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西西里的美麗傳說中悵然輪迴

文/寶木笑

「我儘可能地踩著單車,好像我在逃避似的,逃避我對她的一段純真之情。歲月匆匆,我後來愛過很多女人,當我把她們緊緊抱在懷裡的時候,她們會問我會不會記掛她。我想當時是會的,但是只有我知道,我不會忘記的,是那個從來沒有問過我的女人,她就是瑪蓮娜。」——《西西里的美麗傳說》

當《西西里的美麗傳說》中長大的男孩對著已經老去的女主角離去的背影說出上面的話時,無數觀眾為之悵然若失。那個在十三歲時瘋狂迷戀女主瑪蓮娜的小男孩,永遠不會忘記那個讓整個小鎮傾倒的少婦在他的青春懵懂中刻下的印痕,就彷彿在1958年的那個夏天,十六歲的埃迪一生也都不會忘記三十九歲的瑪麗恩用拉丁語對他說的那句話:「到這裡來,男孩們,成為男子漢」。約翰?歐文正是用這樣的方式開啟了《獨居的一年》,這位被譽為「狄更斯再世」的美國當代最知名的小說家也許並不介意在這樣的方向走得更遠。他用近五十萬字的篇幅修改了我們對時間的比喻,當時間的霜刃划過我們的喉嚨,時間其實並不是一個沙漏,而是我們不得不吞咽下去的時之沙。

一直以來,人們彷彿已經習慣了一種說法,那就是「時間是治癒一切的良藥」,也習慣了看著時間的沙漏仿似無聲般匆匆經過,在這樣的意義上,《獨居的一年》完全是一個「異類」,約翰?歐文偏偏要說的是,真實的人生中,時間本身其實一味苦藥,其中滋味唯有自知。雖然《獨居的一年》篇幅不小,然而從某種程度上說,其最精彩的部分仍然是十六歲的埃迪與三十九歲的瑪麗恩之間的故事。十六歲的埃迪來到兒童繪本作家特德家中,沒想到特德、瑪麗恩夫婦其實正處在婚姻破裂的邊緣,他們的兩個兒子在車禍中死去(去世時與埃迪年齡相仿且同校),母親瑪麗恩無法擺脫喪子之痛,夫妻之間長年積累的矛盾正在漸漸浮出水面,一直以來風流成性的特德其實和瑪麗恩已經處於事實上的分居狀態。兒子車禍後雖然他們又生了女兒露絲,顯然,這是一件於事無補甚至雪上加霜的事情,瑪麗恩的愛已經全部給予了兒子,無法再面對不知不覺已經四歲的露絲,其實這個家庭已經名存實亡很久了。

就像《西西里的美麗傳說》中的男孩雷納多,青春期的埃迪同樣無法抑制自己對瑪麗恩的渴望,瑪麗恩同樣是一名像神一樣的女子,埃迪永遠無法忘記瑪麗恩在碼頭接他下船的場景:「他從甲板上看到一個美麗的女人正朝船上的什麼人揮手……這個女人實在太美……好像她揮揮手就掀起了一場風暴似的。他目瞪口呆地發現,那個美得動人心魄的女的還站在原地揮手……」於是「從那一刻開始,他永遠不會不看她——她的形象已經在他的心上打下了烙印,即使閉上眼睛睡覺,她也總在他的腦海中」。《獨居的一年》最細膩的地方無疑是十六歲的男孩兒埃迪如何一步步和瑪麗恩接近,最終發生關係(而且是六七個星期的時間內做了大約六十次),那種之前的小心翼翼、擔驚受怕、患得患失、猜測猶疑到後來的熱情澎湃、幾近瘋狂都在約翰?歐文筆下有著傳神的記述。

在某種意義上甚至可以說,《獨居的一年》後面的故事其實只是第一部《1958年夏天》的延續和輪迴。就像《西西里美麗傳說》中的瑪蓮娜一樣,所有的女神最終都會遠走他鄉,《獨居的一年》中的瑪麗恩也選擇了離開,她帶走了兩個兒子所有的照片,從此決絕地消失了37年。這期間,《獨居的一年》的主要敘事角色轉為了瑪麗恩的獨生女露絲,當年撞見母親和小男孩埃迪雲雨正酣的四歲小女孩後來成為了知名作家,當年的小男孩兒埃迪也成了有些名氣的作家,露絲的父親特德成了秉性依舊不改的七十七歲老人……生活仍然繼續。但就像四歲的露絲手指劃破留下的傷疤一樣,時間雖然讓當年的事情貌似模糊,但卻在每個人心中留下了無法抹去的印記。所以當埃迪與露絲第一次相遇的時候,風光無限的露絲與事業一般又被大雨淋成落湯雞的埃迪形成了鮮明對比,但當埃迪讓露絲用手指沾著醬料在紙巾印上指紋,並重複了當年對四歲露絲說的話「你看,雖然你的手會長大,手指也跟著長大,但疤痕的大小是不變的,它會永遠在那裡」時,在1990年的秋風秋雨中,雖然時隔三十二年,一直有些輕視甚至敵視埃迪的露絲一下子淚流滿面。

