒性與「花葉不相見」，白百合的純潔、流暢、無辜……都很容易地，會叫我們聯想起關於「死生契闊」的某些東西來。
在萬壽菊身上，當然也是一樣的。
可能沒有哪一種花比萬壽菊更適合作為墨西哥傳統文化的代表。仙人掌和玉米也不錯，但到底不是「花」，沒有屬於「花」的「好看」——萬壽菊之所以能在當地文化中佔據牢不可破的地位，「好看」是極重要的一個原因：飽滿的花冠，輻射狀的花瓣，濃艷金黃的花色，很容易叫人想起天上的太陽。而除此之外，實際用途也很多。
比如，濃黃的花瓣可做染料。施以不同媒介，可染出各種漂亮持久的黃橙色調。
又比如，鮮嫩花朵可供食用，並富含類胡蘿蔔素，直到今天也常被用在西餐沙拉中作為配色和增香的調料。
再比如，它具有刺激性的氣味（所以另有個中文名叫「臭芙蓉」），可驅除蚊蟲；若種在農田之中，亦可保護莊稼免受某些害蟲的滋擾。
這裡面還有最重要的一條：在古代的拉丁美洲，阿茲台克人的生活里，萬壽菊也是非常重要的草藥。據說從史前時代開始，它就被廣泛地作為藥物使用——當然，從現代醫學的角度而言，萬壽菊的藥用價值主要集中在改善視力、抑菌抗炎等方面，並沒有古人說的那樣神奇。但這麼多年下來，「治癒」「撫慰」幾乎已成為它的固有標籤；與其說是某些基於科學分析而來的成分，倒不如說是更接近某種宗教信仰了。（是不是和中國傳統文化里，某些中草藥的地位有類似之處呢？）
這樣一來，我們應該就很好理解阿茲台克文化里的萬壽菊形象了。因為長得漂亮，所以特別適合用來做裝飾；因為實用，所以堆積如山之後也許很容易讓人想起豐盛的食物、光鮮的衣裝，以及由此而來的饕餮盛宴；因為外形像太陽，所以大可作為光明的指引；因為有濃烈的氣味，所以也許可以喚醒亡靈們的記憶，引誘著他們重新回到這個活色生香的世界來……
哦對了，它還能在一年之中迅速完成整個生老病死的過程，來年又憑藉自己掉落的種子萌芽復甦——這樣的習性，也會叫人想起「死而復生」的情節吧。
至於電影里「魂兮歸來」的亡靈節（Día de Muertos / Day of the Death），據說是現代墨西哥文化里最為盛大的節日，則可理解為是萬聖節的一個阿茲台克化版本。萬壽菊呢，作為一直以來裝點廟宇、祭奠死者、供奉神明的花卉，也就理所當然成為了這個節日的代言。就連「死亡之花」（Flor de Muerto / Flower of Dead）這樣看上去好像和它很不般配的名字，也被大家所接受，一代又一代人慢慢地叫開了。
昔日的阿茲台克變成今日的墨西哥。就連土著們被代表先進文明的歐洲人所屠戮的歷史，小小的花朵也曾靜靜見證過。據說，在西班牙人抵達並展開大屠殺的16世紀之後，萬壽菊也被賦予了新的意義，作為一個生者的紀念——提醒那些倖存的阿茲台克人和腳下的土地，關於他們曾經的文化與歷史，以及那些無辜消散的亡魂。
我以前很長一段時間不喜歡萬壽菊。這是很私人的感受，因為實在看膩了它在路邊綠化帶和花壇里千篇一律的模樣——顏色鮮明，性子皮實，生長周期短，非常適合用來營造某些廉價的、速成的景觀。更何況，它背後也沒有什麼特別浪漫的故事——至少在亞洲和歐洲的文化里，是這樣的。所以，看著它，老覺得像是看暴發戶身上臨時趕製出來的，一身簇新的、鮮亮得扎人眼的衣裳。
但這怪不得萬壽菊。原是它沒有被派上好用場。若放到它自己的老家，墨西哥，好像一切就變得特別般配，特別應景，特別得天獨厚。膚淺的花紋變成溝通生死的小信使、傳遞光明與溫情的小精靈，雖然大家面對的是同樣一些事，花朵扮演的角色，卻非常不一樣。
花語即人語，這道理果然是放在哪裡都很適用的。
【植物檔案】
萬壽菊（臭芙蓉）
學名：Tagetes erecta
英文名：Mexican marigold / Aztec marigold （墨西哥的瑪麗黃金；阿茲台克的瑪麗黃金）
菊科 萬壽菊屬
萬壽菊屬植物極多，大部分均原產中南美洲。
注一：萬壽菊英文名marigold，在英語中亦可指代另一種菊科花卉，金盞花Calendula officinalis。兩者形態、習性頗為近似，亦都可入葯，故多有混淆。這裡不再詳細說明。
注二：萬壽菊屬另有一種在我國常見栽培，名為孔雀草Tagetes patula。區別在於孔雀草葉片更為纖細狹長，花瓣具紅色斑。如今兩者園藝變種均極多，也非常容易混淆。
參考文獻：
Cheerful marigold is flower of the dead
Cempasúchil, The Marigold and Day of the Dead
Marigold marks the Day of the Dead
Article - Marigolds
Day of the Dead - Wikipedia
Tagetes erecta - Wikipedia
Day of the Dead, or "Dia de los Muerto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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