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速之客

請問，你可以放我出去嗎？

正是半夜，剛剛看完一部乏味的愛情電影，情節俗氣老套主角演技浮誇，我打著哈欠走到冰箱前面，拿出一罐啤酒，正準備往嘴裡灌，冰箱里冷不丁地冒出來這麼一句話。

我嚇了一跳，還沒反應過來，那個聲音又小聲地、怯怯地重複了一遍，請問，你可以放我出去嗎？

單身男的公寓生活里經常會出現幻覺，例如美女的敲門聲，廚房的家居麗影等等。但今天的這場遭遇實在太過逼真，我不禁想起學生時代電影里常出現的無影女鬼。

麻煩你，請把這個揭開。我終於注意到聲音的來源處，是冰箱第二格的盒子里傳來的，裡面盛著晚餐剩下的速食拉麵，上面裹了一層保鮮膜。

保鮮膜嗎？儘管有些膽怯，我還是伸出手去，把那層密不透風的透明隔離膜揭掉了。

那個聲音十分溫柔，聽得出來是年輕女孩子，可以讓人聯想到聲音的主人擁有怎樣平和近人的個性，我所訝異的只是它的出現。

保鮮膜一剝除，一股微風就從冰箱中竄出來，擦過我的耳邊，還帶著拉麵的味道。

可以借我一些水嗎？「她」小聲請求道，我臉上一陣發燒，衝到衛生間里擰開水龍頭，忙不迭地說，請用，請用。

水源源不斷地落下，形成一道水柱，我盯著那裡，試圖找出今晚的不速之客究竟是何方神聖。

但其實什麼也看不到，倒是我看著水池一動不動的樣子比較奇怪。我咳了一聲，轉過身子打算離開，又不太甘心，扭頭掃了一眼，這一眼讓我發現了奧秘：水柱上出現一些螺旋的波動，一圈圈的，時而上時而下，不斷地來回移動。

大概是「她」在沐浴。意識到這一點後，我猛然臉紅，急忙離開衛生間。

真是謝謝你了。我感受到一股濕潤的氣流繞過來，那個聲音長舒了一口氣，在我耳邊說話，彷彿十分羞怯似的，多謝你。

不、不用客氣，我結結巴巴，敏感地察覺到一股小風擦著我的手吹向客廳，更加不知所措。這種奇異的感受，像是在和誰做親密接觸，而對於單身已久的我來說，這幾乎是不可想像的。

需要喝點什麼嗎？我重新回到冰箱前，打算用冷氣冰鎮一下自己發燙的大腦。

桌子上紙巾盒裡的面紙動了一下，「她」應該是在沙發上落座了，我猜想。不用了，「她」細聲細氣地推辭。

好吧，我垂下頭，把手裡的紅酒放回冰箱。

那麼請、請問……我張嘴想發問，一時之間卻犯了難。該怎麼問呢？你是誰，來我家做什麼，什麼時候走？更重要的，你是什麼？

每個問題似乎都不太禮貌，我張口結舌地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我的名字是雪娜。「她」十分善解人意地回答，及時制止了我的難堪。

雪娜……

請再讓我呆二十分鐘，然後我就會和我的家人一起回家。

我不知道如何接話，尷尬地站著，過了好一會才出口，你的……家人?

對，我自己回去的話會找不到路。

我立刻聯想到離家出走的「少女」——儘管和我認知上的「少女」有所不同，但仍可將之稱為「少女」——這是一個有關家庭和諧的故事？我輕咳一聲，出言相勸，雪娜，你作為一名女孩，無論如何不該自己到處亂跑。

我沒有亂跑，我是按照規劃好的路線走的。

什麼？這話使我錯愕了。

我來到這裡，學習掌握自己的方向，以及熟悉自己負責轄區內一切道路走向，等到明年正式來工作。

工作？

我們每一個都有自己的工作，第一件事就是摸清楚方向，然後才能更加準確無誤地完成任務。

她離開沙發，繞著客廳轉了一個圈，我看到窗帘紛紛擺動起來，她的語氣十分歡快，把雨吹到它該去的地方，把落葉擺成好看的形狀，使空氣流動保持新鮮……這些都是我們的工作。

那我的冰箱……

那個啊，她頓了一下，過了會才回答，聲音裡帶著羞澀，本來今晚我的勘察就應該結束了，然後等到天亮我的家人來接我，但是那會實在太累，不小心在你的盒子上睡著了，結果就被裹起來了。

我消化著她說的話，似乎漸漸明白了，又似乎不太明白，我遲疑著說，所以你是……

手邊突然一涼，一股氣流飛快地衝過去，我聽到雪娜在我耳邊輕輕地說，謝謝你，再見。

她說得飛快，我順著她轉過身，從陽台上吹來一陣風包裹住我，迎接著她。

……風。我把最後一個字吐出口，獃獃地看著那陣風吹起陽台上的衣服，打個旋奔太陽升起的地方。

清晨十分寂靜，我獨自站立著，幾乎沒有聲音。但我彷彿還能聽到那個輕柔的聲音，在來自太陽的風中，一遍遍地說，請問，你可以放我出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