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術社會學思考9——觀影經驗幫助了我

這幾天有點渾渾噩噩,得立刻結束這個狀態。

今天讀老布的《世界的苦難》,社會調查集子,藍色的布封面。上冊厚,下冊薄,總而言之是厚厚一大本。其實我覺得過多的理論的確是沒有用的,至少我看不見它的具體展開,對於我這樣一個頭腦並不那麼靈光的「局外人」來說十分痛苦。所以自然而然就奔向了貝克爾,比如之前一直覺得布迪厄深奧晦澀。其實還是自己見的太少之緣故。聊一聊《世界的苦難》這本書吧,非常喜歡,全是訪談,感覺簡直是可以拿諾貝爾文學獎的非虛構寫作之類大獎,下冊的「理解」這個章節值得研讀,其實是方法論上的參考,可以寫進我的博士論文里(自p1136開始)。

開頭就很有趣:

我在這裡不打算過分強調理論或方法的思考,因為那是給研究人員看的,「我們所做的,不過是相互詮釋而已。」

調研者啟動遊戲,制定規則,通常不預先磋商就單方面確定採訪目的和前景。可是,至少對於受訪者來說,這兩個東西有時並沒有被解釋清楚。在各種資本構成的等級體系中,尤其在文化資本方面,這種不對稱性每每因採訪者的社會地位高於受訪者而加倍地不對稱。每一場採訪都建立起一個語言商品和象徵性商品的市場,根據採訪者之間的客觀關係的不同——換言之,根據雙方擁有的各種資本,尤其是語言資本的不同——這個市場的結構也不一樣。p1138

(可以引出我作為採訪者,同時也是藝術家身份的合法性)

當一個青年物理學家採訪另一個青年物理學家(或一個演員採訪另一個演員,一個失業工人採訪另一個失業工人,等等) 的時候,對於後者的可起解釋作用的知與行的主要特點,採訪者有近乎全面的了解,而且由於熟稔,二人是緊密聯繫的。他提出的問題基於一種客觀上與受訪者一致的心態。即便有對象化傾向,那些最突兀的問題也不會帶有威脅性或者攻擊性,因為受訪者明白,採訪者與之共享一種使他說出重要東西的心態;同樣道理,雙方也共享泄露可能導致的風險。p1141

(可以開始正式闡述我作為採訪者,同時也是藝術家身份的合法性)

民意調查以一無所知的天真面目出現,頻繁地綁架公眾輿論(從而理直氣壯地當作煽情蠱惑的工具);更常見的是,各懷不同信念的鼓動家總是匆忙肯定一些顯而易見的期待,儘管人們並非總有辦法確定什麼是自己的真實需求。強加於人的意見一經發表就會得到鞏固,同時被賦予一種社會存在。p1152

今天突然看到了老布提出的一個新的說法:「局內的局外人」。

社會困境只會以一種顯而易見的方式存在於媒體中,即依照記者所認可的樣子得到呈現。困境並不都適合媒體,記者的職業遠不止記錄這些困境,而是將其視為一通名副其實的建構活動的對象。媒體有時候會製造一種相當空幻的現實。例如,一部回顧性的電視片就把近20年的青年人歷史縮略為一連串新潮的連環畫式圖景,其中連接出現了嬉皮士,鮑勃迪倫音樂會,音樂劇《毛髮》,違法佔地者,硬搖滾,焚燒汽車的郊區青年,光頭黨和祖魯人,說唱和塗鴉藝人。(上冊p69,縮略後的摘抄)

我的博士論文會花相當長的篇幅做文獻綜述和方法論綜述,目前看起來,這部分已經準備的比較充分了。方法論的維護很占篇幅。我論文的方法顯然遵循質化研究(經驗研究)一路,可以好好談一談貝克兒的這一支脈(這在《近日的思考八》裡面已經準備的比較充分了),嵌入「藝術社會學」的大系統,會談到文化研究路數轉向的問題,會談到藝術人類學的研究(近日看的《製造現代主義一書》收穫頗豐),會談到文化生產視角(perspective)等等。當然還要繼續搜集大量國內這方面的論文(後面會提到傅謹做的一系列研究,會以此繼續找中文世界的有效文獻。之前想到的全是當代藝術方面的,真的是狹隘了)。

因此來談一談這位,之前也屢次提到過的彼得森。他和貝克爾一樣會佔據我的大篇幅方法論論述。

最近看的大量紀錄片其實都是採取這種視角的,我觀摩了許多,也算是一種感性材料的積累。紀錄片對於論文寫作毫無疑問是幫助巨大的(已經寫文章談到過這個問題)

先看這一部。

What Happened, Miss Simone?