讀至此處,不禁讓人內心為之一顫,如今的你我也許都已中年,當年初戀的青澀變成了今天的柴米油鹽,當年職場的懵懂變成了每天的勾心鬥角,但往往多年前的舊事,亦或童年的某件東西,甚至僅僅是當年的一句話仍然能夠穿透時間直擊人心。也許,這就是約翰?歐文文字的妙處,用《獨居的一年》中埃迪的話說這就是「文字的力量」。這就涉及到約翰?歐文一直以來的寫作風格問題,而這也成為其辨識度最高的作者標籤。值得注意的是,約翰?歐文的這種區分度極高的風格卻並非當下文壇獵奇與炫技齊飛的嘩眾取寵,而是頗有些返璞歸真的復古風範。約翰?歐文一直崇拜狄更斯,而今,他卻被歐美評論界認為接了狄更斯的班,這是極高的評價,更是莫大的榮譽。談及自己的創作,約翰?歐文這樣說道:「我不是一個20 世紀的小說家,我不現代,當然也不後現代。我沿襲了19 世紀小說寫作的形式。我是老派的,是個講故事的人。我不是分析家,也不是知識分子。在寫作中,真正永恆的是故事、角色、歡笑和眼淚。」這既是一種自述,其實更是一種自謙外表下的恬淡的自信甚至清高。

因為,十九世紀的小說寫作並不膚淺,相反,人類小說的高峰正是出現在那個時代,人類最好的小說家和文學家在那個百年層出不窮。那個百年誕生了狄更斯、勃朗特、巴爾扎克、雨果、莫泊桑、福樓拜、大仲馬、司湯達、普希金、果戈里、托爾斯泰、契訶夫、屠格涅夫、馬克吐溫等光芒萬丈的巨星,甚至可以這樣說,二十世紀乃至二十一世紀的世界文學,至少在小說方面,我們僅僅是十九世紀的餘響,高潮已經走過,最重要的部分留在了過去,彷彿埃迪對自己一生性生活的評價:「(瑪麗恩是他)性的起點和性的巔峰」。這裡要尤其指出的是,約翰?歐文強調自己「是個講故事的人」,這給人們造成了一種錯覺,認為在他的作品(包括《獨居的一年》)都是以講故事為核心的小說,甚至認為這就是約翰?歐文的「十九世紀范兒」。

其實,這只是約翰?歐文在作品中的一個層面,而且是相對淺顯的一層。自然沒有人會把約翰?歐文的「十九世紀范兒」與浪漫主義相聯繫,人們喜歡將約翰?歐文歸為「現實主義」的範圍。這並沒有錯,約翰?歐文的作品大多關注美國的現實問題,描畫真實的社會場景,比如讓其得到第72屆奧斯卡最佳改編劇本獎的《蘋果酒屋法則》,既有對孤兒、黑人等底層生活的細緻描寫,也有對汽車影院、溫水游泳池等現代享樂的指涉,還有對麥卡錫主義等歷史問題的微妙影射。然而,歸根到底,約翰?歐文並未在批判現實主義的道路上走得更遠。或者可以這樣說,約翰?歐文非常清醒地扼制了自己的批判現實主義的衝動,因為在他的文學信仰中,作為小說家,更核心的使命其實很簡單,那就是「在寫作中,真正永恆的是故事、角色、歡笑和眼淚」。而這也讓約翰?歐文意外收穫了真正屬於自己和適合自己的寫作風格,如果一定要將其風格與十九世紀的小說技法進行比較文學角度的比對,其實其更應該傾向於左拉一類的自然主義。自然主義從根本上否定文學應當服從於一定的政治和道德目的,認為文學應當保持絕對的中立和客觀,即左拉說的:「我看見什麼,我說出來,我一句一句地記下來,僅限於此;道德教訓,我留給道德家去做。」

正因此,我們感受到《獨居的一年》讓人印象深刻的橋段完全集中在了開篇的西西里美麗傳說式的故事上,在整體上,這部小說還是通過形形色色的人物最終實現了征服讀者的使命。二十世紀後期以至二十一世紀,後工業時代商品經濟的發達也同樣將出版業裹挾其中,文學的商品屬性更加明顯,「好看」幾乎成了通行的標準,情節的設置在小說構思中的比重變得越來越大。然而,約翰?歐文強調的故事性,仍然堅守在人物的深刻性基礎上。在這一點上,約翰?歐文確實顯得「不現代,當然也不後現代」,因為這種「老派」的做法實際上是對小說最初定義的回歸,在《文學理論》中關於小說往往會開篇就是那句話「小說的核心和靈魂是人物」。其實約翰?歐文的這種態度,早已在《獨居的一年》中藉由露絲之口說出,作為暢銷作家的露絲談到自己的寫作時說,自己總是先設計好人物,然後的故事只是人物自己發展的結果,看看他們會遇到什麼事,露絲就會寫什麼事。