先把這部片子和Amy Winehouse比,我只想說,後者其實挺蒼白。導演應該是儘力了,但Amy這個人本身太蒼白,我只能這麼說,Amy是一個憤怒的亂性的酗酒女青年,沒法管理好自己暴烈的情緒,輕易被媒體和金錢左右,靠情緒做事,靠情緒活著,即使她不死,"才華"能支撐她走多遠?

而Simone不一樣。

這個紀錄片其實拍得相當保守。也可以很明顯地感受到導演的意圖,導演在為她藏拙。聽說Simone的女兒也參與了製片,具體情況不得而知,但此片的確處處可見對Simone的體諒。

這種體諒讓人動容。

兩個地方讓我心碎。第一個是Simone始終無法忘記的古典音樂夢。當她說出"對不起,我沒有能成為第一位黑人古典鋼琴家"時,我哭了。這句話的痛點在於"對不起"三個字。當太宰治這句"生まれて、すみません"還沒有因為《被嫌棄的松子的一生》而那麼出名的時候,我第一次讀到,也感覺到同樣地心酸。她念念叨叨一輩子的那個理應實現的夢想,才是她一生不計代價投入黑人民權運動的原因啊。追逐夢想的權力被剝奪,道路被阻斷——這種憎恨輕而易舉就可以伴隨一生。在人生的任何時刻,Simone只要想到"Curtis因為我是黑人而不要我"——她的身體內部一定就像有千萬台絞肉機同時攪碎五臟六腑一樣。

那麼她說"對不起",對不起什麼?為什麼要說"對不起"。這句"對不起"說出口時,隔著熒幕的我很想抱抱她:Simone你真是個孩子……

這世界不缺一個古典鋼琴家,為什麼這般折磨自己?但她無愧於這折磨,這折磨成就了她。這種執念,猶如毒品,終身伴隨,一吸就燃,動力無邊,毀譽參半。

第二個令人心碎之處:晚年的Simone為了生存出現在巴黎的某bar里,身穿慘不忍睹的三點式戲服,旁白里,她說"作為民權運動的一部分,我不會改變"。

作為歌手,或者說,作為一個自覺的藝術家,她和愛惜羽毛的帕瓦羅蒂完全不同,甩掉了"像蛇一樣"打理自己事業的老公,決裂了女兒,把音樂事業當成一個可以隨意揮灑塗抹的抽象畫兒,當然,她也付出了代價。

我想起《絕美之城》里Jep和文學圈的朋友們曾討論過的那個主題:只有社會性的作家才是有益和值得擁護的嗎?一個抒發感情的小說家就不行嗎?這個問題又猶如在問,知識分子令人憧憬,學者就讓人唾棄嗎。

從我的口味來說,作為藝術家來說,我不欣賞Simone,但作為一個人,我愛她。

不知道怎麼想起舒國治那句:人要任性啊……

Miss Simone曾經面對鏡頭自信無比地說"藝術家要做的事情不就是反思社會嗎"。多年之後,對著記者天真的眼神,她猶如教母那樣面無表情"沒有什麼民權運動,人都走光了"。

這本就是人世的真相。政治正確本身都是奔著矯枉過正的目標去的,一旦夢想成真,"美利堅合眾蛇"又變成了最無法言論自由的國度。大家都要逃去Safe Place。對於一個早就"出逃"非洲,漂泊法國的黑人大媽來說,平權變成了年輕時的激進往事。只能暢談,賞玩與她何干。

所有運動一落實到個體的真實人生,魅力衰減,魔幻現實。

藝術家"介入"社會是個被聊爛了的話題。爛到有一陣子我只想抱著董橋喝咖啡過日子。但是天性所致,憤怒的咆哮和詛咒是心中無法阻止的一場荷爾蒙狂潮。

再怎麼,也好過薛之謙嘰嘰歪歪東拼西湊的那些陳詞濫調,和女人之間的那點破事兒大書特書往死里作。剛才不小心聽了薛哥哥的新歌,竟然聽到一句"我最愛吃的小水果"。哎呦我去。句句聽上去真誠,句句都沒有真誠。因為人們已經不知道如何自由和樸素地表達"思想"。

Mississippi Goddam, Black Blue這些歌詞再拿來一讀,真是愛怎麼唱怎麼唱,簡單又誠實。到她晚年,彈著一首曲子,嘴裡唱著另一首歌,技藝也是爐火純青。十年十年往前倒推,越早期越鋒芒畢露。想起她小時候在黑人教會形成的靈魂和布魯斯風格,這些devils music讓她難過了一輩子吧,就像愛著一個沒法到手的男人,卻忘記了枕邊的伴侶。

這樣一輩子挺好。

找到了梁文道09年的小冊子《噪音太多》,專門看了《尼娜西蒙》這一章。老實說,很失望。寫的並不比百度百科的詞條更好。也完全不是專業的評音樂論,甚至連文化評論的調子都差一口氣,我的意思就是——你不能把解說和科普當評論吧?自媒體興起以後,能寫會寫的人一下子都找到了傳聲筒和擴音器,好的文章太多了。幾篇文章,立見高下,真是越來越難混了。

另外還有四集大紀錄片。

分開論述

今日觀片訓練的工程有點浩大——The Defiant Ones。先談第一集。HBO出品。最近看片子都找到網易公開課里來了,BTW它們的logo水印面積也太大了。第一集里驚現兩秒Eminem的盛世美顏,簡直雙眼如炬,這是我見過的眼睛比畢加索還有神的男人:大牛眼。當然起頭的這一集比較溫情脈脈,一開場就是Beats和蘋果公司的梗,還扯到了facebook。然後順理成章開始講述Jimmy Lovine和Dr. Dre的成長故事。套路。這裡面有一段生動描述Dr. Dre成長的Compton的段落,覺得很能引起論文的靈感:超過七萬名匪徒,暴力事件隨時可能發生,它成為了黑人的美國夢,但是這場夢變得酸臭了,這些犯罪以及持續增長的救濟金所帶來的壓力,逐漸把Compton郊區變成了黑人貧民窟的延伸。這種講述套路真的很質化。

目前為止我對一切"這玩意兒是如何做出來的"故事特別感興趣,用簡單一句"美國夢"完全沒有說服力。另外這一集讓我陡然想起Eminem02年那首White America的歌詞兒:

No one gave a fuck I was white

No lables wanted to sign me

Almost gave up, I was like Fuck it

Until I met Dre

The only one who looked past

Gave I lit a fire up under his ass

Helped him get back to the top

Every fan black that I got

Was probly his

In exchange for every white fan that hes

go

Like damn we just swapped

The Defiant Ones第二集。"一起做事"實在是個好主題和好說法。在此MARK一下,再次體會到布迪厄和貝克的理論完全是兩種味道。用語言區分已經是多餘。據說導演Allen Hughes花了三年時間琢磨出來的這片子,這一集討論Dr.Dre 和 Jimmy前半段人生里各自的生意和人生之間的關係。其實這之間不需要任何人為的二分法,因為這種職業首先要求一個人"像音樂人那樣去生活",正如藝術圈需要一個人"像藝術家那樣去生活"一樣。團體取暖所必須的標籤和信號而已。就像看著弗蘭肯斯坦博士製造科學怪人一樣,觀賞NWA的製造過程很符合我欣賞how to make 句式的一貫口味。揭示遊戲的過程已經不再讓我不適,相反,可以一邊看片,一邊筆記,一邊yoyoyo。

第三集略過,主要還是憶往昔崢嶸歲月的格調。第四集The Defiant ones看點絕對在Eminem的盛世美顏和他的抱怨上:

theyre like the jordans of headphones. but

fuck this beats thing. seriously, honestly fuck this beats thing. im telling

you, im telling you what i thought. this is absolutely what i thought. i want

dre to make an album, and hes talking about headphones right now.

i dont know if dres vision was like,

"jimmys with this." but there would be some times where wed be

shooting a video till, like, 6:00 in the morning and we had to do one more take

with me or somebody in the video wearing some goddamn headphones. im like,"man,

are you fucking kidding me?" everytime we did something, it was like jimmy

with the beats. and i remember thinking, like, "why is this so

important?" but i had no idea what the great gazoo was doing.真是恰如其分的一段吶。

兩位"天才"的歸宿是養老和弄了個beats賣給了蘋果富翁,雖然阿久告訴我那耳機漏音她買了以後十分後悔。商業上是金光閃閃了,但對於音樂圈兒來說卻是一個大諷刺,Hiphop屆的第一個億萬富翁,是賣耳機掙出來的。九寸釘Reznor出境的樣子,已經是apple的chief creative office,油膩的中年人常態啊,畢竟嗑藥和fuck the police不能玩兒一輩子啊。這讓我想起了阿里的矮大緊同學,人現在做節目都不忘記拍自己金主的馬屁。

其實這也沒什麼,誰說"周邊"就不屬於音樂圈兒的一部分了呢。每個時代都會出產最優秀的遊戲玩家,就像任何時代都會出產符合此時此刻的最應景藝術家一樣。這個問題本身和大寫的藝術已經沒有關係。又或者說,就壓根兒沒有大寫的藝術一物。

但是,取名叫"反叛者"是無論如何不太合適的了,以至於聽上去更像是種諷刺:最佳玩家一定是那個緊守規則而略做謹慎調整的人,如果這也可以稱作為反抗的話,那麼這種反抗也只是策略的一部分而已。