而這正是約翰?歐文和《獨居的一年》最值得關注的地方,如果說在主題和整體氛圍上,約翰?歐文實現了讓讀者明白吞咽時之沙的苦痛,那麼人物方面的顛覆和突破則讓人們在對西西里美麗傳說之外,切身感受到了一種悵然的輪迴。但首先約翰?歐文需要的是一種非常逼真的「情境」,只有這種「情境」足夠真,才能打破讀者的心理距離,在這方面約翰?歐文選擇了與二十世紀絕大多數作家不同的道路,他最終選擇了人物而非情節。更進一步說,在人物塑造上,約翰?歐文其實並不傳統,而是充滿著叛逆,《獨居的一年》中的人物都並非傳統意義上的圓形人物,約翰?歐文似乎採用的是另一種極端的扁平人物設定,他設計的人物都是「反常」的,都是以自身的缺陷和弱點支撐整個故事和自身命運。

在我們的印象和閱讀傳統里,小說的人物至少是圓形人物才基本達標,他們應該在兩個極限的中間地帶猶疑,比如好人卻做了壞事,而壞人仍然有著底線。但如果反觀《獨居的一年》,約翰?歐文是頗為大膽的,他並未說其中的人物是否好壞,只是展現了常人的「反常」。頗有《西西里的美麗傳說》女主風範的瑪麗恩深陷喪子之痛無法自拔,她的悲痛打碎了她的靈魂,也冰封了她的風情萬種,雖然這種風情曾讓一個16歲的少年刻骨銘心,但瑪麗恩對於丈夫特德和女兒露絲來說早已是一個「反常」的妻子和母親。而那個曾經深陷瑪麗恩肉體和風情的小男孩埃迪,雖然成年後成為了一名紳士,然而一生仍然只對年長他很多的女人感興趣,在很多人眼中這仍然是「反常」。至於瑪麗恩的丈夫特德,這是一名從未明白藝術為何物的完全荷爾蒙式的人物,他不斷地以請年輕母親當模特為借口,最終讓那些女人放縱而悔恨。

如果說《獨居的一年》的前半段是用瑪麗恩、埃迪和特德這些「上一代」在性方面的某种放縱作為「反常」的註腳,那麼在小說的後半段,瑪麗恩的女兒露絲引領的敘事則深入到了人性更深處的「反常」。作者一定會喜歡自己筆下的人物么?特別是作者一定會喜歡自己筆下的主人公么?這個答案顯然是否定的。就像前段時間高曉松在談論大劉老師的《三體》時有一種看法非常獨到,高曉松說其實大劉老師並不喜歡自己筆下的「聖母」程心,所以讀者在讀到這樣一個美麗和美德合一的人物時反而心中充滿著憤恨。作為小說主人公之一的露絲同樣沒有得到約翰?歐文的喜愛,而小說人物在「反常」方面的深化也正是在這一人物身上得到了展現。

露絲本來是以一個「小可憐」的身份出現的,小說一開篇就寫四歲的小女孩兒露絲撞見了母親和小男孩做愛的場景,16歲的埃迪慌忙中拿著沒有封頂的燈罩遮住下體,而母親瑪麗恩卻雲淡風輕地說道:「別哭啦,親愛的。不就是埃迪和我嘛。」這樣一個處在複雜家庭中的小女孩讓讀者心生憐憫,但當露絲長大後,我們可以看到一種受害者心態讓露絲成為了讀者心中幾乎難以接受的人物。當露絲最好的朋友,另一個在性關係方面「反常」的漢娜和她七十多歲的父親特德上了床,於是露絲開始用近乎精神折磨的方式去刺激特德,甚至不惜與父親最好的朋友上床,最終身體本來很健康的特德自殺了。而當露絲的丈夫艾倫在一個寒冷夜晚猝死的時候,在那個清晨,露絲的冷靜讓人震驚,她只是對保姆說:「艾倫死了」,當然,約翰?歐文在後續的篇章寫了很多關於露絲悲痛的橋段,然而這更像一種作者對人物的補償。特別是露絲為了積累新小說的素材在阿姆斯特丹的紅燈區親眼目睹變態殺人犯殺害妓女的橋段,約翰?歐文反覆強調露絲因為驚恐和懦弱以至於不敢發出聲音,甚至不惜在後續篇章為此補刀,借當年的巡警後來的露絲新任丈夫哈利之口說當年的連環殺人犯貌似聽到了露絲的動靜,多虧露絲沒有發出更多聲音,但這仍然無法改變一個事實,那就是露絲本可以去救那個妓女,紅燈區並非荒郊野外,呼救是可行的,她甚至害怕成為目擊證人,為了減輕良心的譴責,她只是匿名郵寄了破案線索。