以上。

所以接下去可能還會拿音樂的例子不斷做比較。而且我自己也很喜歡做這類比較。並且,我自己最近對「音樂工業」充滿了興趣。還有不少紀錄片可以學習(包括vice)前面寫到的《反叛者》紀錄片其實是一個非常好的例子,幾乎不談所謂的「音樂作為一種藝術作為一種美」,而完完全全是社會學人類學的研究範式。再包括之前談到的「獨立音樂」。這樣的話題真的可以再繼續下去——感覺貝克爾和彼得森合二為一了。

當然電影也是一個絕佳的「眾人合作」的互動案例。如下:

今天斷斷續續看完了《秋日奏鳴曲》的數小時紀錄片。只能說,出人意料得好看。好幾個月看BBC紀錄片,被它的口音腔調和特定的矯揉造作之感給徹底傷到了,膩歪了,好一陣都回不過神來,只想看天然去雕飾的東西。這個紀錄片之前沒打算看,但因為最近讀伯格曼的自傳,裡頭講到了這部電影和當時深患絕症的英格麗,於是,我又心動了。此紀錄片可以聊的東西非常多,例如電影作為一種集體創作方式是如何具體可能的、演員的專業性、片場人際互動、七十年代的瑞典影圈等等等等。但最打動我的,還是那種久違了的樸實無華的東西。最後我陷入了很深很深的疲倦之中,"母親無法用女人的方式表達女人的憤怒和痛苦"——到底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

斯皮爾伯格3歲開始拍電影,16歲開始混片場,就是想方設法蹭攝製組看別的導演拍戲,學拍片經驗。有一次去希區柯克劇組被人趕了出來。25歲拍攝自己的電影。奧遜威爾斯熟讀經典小說上千冊,拍《公民凱恩》後期用了1年多,樣片看了7000遍。黑澤明單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小說《白痴》他就看了40遍,熟讀駝翁和莎士比亞。做過洗印工人,服裝道具,副導演,然後靠編劇才能冒出來。

以上談的是創作電影的人。至於有些所謂電影圈的資深人士攻擊戴錦華是為什麼?人家搞的是文化研究,有什麼問題嗎。那些認為戴錦華是在不知天高地厚教專業人士拍電影的人自己本身就誤會了學術研究這件事吧。每次嘲笑理論家都會用"你拍過電影嗎你連手機電影都沒拍過吧"——這樣說話就沒意思了。可以不喜歡戴錦華滿口的符號學,後現代主義,福柯,拉康和balabala,可以認為她的大詞使用過多,但是批評她的點要正確。一上來就攻擊研究者"你會創作嗎"那就不用討論問題了。何況,評論與創造是藝術的兩類工作,無數的例子已經證明,他們是互不可缺的,應該具有某種意義上brotherhood的默契。

另還有一例子:

觀片《爆裂鼓手》。其實我不想多說什麼,因為我對爵士樂一竅不通,看了半天技術貼深深體會自己是個門外漢。但我其實蠻欣賞導演展現的這種極為偏執的價值觀的。對於那些並不知道自己要什麼,然後處處給自己借口,給自己閑暇給自己退路的人,我內心深處也始終不屑一顧。導演處理這種情緒和價值觀非常立竿見影,乾乾脆脆,一點都不想藏。片中的"反面形象"代表就是女主角,唯一的一個女性角色,這種女人太沒意思了。對她來說,選什麼男人跟選什麼專業一樣,什麼都無所謂。導演狠狠看不上她了一把,也狠狠看不上了我們身邊的大部分人。

對的,看不上了,咋的?

即使我曉得,這是一種很可怕的價值觀。

想想我自己,我還是應該再對自己狠一點。我還沒到懸崖上。

此片有趣的一點是讓我們看到了「天才」是如何被培養的:儘管片中的coach用一種很極端的方式展現了這一點。同時,導演也向我們展示了音樂圈的「鄙視鏈」,讓我們知道圍繞師徒之外的樂隊、學校管理層、爵士音樂圈等的構型

好,前面的文章里談到了傅謹先生。現來一查。

《草根的力量——台州戲班的田野調查與研究》

這裡注意到傅謹提到的和研究對象的關係處理——可以和前面提到的布迪厄提到的「溝通」那一章節聯繫起來。究竟以何種身份介入研究,是一個必須談到的話題。

另外,要注意兩個本尼迪克特,一個是人類學家魯斯?本尼迪克特:《菊與刀》,另一個是本尼迪克特?安德森:《想像的共同體》。

關於傅謹的方法論,另外有一篇他刊登於《民族藝術》上的文章。現在進行學習,也為我的論文提供一個方法論寫作上的探討範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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