就這樣,我們終於看到文學中有趣的一幕:縱然是大師級的約翰?歐文仍然無力回天,露絲的性格和靈魂已經圈定,約翰?歐文越是努力彌補,越是反證了文學自身的偉大和神秘——好的小說會讓創作者在後期無法操控自己的人物,因為他們已經「活了」。是的,他們都在小說中「活了」,而且是以一個令人並不舒適的「反常」方式「活了」,有的人以此攻擊約翰?歐文的這部小說「脫離現實」,更多的人讀後不由嘆息:這些人物的「反常」沉浸在彼此的庸常之中,現實主義之外還有文學的空間,自然主義的寫實終將萬古長青。正是約翰?歐文這種「左拉式」的寫實風格成就了《獨居的一年》,如果冷靜下來反觀我們的人生,我們就會發現,其實成長只是讓我們貌似「正常」,變得「統一」,每個人在別人永遠無法發現的角落都在延續亦或堅持著自己的「反常」,我們其實是靠「正常」呼吸,而靠「反常」活著,因為那個有些討厭,看起來「怪怪的」人才是真實的你我。

如是觀之,在如潮的好評之外,《獨居的一年》給人最大的藝術體驗其實是一種在這樣「反常」之中的悵然輪迴感。從1958年到1995年,三十七年的時光過去,當年的少年年過五旬,當年的女孩兒已經不惑,當年的女神走向耄耋,西西里的陽光依然明媚,只是美人遲暮,少年滄桑,沒有人能夠逃過時間,就像沒有人能夠躲過輪迴。埃迪在那個1958年的夏天經歷了刻骨銘心的成人禮,他在後面三十七年中的「反常」只不過是當年的延續和輪迴。露絲種種近乎「反常」的舉動雖然不討喜,但誰說這不是一種幼時陰影的輪迴,她終究仍然是沒有安全感的,終究是背負著遺棄感的,終究是需要用自私來舔舐自己傷口的。而埃迪最終還是與瑪麗恩走到一起,三十七年後,他們會談些什麼?瑪麗恩只是對埃迪說:「悲傷會傳染的,埃迪」,一如三十七年前埃迪第一次見她時那樣充滿著悵然若失的別樣風韻。

《西西里的美麗傳說》在2000年上映,到如今竟然也過去約二十年了,那一年人們正在因為進入新的世紀或激動萬分或憂慮猜疑,只是當年誰也不會去想十七年後的今天會是什麼樣子。《獨居的一年》其實是在1998年出版,在某種程度上甚至可以說,《西西里的美麗傳說》只是講述了《獨居的一年》一半的故事,但這足夠了。因為他們都落腳到一個同樣的問題:當時間的霜刃划過我們喉嚨,當時間成為必須下咽的沙粒,我們到底用什麼超越這「反常」的庸常。約翰?歐文用一部高質量的小說給了我們答案,沒錯,我們需要更有穿透力和生命力的東西,這樣東西在全書中曾以性的面目孕育,並在結尾處自然而高調地升華,這樣的結尾確實配得上約翰?歐文大師的名頭。結尾處,三十七年後,埃迪以買房子的借口帶著瑪麗恩去見女兒露絲:

就在這時,廚房和前廳相連的那扇門突然開了,露絲走了出來,她剛剛洗過了頭髮,然而她看到了她的母親。

哈利站在大門口說:「這是來買房子的客人,真心想買。」然而露絲沒有聽到他的話。

「你好,親愛的。」瑪麗恩對露絲說。

「媽咪……」露絲囁嚅道。

露絲同樣四歲的兒子格雷厄姆跑來,露絲一手扶著格雷厄姆稚嫩的肩膀,抬起另一隻手,用手背茫然地蹭了蹭臉上的淚水。接著,她不再嘗試抹掉眼淚,而是讓它痛快地流淌出來。

「別哭啦,親愛的,」瑪麗恩對她唯一的女兒說,「不就是埃迪和我嘛。」

三十七年前,同樣的話曾經響起,那時露絲四歲,瑪麗恩三十九歲,埃迪十六歲……一切正在發生,一切遠未結束。三十七年後,當這句話再次響起,似乎有什麼東西正在穿越那西西里美麗傳說式的悵然輪迴,那一刻,在他們吞咽時之沙近四十年的時候,時間靜止了,一切暫停了,因為,愛,如鯁在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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